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清有些恍惚,他原以為他最擅長的事隻有兩件。


    一件是彈琴,另一件就是取悅於人。


    除了這兩樣以外,他就再沒有其他過人的本事了。


    就在三個月前,當他從太醫處得知,他的手很有可能因為刀傷就此落下殘疾,即便手能勉強治好,恐怕也無法恢復到從前那般靈活,他心裏真的很彷徨,也很絕望。


    他與衛泱約好,在樊帝被推下王座以後,衛泱會給他自由。


    在翟清看來,自由並不僅僅是離開皇宮,也是不再過眼下這種靠取悅於人而生存下去的日子。


    他原是可以選擇去做一位琴師,但一隻已經不再靈活的右手,讓他期待並有所計劃的未來染上了一層陰影。


    他或許不能再彈琴,不可能成為琴師了,那他還能做什麽呢?


    這個問題困擾了翟清很久,他隻要一閑下來就會思考這個問題。


    甚至就連夜裏做夢,也會被這個問題而困擾。


    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中,冒著冷汗從夢裏驚醒。


    而就在方才,衛泱的話猶如醍醐灌頂,給了已經困擾了他整整三個月的問題一個答案。


    不,並不止一個答案。


    其實他酒釀的還不錯,桂花酒,桃花酒,荼蘼酒,還有一些果酒。


    除此之外,他還會做幾道小菜,盡管他已經很久都沒做過了。


    除了釀酒和烹飪,他甚至還會做一些裁縫活。


    這些技能隻要再稍加精進,都可以成為他來日離宮以後謀生的手段。


    自從衛泱許他自由以後,翟清就一直在思考,所謂自由究竟是什麽。


    他認為,自由是個很玄妙的詞兒,自由並不單指身體的無拘無束,也是指一種生活的方式。


    翟清心裏清楚,就算來日他離宮以後什麽都不做,衛泱也一定會供養他,不會讓他窮困潦倒,餓死街頭。


    但那樣的日子,與他如今在宮裏的日子又有什麽不同呢?


    依然是要靠取悅,或者說倚仗別人而活。


    他得到的不是自由,而是從一個小籠子換到更大些的籠子而已。


    翟清想,隻有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不去依附任何人而活,那才叫活的自由。


    說老實話,翟清其實並不是一個狂熱的自由主義者,他隻知道衛泱應該會喜歡他自由的樣子。


    那他便要變的自由給衛泱看。


    「好酒。」在飲盡杯中酒後,衛泱由衷的稱讚了一句。


    能得到衛泱的誇獎,翟清心裏很是歡喜。


    於是,他又捧起酒杯,「我再敬公主一杯。」


    衛泱也是大方,她將手中的空酒杯舉起,示意宮女添酒。


    一杯酒下肚,衛泱問翟清,「侯爺可曾釀過果酒?」


    「回公主,我曾釀過橙酒和蘋果酒,還有李子酒。」


    「下回侯爺可以試試葡萄酒。」


    「從前曾聽說有人拿葡萄釀酒,我卻不曾嚐試過。既然公主說用葡萄來釀酒好,那待到明年結葡萄的時候,我就釀上一大甕。等到公主明年生辰的時候,便能從地下起出來飲用了。」


    衛泱知道翟清的心意是好的,但她卻沒有應承此事。


    因為衛泱心裏很清楚,明年的這個時候,她早就已經不在京都了。


    翟清的葡萄酒要麽與樊帝對飲,要麽隻能用來自己獨飲了。


    這場隻有三個人的生辰小宴,比衛泱想像中進行的要平靜,氣氛比較融洽。


    三人閑話家常,也都還算自在。


    宴席散時,樊帝有些意猶未盡。


    她感慨,許久都不曾與衛泱像這樣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吃過飯了。


    臨別前,樊帝對衛泱說,不必非要趕上節慶或是誰的生辰,她們母女也可以常常像今夜這樣,約在一處吃吃飯,說說話。


    就像之前沒有應承翟清一樣,衛泱也沒應承樊帝的話。


    衛泱想,今夜的小宴應該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心平氣和的陪樊帝吃飯了。


    從夢寧閣走出來,衛泱才發現外頭下雪了。


    沒等趙興撐開傘走上前,翟清的傘已經如花般在衛泱的頭頂綻開。


    衛泱眸色平靜的看著翟清說:「你不必出來送我,回去陪她把。」


    「陛下為了將今晚的小宴辦的盡善盡美,合你心意,連宴上用的酒盅都是親自挑選的。陛下為此耽誤了許多政事,這會兒已經命人搬了案幾來,在批摺子。左右我眼下閑來無事,就當是散步送公主到永春宮外吧。」


    聽說樊帝為今夜的宮宴花費了那麽多心思,衛泱心裏並不覺得感動。


    把你打的遍體鱗傷,然後再親手為你上藥,還噓寒又問暖。


    試問,誰會因這種變態的行為而感動。


    一次還算用心的生辰宴而已,樊帝以為這就能彌補自己過去對她造成的全部傷害?


    衛泱想著,一臉漠然的對翟清說:「你不必特意來送我,還是回去為她紅袖添香吧。」


    「她的意思也是叫我送送你,你別拒絕我。」


    「她的意思?看來她真的很想你我之間能夠冰釋前嫌。」


    「公主想傳達給她怎樣的訊息?」


    「那咱們走吧。」衛泱說完,便邁開腳步向夢寧閣外走去。


    翟清撐著傘,走在衛泱身畔。


    因為下著雪,兩人走的有些慢,但從夢寧閣到長春宮外的這一路上,衛泱和翟清都沒有說話,隻各自靜默的行走著。


    在臨登上攆轎前,衛泱才開口對翟清說:「後天千萬別忘了來福熙宮,那是你最後一次針灸。」


    翟清點頭,伸出手來,要扶衛泱上攆轎。


    「你又不是太監,這不是你該做的事。」衛泱看著翟清說。


    「怎麽,公主把我當是男人看?」


    「你自然是個男人,還是個有主的男人。」


    「倘若有朝一日,我變成了一個無主的男人呢?」


    衛泱答:「你若有需要,我可以試著幫你找個新主人。」


    「公主此言當真?」


    「那是當然,隻是……」


    隻是翟清曾是樊帝的男人,有樊帝在前,還有什麽樣的女人能配得上翟清呢?


    衛泱猶豫了片刻,不禁問翟清,「你說說看,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子?」


    翟清答:「我喜歡像您一樣的女子。」


    衛泱聞言,冷冷的白了翟清一眼,沒好氣的說:「給你一點好臉色,你就得寸進尺。你可知你方才對我說的話,可被視為調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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