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敗走


    這天晚上,裴家收到了來自城守府的一大盒各色點心。


    送點心來的小廝很是客氣有禮,“……城守大人得知大小姐借住在府上,特別感謝,過幾日他就著人接大小姐回去。”


    彼時羅桃依正在羅家打人打的起勁,老羅的慘叫聲響徹附近,裴東明剛將娘子哄上了床,好事被攪,對著這小廝一副討債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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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守府的小廝比起羅桃依來,教養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完全不似一家子的主仆,聽著外麵的暴打聲,隻當聽到清風蟬鳴一般淡定,送了點心食盒就打道回府了。


    書香揭開這四層食盒來,將這些點心研究了一下,發現顏色鮮豔,用料精細講究,堪稱工藝品,有些材料在本地根本買不到,大約是江南或者京城運來的罷。


    裴東明揣摩了一番這小廝的話,最後得出個結論:“這城守大人竟然不打算讓自己家的女兒回家?”


    “說不定是城守大人也討厭老羅頭,想著讓羅大小姐在此好生教訓他一番。”


    書香拈了一塊桃紅色花瓣狀的點心咬了一小口,驚喜的發覺味道香甜,大有想跟城守府廚子討教一番的想法。


    一物降一物,老羅算是遇上克星了。


    裴東明摟過小媳婦兒,舌尖抵著她的唇角擦過,又慢慢的纏了上去,嚐到了她嘴裏的味道,忍不住稱讚:“娘子你真甜!”


    換來小媳婦兒的拳頭在他銅皮鐵骨一般的肩頭狠敲了幾下,挨打的沒疼,打人的倒疼了。


    羅桃依得了訊,將心安安放進了肚子裏,算是在裴家徹底的住了下來。


    城主府的小廝一天兩趟往裴家跑,送些羅桃衣穿的用的,或者吃的,順便瞧瞧大小姐的生存狀態。


    第一次回去的時候向羅城守形容:“大小姐揍的那姓羅的嗷嗷慘叫,像被捅了刀子的生豬……”


    羅城守笑的慈眉善目:“該!讓他知道下城守府的茶水點心不是好混的。”


    隔一日再回去,小廝勉強露歡:“小姐挺開心,糊了一臉的麵粉……”


    羅城守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來,試圖尋根究底,小廝抗不住,終於招認了:“裴娘子說,她家不養閑人,不幹活不給飯吃。”


    羅四海震怒,準備拍桌子,小廝連忙相勸:“老爺,手疼,手疼。”


    “給她銀子不就完了嗎?刁婦!她就是為了銀子的!”


    小廝搖搖頭,十分為難:“裴娘子說,她家又不是開客棧的,不收錢,隻要大小姐在她家住一日,就得聽她的……不然就回家去!”


    羅四海臉上露出難得的難堪——堂堂城守府的千金暫時借住別人家,還得看人臉色。


    過兩日小廝又匯報:“……大小姐今兒被罰挑水了……”不等羅城守震怒,他連忙解釋:“大小姐一時好奇,想瞧瞧裴娘子種的菜發芽了沒,結果……就把人家半塊田給刨了……裴娘子串門回來震……震怒了……”


    “小絮是個死人啊?”羅四海隻覺羅桃依身邊照顧的人不周,隻恨不得把小絮抓回來暴打一頓。


    城守府小姐挑水,聽都沒聽過。


    “裴娘子說,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錯的事情負責,小絮不能代表大小姐來彌補這錯誤。”他偷偷瞧瞧羅城守,自家老爺今日並沒有震怒,他大膽將後麵半句話講了出來:“裴娘子還說……總不能將來大小姐成了親,入洞房都要小絮來代替吧?”


