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關門打狗


    家裏多了一個人,忽然之間就大有不同。


    小絮的存在感略等於零,基本算是羅桃依的影子,可以忽略不計。


    但羅桃依是個存在感極強的人,裴東明下了值回來,看到大大咧咧坐在院子裏的少女,還以為自己走錯了門,退出門朝著街上張望一回,確定是自己家了,隻好又走了進來。


    小絮精怪,早越過羅桃依上前去行個禮,“裴大人回來了?”


    裴東明:“……”這到底是誰家啊?


    猛然省起,自己回來都未曾瞧見小媳婦兒,不會是被羅桃依打了吧?


    老羅這些日子未曾去營裏,就是在家養傷,通過郭嫂子,老郭頭將這件事在營裏傳了個遍,好幾個營裏的兄弟們都在背後當作了笑談,提起老羅頭來都是“那個被羅大小姐抽了鞭子的校尉”……


    “娘子……娘子……”


    他立時揪著一顆心揚聲高叫,一邊戒備的盯著羅桃依,心裏打好了算盤,萬一她真動了手,可別怪他不客氣。


    羅桃依人是憨了點兒,但不是完全不懂眼色,一瞧這男人滿腦門子汗跟一臉戒備的神情,心下就隱約明白怎麽回事了。反正她的名聲早已和凶悍刁蠻潑辣之類的詞兒難分難解了,此刻也毋須再裝。


    “裴娘子去隔壁郭大嫂子家裏去了。”


    裴東明長籲了一口氣,轉身匆匆就往郭家跑。


    家裏這會坐著的這女人太過凶悍,又是個不講理的主兒,瓜田李下,這位羅大小姐不要名聲,他可還要名聲呢。


    書香此刻正在郭家廚房裏,盯著大妞子從油鍋裏往外撈糖油糕,她先拿了筷子咬了一小口,炸得金黃的酥皮,外皮是用了和著香豆子燙的麵粉,餡兒是碾碎炒熟了的油麻跟紅糖,外黃裏軟,香濃軟甜,很是好吃。


    七歲的小妞子眼巴巴的瞧著她,也是一幅饞樣兒,咽著口水還要叮囑她:“香香姨,小心燙哦……”


    “別跟你香香姨那個饞貓學,小妞子等涼了再吃,姐姐炸好多給小妞子。”


    郭大嫂子無奈的把圍著書香腳邊轉來轉去的小妞子拉到了自己懷裏,生怕她吃的糖餡兒掉到小妞子仰起來的臉上,燙著了她。


    書香做個怪臉,給二妞挾一個,“二妞子來嚐嚐。”


    二妞羞澀的往後退:“娘說女孩子東西沒上桌,隨便吃沒家教。”


    “我們這叫嚐,嚐嚐看大妞子做的好不好吃,萬一餡兒調的不好,或者炸的生了,先要告訴她嘛。”書香循循善誘,見二妞子不為所動,隻得挫敗的承認:“好吧,香香姨沒有家教。那香香姨繼續吃了哦。”


    家教這東西,自來就是門麵活。她這幾個月跟郭大嫂子這家人混的熟了,早將這些禮節性的東西拋之腦後了。


    ——再說,她認識的這些人,統共就找不出幾個有家教的。


    “娘子……娘子……”


    裴東明從自家院子裏出來,越想越憤恨,隻當羅桃依將書香打傷了,她這才逃到郭大嫂子家裏藏了起來。他推開郭家小院的門,站在院子裏扯著嗓子喊。


    小妞子這會正饞的慌,聽到裴東明的聲音立時叫道:“裴叔叔,香香姨在這裏呢。”


    話音剛落,裴東明便闖了進來,一把拉過又咬了半個糖油糕的書香,著急的上下打量,“娘子,她打你哪兒了?傷哪兒了?”


    書香毫無防備,手裏半塊油糖糕“啪”一下掉到了地上,小妞子心疼的差點哭了。


    “香香姨你不吃留給妞子嘛,幹嘛要扔了?”她饞油糖糕饞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央了大姐做一回,還一口未吃呢。


    裴東明臉色都變得鐵青了:“那潑婦打你哪兒了?娘子你快說啊?”大掌坐她臉上往下就要試探著摸。


    書香被他這番沒頭沒腦的問法給嚇著了,當著郭大嫂子跟三個妞子的麵又摸她的臉,她連忙朝後退了兩步,“夫君你這是怎麽啦?”


    郭大嫂子瞧的好笑,想到裴家小院裏坐著的那尊佛,立時明白怎麽回事了。


    “東明兄弟,羅大小姐並未動你媳婦兒一根手指頭。”


    裴東明一臉的不相信,“娘子,羅大小姐真沒打你?”


