伏黑甚爾沒記錯的話,他確實是把孩子送給了六神凜。


    但是……


    沒附贈任何贈品。


    他的房子按道理來說應該還是他的房子。


    現在他回來了,森白木和今井拓也卻反倒是一副沒想到的表情——哈哈,真有意思。


    森白木把今井拓也和伏黑甚爾一起迎進來,轉身去廚房拿了一壺熱茶和兩碟子餅幹,賓客進門有動靜,津美紀從樓上下來:“六神姐姐,你來——爸爸?!!”


    杳無音訊的父親突然出現在家裏,還坐在客廳中被招待著。


    津美紀的表情一瞬間沒繃住,說話的聲音都驟然拔高。


    和伏黑惠不同,津美紀多少還保留了一些對父親的幻想。


    她不知道父親在外做小白臉,也不知道父親已經把伏黑惠送給六神凜,她隻知道這位繼父某一天突然消失了蹤跡,再也沒回來,她也從沒問過,就怕得到的答案是父親出現了意外。


    出現意外……


    好像世界上總有很多的意外,出現意外也是難免的事情。


    可在津美紀心中已經認定死掉的父親,居然在今天,新年臨近的時候,就這樣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被森白木以客人的身份招待。


    ……很難形容那一瞬間津美紀心中的感受如何。


    她隻是愕然,張了張口,想問父親這麽多天都去幹什麽了,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伏黑甚爾隻是瞥了她一眼。


    他沒向她過問家裏出現的兩個大人是怎麽回事,他隻是用一種平靜中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語氣,隨口問:“那個小子呢?”


    津美紀一愣,隨即回神,“爸爸是問小惠嗎?小惠還在樓上——”


    “我下來了。”


    身後傳來弟弟的聲音,伏黑惠穿著毛茸茸的狗狗拖鞋出現在樓梯口,看見男人的那一刻,麵色頓時變得糟糕起來。


    “你怎麽會回來?”


    伏黑惠問。


    氣氛在瞬間變得凝固,現場五個人都沒說話,無言的安靜中,隻有伏黑甚爾輕笑了一聲。


    “這是老子的房子。”


    “我們需要住的地方,這個家裏已經沒有你的位置了。”


    伏黑惠平靜闡述,“你的房間已經變成儲藏室了。”


    “小子,你認真的?”


    伏黑惠話都沒顫一下,直直對上伏黑甚爾的眼睛:“我認真的。”


    森白木已經在心中預設要是出了意外她該怎麽樣才能拖到六神凜過來了。


    可父子倆的僵持隻持續了幾分鍾,伏黑甚爾率先收回視線:“算了,無所謂。”


    語調依舊慵懶。


    對他來說,這個承載著某些記憶的房子並不是他很想麵對的地方,不回來更好,這小崽子要住就住,也沒什麽關係。


    六神凜沒把小崽子接到身邊去也無所謂,反正自己隻是回來看看。


    門口傳來風鈴被撞動的聲音,下一秒,大門被打開,外麵扒拉進來一隻……一群奶牛貓。


    芝麻站在最前麵開路,見到伏黑甚爾,小貓圓潤的黑色瞳孔忍不住縮了縮。


    “你怎麽來了?”


    小貓仰著腦袋問。


    津美紀後知後覺,原來奶牛貓和自己這個繼父是認識的。


    既然奶牛貓認識,那是不是說明——


    “伏黑甚爾?”


    奶牛貓打開了大門,門外進來一個穿著嫩黃色毛衣的女人。


    或許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有人情味一些,因為要來和兩個孩子吃飯,六神凜特意換上了森白木建議的淺色係上衣,這樣她看起來也更好接近一些。


    隻是這個家未免過於熱鬧了。


    可以被稱作孩子半個監護人的森白木,剛從國外帶著她的資產回來、今天之前六神凜自己都沒見過麵的今井拓也。


    兩個孩子,以及是孩子親爹和繼父的伏黑甚爾。


    還有被贈與孩子的她,以及滿地奶牛貓。


    奶牛貓們看起來一臉不可思議,用純良無辜的聲音討論著勁爆的話題。


    “甚爾怎麽回來了?”


    “他不是已經把小惠送給飼主了嗎?”


    “哎呀你們不懂,肯定是甚爾落魄了。他的錢說不定已經投入賭場全部都賭輸掉了,現在飯都吃不起,所以回來蹭一頓啦。”


    “哇啊——甚爾已經落魄成這樣啦?”