    “她敢!”羅城守鎮怒了一下方才若有所悟:“這位裴娘子,倒有幾分意思。”


    短短數十日,羅城守不斷聽到自家女兒做一些家常瑣事,不過聽說那姓羅的得知羅桃依就近住在他家隔壁,倒收斂很多,天天龜縮在家養傷,悄無聲息,連打老婆這一劇烈運動也暫時取消了。


    羅老夫人這些日子不見羅桃依,催了羅城守好幾十回,又將羅桃依最小的哥哥數落了一遍,就想要他去接羅桃依。


    羅家前四子已做官,羅桃依的大哥做著京官,隻有她最小的哥哥,今年也要上京城去趕考了。


    羅小公子被太夫人念叨的煩了,索性兩耳不聞窗外事,閉起門來讀書了。他又考期漸近,羅老夫人也不能不顧他的學業前途。


    不等羅家派人去接羅桃依,這日羅桃依騎著馬兒帶著小絮哭著回府了。


    守門的家丁看到大小姐跳下馬來,一臉的淚水往太夫人院子裏衝,就知不好,連忙向前院正與幕僚商議春耕農桑之事的羅四海通報。


    羅四海家中兄弟四個,他是老小,在邊關多年,這幾年想老母的厲害,羅老太太在京中長子家住了許多年,思念幼子成疾,又聽聞左家戍守邊疆很是得利,戰事雖然聽起來年年有,但都是些小打小鬧,這才拗不過老母,將她送了過來,隻等她住些日子就接回去。


    哪知道老太太來到了北邊,才發現北方天氣幹燥,渾不似南方動不動陰雨連綿,衣物收著收著不小心就起了黴點子,春季裏下起雨來沒完沒了,整日霧濛濛的惹人煩,索性住下不走了。


    她又最疼羅桃依,見她在邊疆被養的成了個瘋丫頭,與京中規行步矩的大家小姐差距太遠,將羅城守與城守夫人埋怨了無數次,將羅桃依拉到自己屋裏住著,隻盼能收收性子。


    哪知道羅桃依嘴甜,整日將奶奶哄的心花怒放,要什麽給什麽,老太太一高興,原來的想法早被擱置,如今講起來,倒一味的誇:“女孩子就應該活活潑潑的有朝氣,腳上都恨不得係著繩子走路,那哪裏是大家子的小姐啊,那就是個木偶。”


    老太太活的年紀大了,倒越來越通透了。


    這日羅老太太剛吃過午飯不久,便聽見院子裏隱隱的哭聲漸行漸近,老太太頓時色變:“怎麽是桃依的哭聲?”


    這丫頭皮實,自她來此的七八年間裏,今日倒是首次聽到她哭。


    不等奔出去的丫環婆子們去瞧個明白,羅桃依已經哭著衝進來,一頭紮進了老太太的懷裏放聲大哭。


    老太太慈聲哄了半天,她才抽抽噎噎的緩了下來,紮著兩隻手教羅老太太瞧。


    羅老太太近些年眼神有些不濟,眼睛前麵霧翳嚴重,像蒙著兩片白霧似的,瞧東西模模糊糊,拉近了瞧半天瞧不見,又拉遠了瞧,隱約瞧著像是羅桃依的手。


    她身邊侍候的媳婦子湊近了一瞧,不禁大吃一驚:“這……這……”羅大小姐十個手指頭,倒有八個紮的跟篩子似的,全是針眼。


    老太太瞧不清楚,聽的這聲音,一把抓住了就要摸,又引得羅桃依慘叫連連。


    十指連心,她這回算是領教了。


    等到羅城守趕過來,羅桃依已經不哭了,正坐在那裏紮著兩隻手等著丫環上藥,羅四海上前去瞧,隻當丫頭被人動了刑法,當下就怒了:“在響水城,竟然敢有人動我羅某人的女兒?!”


    羅桃依反手抹一把淚,狠狠發誓:“等我養好了傷,一定回裴家去,讓她輸的很難看!”


    羅老太太摸到了孫女兒的腦袋,摸了摸,又回頭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體溫正常啊,孫女兒並沒有發燒的跡象,怎麽開始說胡話了?不是應該找人去將那裴娘子抓回來好好審問一番嗎?


    羅四海傻了一般盯著女兒瞧了好一會兒,連近些日子身體不舒服的城守夫人也趕了過來,他還沒緩過來:“……桃依啊,你確定……不是想讓爹爹把那個裴娘子抓回來暴打一頓?”


    羅桃依手指上了藥,這會涼絲絲的疼,她吸著氣,對著自家老爹瞧了一眼:“爹,你是文官,別動不動抓啊打啊的。”


    羅四海心道:我本來是文官,隻是自從養了你,漸漸的脾氣就跟武官似的暴躁易怒了。


    他小心翼翼詢問:“那裴娘子沒欺負你?”


