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泱原以為衛渲當初會突然發難,做出逼宮那種事,是在龐氏父女的鼓動挑唆之下,一時頭腦發熱,才會有的意氣之舉。


    不想,衛渲竟然是在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依舊堅持那樣做。


    他想到了,連最壞的結果都想到了。


    而這最壞的結果從衛渲口中說出來,真叫人覺得莫名心酸。


    衛泱很想與衛渲說,事情不是這樣的,無論如何母後都不會狠心捨棄皇兄你這個親兒子。


    但她卻說不出口。


    因衛泱了解,若有必要,樊昭任何人都可以拿去犧牲。


    「不瞞皇妹,在行事之前,皇兄就已經做好了一旦失敗,便由得霖兒取代我這個父皇的準備。卻沒想到母後最終竟然沒殺我,還真是顧念母子情份。」衛渲說,一臉的自嘲。


    衛渲比她想像中的還要通透。


    她原以為她皇兄是個糊塗人,眼下才明白,她皇兄不止不糊塗,還是個眼明心亮的人,許多事他都是看破卻不說破。


    「不怕妹妹笑話,當初逼宮一事功敗垂成,燕燕慘死,皇兄是真想過要一死了之,去地下陪燕燕。」


    「皇兄……」


    「妹妹不必多說。皇兄知道你與母後一樣,都很不待見燕燕,甚至無比厭棄她。同樣的,皇兄也清楚燕燕心裏也十分怨懟母後。但燕燕對母後的憎恨並不是無緣無故,那是因為燕燕曾經懷過的那兩個孩子,都是被母後設計害死的。殺子之仇不共戴天,這份痛與恨,妹妹來日自己做了母親就能明白了。」


    果然是樊昭做的嗎?


    殺死了衛渲與龐如燕的兩個孩子,殺死了自己的親孫子?


    衛泱頹然。


    「燕燕不是個完人,她為人固執也霸道。可任她在旁人眼中再不好,在我眼裏,她就是這世上最好的女人。情有獨鍾,妹妹可明白?」


    衛泱點頭。


    她明白的,深深的明白著。


    「妹妹不知,那一夜,就是逼宮失敗的那一夜,是皇兄有生以來最煎熬的一夜。皇兄在究竟是死還是活著之間反覆猶豫。原本是一死了之的念頭占了上風,但最終,皇兄改變了主意。皇兄不是怕死,是不想從生到死一直都做個懦夫。死是最容易的事,活著卻艱難。過早失去父皇庇佑的我,淪為了母後攝政的傀儡,若我再早早離世,霖兒必將走上我的老路。身為父親,我不忍心。而作為一國之君,我亦不忍心看著那些反對母後專政的宗室親眷和往日的功臣,一個一個被母後殺光。母後是慧黠能幹,卻過於強勢,她太專製也太狹隘了,身為當權者,她缺少一顆包容之心。還有……」衛渲望著衛泱,嗓音越發溫軟輕柔,「皇兄不死,也是因為捨不得我妹妹泱兒。我妹妹自小到大已經受了太多的苦,皇兄得活著,得看著我妹妹長大成人,過上平順安逸的日子才能放心。」


    衛渲太溫柔了。


    是個溫柔到叫人心疼的人。


    「皇兄。」衛泱緊緊握住衛渲的手,「妹妹求皇兄,求皇兄阻止母後,求皇兄來日像皇祖父和父皇一樣,做個勵精圖治的好皇帝。」


    「阻止母後。」衛渲嘆了口氣,「可能嗎?」


    「事在人為,總能想到法子的。」


    衛渲不言,對所謂的法子真的毫無頭緒。


    「皇兄,任母後再能幹,也不可避免的在走向衰老,而皇兄卻是如日中天。妹妹隻希望皇兄在蟄伏的這段日子裏不要消沉,皇兄可以好好打算,待皇兄親政以後,要怎樣做個明君。」


    這世上唯有他親妹妹,他的泱兒會與他說這樣掏心窩子的話。


    衛渲回握住衛泱的手。


    不為別人,就算隻為衛泱,他日後也不能再消沉下去。


    ……


    在服下徐紫川親手熬製的醒酒湯以後,衛渲便恢復了精神。


    在又與衛泱囑咐了幾句,勸衛泱安心休養以後,衛渲就擺駕回了昭陽殿。


    「哭過?」徐紫川望著衛泱紅通通的眼問。


    衛泱點頭,「聽皇兄說起一些事,沒忍住就哭了。我知道我這病不能動肝火,下回我一定忍住。」


    「若心裏真覺得難受,哭出來反而好。」


    「就不問問我為什麽哭?」衛泱問。


    「你若想說,我不問你也會說。」徐紫川答。


    「我不想說。」


    「那我也不問。」


    「你不問我,我卻有一件事要問你。」衛泱說。


    「何事?」


    「明日午後你可得閑?」


    「原是說好要隨皇上一道去崇武館,你若有吩咐,我便推了皇上那邊。」徐紫川痛快應道。


    衛泱點頭,「我這邊的確有事要拜託你。」


    「你說。」


    「明日午後,可否請你隨寧棠去安國公府走一趟?我聽寧棠說,他昨日無意中瞧見,我姨母她吐血了。」衛泱說,眼中除了擔憂以外,還夾雜著一絲悲戚。直覺告訴她,她姨母樊昕的狀況很不妙。


    「已經開始吐血了?」


    已經?徐紫川為何會用「已經」這個詞兒?


    難道他早就知道……


    「徐紫川,你知道了?你是何時知道的?」


    聞言,徐紫川靜默了片刻才開口,「衛泱,我本答應了安國公夫人不與任何人講,尤其是你。但眼下,我覺得我該說。你可能心平氣和的聽我說?」


    衛泱點頭,「你說。」


    「其實,早在上回我去安國公府替國公夫人診脈的時候,我就已經診出國公夫人患有心痹厥脫之症,且症狀已經不輕。安國公夫人懇請我不要將她的病情與旁人說,我便沒有往外宣揚。不想,國公夫人的病情竟然惡化的這樣快。」


    心痹厥脫之症,這是對心髒病的統稱。


    在現代,患有心髒病的病人還能做支架或搭橋手術來治療。


    而在這個年代,一旦患上這種病,任再好的郎中也無能為力,病人就隻能等死。


    徐紫川的話猶如晴天霹靂,驚的衛泱老半天才回過神來。


    「我姨母的病,究竟嚴重到什麽地步?」


    徐紫川答:「上回替國公夫人診脈時,國公夫人的病情還算穩定。大概是這陣子時氣不好,才至國公夫人的病突然惡化。」


    「徐紫川,你那麽厲害,應該能估算到以我姨母的身子,還能…能活多久吧?」衛泱問,覺得這個問題真的太殘忍了。


    「依著國公夫人上回的脈象來看,若國公夫人精心保養並依照張太醫開據的藥方按時服藥,至少能看到寧將軍二十歲行冠禮。但眼下……你說國公夫人已經開始吐血了,我想那應該是由心痹引起的肺淤,隻怕情況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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