    “可憐的小惠,可憐的津美紀。”


    “施舍他一頓飯還是可以的吧,森森肯定會施舍的。”


    “話說旁邊這個禿頭大叔是誰?沒見過啊。”


    “禿頭大叔是輔助監督嗎?高專都放假了輔助監督還要工作真的好可憐啊。”


    小貓們嘰嘰喳喳地說著不顧在場人死活的話,伏黑甚爾冷笑一聲,而今井拓也抿了抿嘴,露出顯而易見的麻木表情。


    現場再度被小貓一句話幹沉默了。


    最終,還是伏黑津美紀的聲音打破了平靜。


    小姑娘看向靠在沙發上大爺坐姿的繼父,聲音不可置信地顫抖著:“你……你把惠送給六神姐姐了?!!”


    伏黑甚爾笑了一聲:“反正是累贅。”


    津美紀一瞬間沒繃住表情:“有你這樣的父親嗎!”


    伏黑甚爾:“現在你就見到了。”


    他油鹽不進的樣子成功氣哭了小姑娘,津美紀捂著臉,就那麽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伏黑惠看看姐姐,又看看沙發上的伏黑甚爾。


    森白木回過神來,決心不摻和這樣的場麵,猛地站起身,“我、我去安慰津美紀!”


    於是現場隻剩下伏黑甚爾、今井拓也和六神凜,還有伏黑惠和一群貓。


    “初次見麵,各位貓大人。”今井拓也率先出聲,謹慎地給小貓們都用了尊稱,“我是今井拓也,六神大人的下屬。”


    奶牛貓群體發出長長的“喔”。


    九年的時間很長,在逃亡出國之後,他的生活沒比森白木好上多少。


    森白木好歹還隱姓埋名找了工作,今井拓也則不同,他身負巨款,【六神樂】的賣身錢還放在他這,如何在咒術界的跨國追殺中保住資產,對他來說是一件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的事情。


    互相介紹完之後,六神凜在伏黑甚爾的對麵坐下,直截了當地說:“惠覺醒術式了。”


    伏黑甚爾沒什麽所謂:“是嗎。”


    覺醒術式未必是件好事,如果天賦不高,那看見咒靈就是一場漫長的折磨。


    聽聞這件事,今井拓也剛想對伏黑惠的未來表示憂慮。


    緊接著,就聽見六神凜說——


    “召喚類的術式,他得到的第一個式神名叫【玉犬】。一黑一白兩隻,依靠手影出現……我求證過了,是禪院祖傳術式,十影法。”


    是禪院祖傳術式,十影法。


    十影法。


    陳述的話重重地砸在心上,一瞬間宛如悶雷炸響。


    現場一片安靜。


    片刻後驟然喧囂。


    “……什麽?”


    “這是真的?!”


    兩人雙雙給出了愕然的反應。


    伏黑甚爾和今井拓也都是出身禪院後又主動脫離的人,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這到底是什麽。


    【十種影法術】——禪院家足以和六眼相媲美的祖傳術式。


    伏黑惠居然覺醒了【十種影法術】?!


    禪院家心心念念的十影法,並沒有誕生在禪院家。


    伏黑甚爾的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


    “你在騙我。”他下意識說。


    十種影法術?開玩笑吧。


    他伏黑甚爾一個沒有任何咒力的天與咒縛,能生出來一個十影法?!


    世界對他的惡意在這一刻展露無遺,伏黑甚爾覺得這樣的事情太諷刺,他看向六神凜,口中說著懷疑,心中卻第一時間篤信了她的話。


    六神凜不會撒謊,也沒必要撒謊。


    她這麽說沒有半點好處,所以隻能是真話。


    六神凜問他:“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時間的流逝頃刻緩慢無比,伏黑甚爾沒想到會是這樣,他感覺時間過去了太久,又不太久,他隻是盯著六神凜的眼睛,喉結滾動了好幾下,才終於從喉嚨裏露出一點不明顯的氣音。


    “……真的?”伏黑甚爾罕見澀聲。


    男人的眼中充斥著顯而易見的愕然和複雜,他轉頭看向坐在貓群中的孩子,終於打算認認真真地審視他。


    伏黑惠看過來,麵無表情地用手比出狗狗的樣子,孩子平靜道:“【玉犬】。”


    腳下的影子開始出現如水波般的晃動,而後裏麵跑出來一黑一白兩隻小狗。


    小狗歡快地跑到他身邊:“汪!”