    羅桃依被揭了瘡疤似的揚高了聲音:“哼!她說我一不會看帳本,二不會管束下人,隻會鞭人出氣,廚藝女紅沒一樣上得了台麵的,就算……就算給心上人做個荷包,也得丫環代勞,簡直是個廢物……”


    一屋子人呆住了!


    有心想替自家孩子辯駁兩句,卻發現這位裴娘子每一句指責都是大實話,反倒沒辦法辯駁。


    “她說我這樣子的,就算嫁到大戶人家,也沒本事當家作主,隻能做個顢頇糊塗的主子,隻會揮著鞭子嚇唬人,不能教人心服口服,又沒有一樣實打實的本事……”


    羅老太太摸著孫女兒的手停了停。


    羅四海一言不發坐了下來。


    羅夫人滿心欽佩這位裴娘子,暗道:老天保佑,總算有人能將自己這瘋丫頭點醒。


    她本是世家閨秀,這些年隨夫上任,頭五胎都是男子,好不容易生了個女兒,就想養成自己這般模樣,那知道羅城守寵女太過,對著五個光頭小子從來是嚴父,到了羅桃依這裏,千依百順,竟然將丫頭養成了刁蠻任性的脾氣。


    有時候羅夫人瞧不過,稍微說幾句,羅城守必然埋怨她將女兒管束的太嚴——哪裏是太嚴啊,是她根本就沒辦法管束。


    一教這丫頭學女紅廚藝,她就不見了影子。


    後來羅老太太來了,母子二人都寵著這丫頭,眼瞧著要及笈了,不知她心中有多焦急。


    見眾人都不作聲,羅桃依咬咬牙,又恨恨道:“她這般辱罵我,我自然是要用實際行動來證明給她看我不是廢物了。”廚藝已經無需再證實,裴娘子手把手的教出來的徒弟,程度到底有多爛,她心裏清楚得很。


    能證實的自然隻剩女紅了。


    羅桃依跟著蓮香學了這幾日,將一塊布繡的麵目全非,好好一對鴛鴦,愣是瞧不出本來的花樣子,七扭八歪就算了,缺針少針,針腳粗細不一……書香抱著羅桃依辛苦努力了幾天的勞動成果笑倒在蓮香家的床上,捂著肚子直喘氣……


    “大小姐,就這對也不知道是野鴨子還是鴛鴦的東西,做個荷包送給左將軍,你覺得左將軍會是什麽表情?”


    羅桃依被打擊的紮著一手的針眼哭著跑了。


    ……她簡直不能想象那種情形,直如噩夢一般。


    蓮香見羅大小姐跑了,小絮緊追著出門去了,拉著書香一臉焦急:“這可如何是好?羅大小姐回去要是向羅城守告狀,可有你的好啊?”


    “羅家要是真是胡攪蠻纏的人家,這些日子也不會放著羅大小姐不管。你沒瞧見那小廝一天跑兩趟啊,瞧見羅大小姐挑水做飯幹活,眉毛都不抬,這樣蠻橫的大小姐,萬一被我給捋順了,將來羅城守和夫人可得備厚禮謝我呢!”


    蓮香在她額頭狠狠點了一下:“就你歪理多!”


    書香拉過蓮香的繡花繃子,試著繡她繡到一半的蓮花,被蓮香一把奪了過去:“你行了吧你,還笑羅大小姐將鴛鴦繡成了野鴨子,你自己至今連一個手絹都不會繡……半斤八兩……”


    書香梗著脖子強嘴:“我雖然不會繡花,可是會做衣服啊。我家相公身上穿的又不需要繡花啊草啊的。再說我喜歡的絹子,不是還有姐姐嘛。”她順勢抱著蓮香的胳膊搖了搖,又在她的肚子上輕輕摸了一把:“這小家夥也長的忒快了些。”


    蓮香上個月還平平的肚腹,此刻已經鼓了出來,像吹氣一般。


    書香與蓮香又膩了一會,還未回家,城守府的人便尋上門來了。


    敲門的是兩個中年婦人,瞧著穿戴很是體麵。書香與蓮香原也是在林家當過差的,一瞧這兩個中年婦人,便知定然是在主人家眼前得臉的。


    那兩個婦人上前來,客客氣氣向書香道明來意。


    “大小姐今日從裴娘子府上哭著回去了,夫人想請裴娘子回去問問,大小姐這是怎麽了?”