    羅桃依前科累累,實在不能讓人相信。


    書香這會才明白裴東明為何一臉著緊,心頭甜蜜,笑著連連否認:“當然沒有,羅大小姐沒有打我。”又自動自發從郭家碗櫥裏拿了個粗瓷碗,裝了一碗油糖糕,拖著裴東明回家。


    她一路走一路說,將羅桃依避禍的事情跟裴東明講了一遍。


    “什麽?羅大小姐還要在家裏住?不行!娘子你又不是她家奴婢,她一瞧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小姐,難道還要你侍候她不成?”


    書香瞧著男人一臉嚴肅的拒絕,一陣窩心,不等男人再拒絕,拈起一個油糖糕便塞進了他的嘴裏。裴東明一咬之下,燙的差點跳起來,雙目頓時瞪的溜圓:“娘子……你想謀殺親夫啊……”


    嘴裏含著東西,到底說話不方便。等他將油糖糕完全咽下去,方才的火氣也消了些。


    書香拿油手摸摸他的腦袋,一幅摸著家裏大型犬科寵物的親昵模樣:“夫君別擔心,羅大小姐好糊弄得很。我就怕她又出去闖禍……”收拾爛攤子可不是她的長項。


    “你的手——”裴東明嫌棄的從自己腦袋上把媳婦兒的油爪子拉下來,痛心疾首的發現,他如今夫威漸弱,這小丫頭對他毫無懼意,如今竟然還敢做出這種舉動來。


    書香將油糖糕的碗高舉到他麵前,膩著嗓子可憐兮兮的道歉:“夫君吃個油糖糕消消氣嘛,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我真是應該吃了你才對!”


    她不敢才怪。


    事實證明,書香所料不錯。


    羅桃依在她家還是比較安份的,吃了些油糖糕,又扒了幾口她做的晚飯,期間都很規矩,目不斜視,決不多瞧裴東明一眼。


    裴東明也對這位羅大小姐殊無好感,她不來招惹自己,他也假作眼前沒這個人。書香左右看看,自己挾了菜低下頭扒飯,兀自吃的香甜,一頓飯吃下來,最難受的莫過於小絮。


    她是做人奴婢的,又被書香拖著坐下吃飯,一桌統共四個人,吃飯的氣氛奇怪到她每咽一口都如梗在喉,不過大小姐倒吃的香甜,將人家冷遇全然不放在眼裏。


    羅桃依吃完了,碗一推,站起來道:“我吃完了,出去轉轉。”她活動活動手腕,拎起角落裏自己的馬鞭,露出個冷冷的笑。


    小絮還有半碗飯,哪裏敢再吃,丟下碗就慌慌張張跟著跑了出去。


    “小絮啊,小姐今兒讓你看場好戲。”


    這話恰被站起來收碗的書香聽到,她一臉的痛苦:“夫君,這位大小姐不是又跑出去闖禍了吧”她的棗紅馬就拴在自家院子裏,這次可真是推脫不出去了。


    這一刻她對羅城守的痛苦深刻理解了。


    能勝任羅大小姐父母一職的,果然需要一顆強大的常人難以企及的心髒。


    裴東明鎮定的摸摸小媳婦兒細膩的手背,又順勢摸到她的手心裏,感覺到皮膚經過這幾個月的操勞,粗糙了許多,頓時心疼不已。


    “娘子別著急,羅大小姐闖再大的禍,不是還有羅城守嗎?”


    羅城守今兒好不容易打發走了在他家守了一天的老羅頭,招過小廝來吩咐:“去瞧瞧桃依今兒又住在哪家客棧了?要是不喜歡外麵的吃食,就送一盒子點心過去,讓她先將湊一夜再說。”


    小廝為難的撓頭:“小絮那會說,大小姐還在裴家喝茶,這會不知道是去了客棧還是在裴家,小的也不知道。”


    羅四海一巴掌拍在小廝腦門上:“連個大小姐都照顧不周,要你們這幫奴才做什麽?”小廝準備往外跑,又被他喊住了:“裴家是哪家?”


    “老爺,裴家就是過年與左小將軍一起給您拜年的裴校尉,聽小絮說他家娘子手很巧,大小姐跟著裴娘子學過一陣子的廚藝。”


    羅四海瞠目結舌:“桃依……桃依居然肯下廚了?”又喜不自勝的搓手:“這下看來,她的親事不用愁了。”直恨不得先將滿城的青年才俊都召到家裏來挑揀一遍。


    ——可憐的羅城守要是像左遷一樣經曆過羅大小姐的廚藝轟炸,大概就不會說出這番話了罷。


    老羅頭在城守府好吃好喝坐了一天,還有城守大人陪笑陪吃陪酒,雖然沒有等到羅桃依,不過他覺得羅桃依定然是被嚇得連家都不敢回了,又收了羅城守五十兩治病銀子,這才洋洋得意往家趕。


    羅家小院裏靜悄悄的,夕陽漸墜,隻餘殘暉,羅娘子摟著兒子枯坐在房裏大氣也不敢出一聲。這孩子已經八歲了,卻怯懦膽小,平常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在家裏總是沿著牆根走,看到老羅頭跟老鼠見到貓似的。