    順著主人的視線看向不遠處沙發上的男人,男人身上的攻擊性太強,哪怕是他什麽也沒說,玉犬也本能地生起警惕,衝著伏黑甚爾發出低低的威脅。


    一黑一白兩隻狗,從潭水般的影子漣漪中出現——這是擺在麵前的事實。


    今井拓也張了張口,半晌驚歎地吐出一句:“您……六神大人,您這下是真的可以在咒術界登基了。”


    雖然隻是誇張的說辭,但禦三家現在兩家的祖傳術式都在六神凜手上,這可真是……換做旁人,真的要嫉妒死了。


    伏黑惠隱約知道從他們的態度中察覺出一點東西,聯想到以前森白木給自己介紹的話,他大概能預料到自己的術式或許很重要。


    他成功在自己的人渣父親臉上看見愕然的表情,心滿意足的伏黑惠笑了起來,指著自己的渣爹,張口就是:“咬他。”


    狗崽子沒什麽攻擊力,伏黑甚爾罕見地愣住之後,引以為傲的反應力在一瞬間全數喪失,他被白玉犬結結實實來了一口,隨即驟然回神,在眨眼之間把兩條狗都甩了出去。


    “哈哈……真是十影法。”


    伏黑甚爾看向六神凜,“當初真是把決定下得太輕率了,早知道就不該白送,祖傳術式啊……這小子是你想要的那種人嗎?”


    他湊近了幾分,目光緊盯著對麵的人,對上六神凜金色的眼睛,伏黑甚爾繼續問,“是嗎?”


    當年她否定禪院直哉,卻在無人問津的角落發現了他,那現在呢?


    六神凜回答他:“是。”


    “我兒子跟六眼比起來怎麽樣?”


    “惠或許更好。”


    直截了當,毫不猶豫。


    用詞是“或許”,是因為人的成長具有不確定性,可以預見的未來隻是推測的未來,但意外之所以被稱作意外,就是因為無法預見。


    如果伏黑惠在某些“意外”中走向了另一條道路,那另當別論。


    伏黑甚爾卻明白,這個世界上,最有可能遏製一切“意外”的人已經坐在了他的麵前。


    她說的“或許”,很大概率上就是一種確信。


    他現在慶幸自己回來了,聽聞這件事的感覺簡直爽死,他迫不及待地問:“禪院家知道嗎?”


    “暫時還不知道。”


    “哈哈哈……真是期待他們知道這件事的表情。”


    “那就要問問小惠的意見了。”


    伏黑惠沒什麽表情:“我想過平靜生活。”


    芝麻跳上他懷裏:“你當然會過平靜生活,就算術式的事情讓咒術界知道了,禪院家也不會趁著你放學當眾下黑手搶孩子。”


    夏油傑會在放學路上被五條家套麻袋,說白了是沒有背景。


    伏黑惠現在可是六神凜罩著的,要是禪院家想把孩子要回來,那多少得看看以前五條家的遭遇,再謹慎考慮。


    “被禪院家知道的話,他們不會硬來要求你回去,但你卻可以光明正大地要求他們給出不少便利。”


    在咒術界浸淫多年的芝麻深知這些大族的秉性,在有飼主作為背景的前提下,芝麻認為把十影法透露給禪院家是一件不算壞的事情。


    “就算是走在上學的路上突然很想去遊樂園玩玩,那些人也能為了討好你立刻幫你請好假,然後帶著你去包場的遊樂園玩個痛快。”


    伏黑惠皺眉:“可是那樣會落下學習的。”


    “他們會說:學習有什麽用?隻要你想,你能做禪院家主。”


    小貓伸出爪子拍拍幼崽胳膊,“當然,如果你非得學習的話,他們也能為你請來最好的老師。”


    伏黑惠深吸一口氣。


    他仍舊感到迷茫。


    良好的道德讓他難以心安理得地做出這些事情,所以他說:“我覺得麻煩別人不太好。”


    “……哈。”伏黑甚爾被幼崽的發言逗笑了,“麻煩?他們欠老子的。”


    伏黑惠懵懵看去,六神凜即答:“和你正相反,零咒力,天與咒縛,曾經受到不少——”


    “行了。”


    伏黑甚爾打斷她,“等術式的消息傳到禪院的耳朵裏,那群人求你回去,臭小子,記得要個十億八億的,然後自己過日子,知道嗎?”


    禪院欠他的,他欠伏黑惠的。


    後半句沒說出口,在場人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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