    蓮香已經嘴唇泛白,嚇的六神無主了:“這……這可如何是好?妹子,我要不要……要不要去營裏請裴兄弟去城守府上一趟啊?”


    書香冷眼瞧著,那兩名婦人雖然板著臉,但眸中一派平靜,似乎隱帶笑意,拍了拍蓮香的手:“姐姐你想什麽呢?城守夫人請我去府裏作客,我正好瞧瞧城守府的光景,回來告訴你聽聽。你可別亂想了。”


    出得門來,門外停著一頂青帷小轎,那仆婦撩了簾子,“裴娘子請!”見那年輕的小婦人微微欠了欠身子:“有勞媽媽們了。”裙擺紋絲不亂,矮身進了小轎。


    兩仆婦直瞧著轎簾放下了,這才相視一笑。


    將城守府眾位主子驚的說都說不出來的裴娘子,原來是個十六七歲,年紀輕輕的小媳婦兒。


    書香在轎裏坐著,隻覺晃晃悠悠,那轎子一路行的極快,也不知道是仆人想著趕快交差,還是主人家想急著見她。她心裏盤算再三,隻覺能養得出羅桃依這種人家的高門大宅,羅城守跟羅夫人應該心底還算仁厚,況羅城守在響水多年,到底也不曾有惡名傳出,想來也是個講理的人。


    城守府離著軍營有一段路,恰恰位居城中,坐北朝南,右邊是城西百姓聚集之地,左邊是連綿軍營,仿佛是銜接軍民的紐帶一般,算得上是本城最為氣派的建築。


    書香被轎子從側門一路抬進了後院才被請了出來,她下了轎,發現自己身處一處極為闊朗大氣的院落門前,門口站著幾個年紀小的丫頭子,正好奇的打量著她,小聲議論。


    “這就是將大小姐弄哭了的那位裴娘子嗎?”


    “老爺會不會將她打一頓?”


    “……你當老爺是昏官呐?”


    “……”


    那兩名仆婦眼梢一展,喝道:“你們這些多嘴的丫頭,還不趕快去幹活,在這裏偷什麽懶哪?”


    有個鵝蛋臉的丫頭笑盈盈道:“媽媽們辛苦了,老太太還等著見這位裴娘子呢。”


    這兩名媽媽應了,帶著她進了院子。


    院子裏青磚鋪地,打掃的很是幹淨,全然不似南方精致的庭院,不過種著兩株常青的樹種,房屋是北方常有的三明兩暗,另有幾間矮些的屋子,想是丫環仆婦的居處。正堂門口立著位穿粉的丫環,正打起簾子來,等著書香。


    “裴娘子請。”


    書香心道:如果要將我送進牢裏,這會就不必這般客氣了。


    她當下道了謝,從從容容走了進去,這才發現正堂與西廂竟然是打通的,正堂瞧著可待客用,但人聲似乎是從西廂出來的。


    西廂也有丫頭打起簾子來,她走進去,才發現這西廂也是盤著火炕,炕上坐著一位老太太,正睜大眼睛向她瞧過來,隻是她眼中似乎蒙著一層白膜一般,她恍然:原來這羅老太太生了白內障。


    這個病在後世極易治愈,隻要動了手術就行,但在這個時代,恐怕再無辦法了。


    老太太一手攬著眼睛紅紅,兩隻手都包起來的羅桃依,另一邊坐著一名中年美婦,衣著素淡,正帶著幾分善意瞧著她。地下椅上坐著一名中年男子,四方臉,濃眉大眼……瞧著倒似武將一般。


    ——聽說羅城守是文官來著,他這副形象可不太像文官。


    一家子老少都盯著她一言不發。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打擊太大……停更了一天,木有力氣寫了。


    於是欠大家一章……周一補回來,會有肥肥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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