    老羅頭以前喝醉了酒,打著羅娘子,又教這孩子:“兒子啊,女人不聽話了就要捶打一番!”小孩子一雙眼睛瞪的通紅,豆大的淚珠沿著眼眶滴下來,捏緊了小拳頭衝上去踢他,咬他。


    老羅頭愕然的瞧著自家這小崽子居然敢打親父,當時醉意正濃,想都沒想便一腳將他踹了過去,又拖起他來一頓暴打。


    小孩子在床上躺了三個月才爬起來,自那以後幾乎都不說話,隻是低著頭常恨不得將自己藏起來。


    不過今天他卻抬起頭來,盯著自家嚇得哆嗦的娘親,小小聲的問:“娘親,外麵那個姐姐會把他打死嗎”


    他已經很久不叫老羅頭爹了,不過老羅頭向來不喜著家,不是在外麵賭就是去營妓那裏消遣,大多數時候回家來又對羅娘子非打即罵,鬧得雞飛狗跳,就算孩子不往他前麵湊,他也隻當上次將這小子教訓的怕了,再不敢違逆他了,心得難免洋洋得意,家裏就沒有一個人不服帖的。


    羅娘子似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敏兒,你……”


    “這個姐姐要是將他打死了,娘就能過上好日子了,再也不必擔心以後日日挨打了!”羅敏顫抖著一字一句的說出了這句話。


    羅娘子一把捂住了羅敏的嘴,淚如雨下:“敏兒,這話你萬不可再說,更不能教你爹爹知道啊,不然他會打死你的!”


    羅敏拿袖子小心的擦著羅娘子臉上的淚,聽到門外老羅頭醉醺醺的拍門聲,“死哪了,怎麽還不來開門?”小臉上漸漸露出來涼涼的慘痛入骨的笑意來。


    院子裏坐了許久的羅桃依支使小絮:“小絮去把門打開。”她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小絮飛跑著過去抽掉了門閂,急忙退了過去,緊跟著院門被踹開,若非她躲的快,已挨了一記又重又狠的窩心腳。


    老羅一腳落空,搖晃著身子罵罵咧咧:“臭娘們兒,大半夜的關起門來養漢子啊?聽到爺們回來也不開門!”


    房裏的羅娘子禁不住瑟瑟發抖,這種情形她經曆過的太多了,聽到這聲音便感覺身上肉疼。


    “老羅頭,城守府裏的酒菜可好吃啊?”羅桃依笑盈盈問了句。


    “那當然……當然好吃,至少比你這臭婆娘做的好吃。更何況還有羅城守笑臉陪著……誰讓他女兒打了老子,該!”他醉朦朧之下,今日心裏又著實高興,連說話的人不是羅娘子都未曾發現。


    迎接他的是一記劈頭蓋臉又重又狠的鞭子。


    老羅頭慘叫一聲,直著嗓子便要罵起來,再抬起頭來,所有的酒意頓時都褪了下去——自己在城守家等了一天,這臭丫頭居然坐在自家院子裏等著。


    他下意識的便要往外麵跑,院門重重一聲闔了起來,小絮閂好了門便沿著牆跟往羅桃依身邊溜。


    關門打狗這招最好使了。


    老羅跑的時候,正好將後背露了給羅桃依,他又喝了酒,雙腳拌蒜,連滾帶爬,跌跌撞撞,最終敵不過羅桃依的鞭子,羅家小院裏頓時響起了一聲又一聲的慘叫:“救命啊……殺人啦……”


    羅家是個事故高發地。


    附近的人家早已經習慣了,聽到這樣的慘呼聲作充耳不聞,該幹嘛幹嘛。


    郭家與裴家離羅家最近,郭大嫂子聽到這慘呼聲,一臉笑意的收起了油糖糕,笑意吟吟彎腰去哄小妞子:“妞子乖,油糖糕吃多了,積了食就不好了,明兒再吃?”


    老郭頭倚在炕頭的被垛上,支起耳朵聽動靜,一臉的同情,心內感慨:老羅頭往日總是笑自己被媳婦追著滿大街逃命,今兒總算也嚐到了這被打的滋味,雖然這打他的不是他家媳婦,總是個女人就對了。


    他決定明日回營去,秉承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宗旨,將今晚的事情再擴大宣傳,讓全營的兄弟們都樂一樂。


    書香將自己的整個身子都埋進了裴東明的懷裏,一遍遍哀歎:“相公怎麽辦啊?羅大小姐不會天天住我們家,不高興就去把老羅揍一頓出氣吧?”


    裴東明心猿意馬,一邊摟著自己的小媳婦兒,上下其手的亂摸,一邊安慰她:“反正她打的又不是你,老羅也不是什麽好鳥,就讓他們狗咬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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