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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香這件事,引起了林府主子們的重視,將十八歲丫頭們的歸宿問題提上了討論日程,不出三天,十七八歲的丫頭們都被配了親。


    林大少爺的書房裏如今隻有一個書香,她又瞧著是個規矩的,年齡尚小,還可以再留兩年,大少奶奶作主將她留了下來。


    書香尚不知道這一切,晚上回到房裏,見到蓮香眼睛哭的腫如核桃,頓時嚇了老大一跳。


    “蓮香姐姐,誰欺負你了?”


    蓮香隻是趴在那裏繼續哭,書香磨纏了半天,她才丟下一句:“大夫人將我配了戴瘸子。”


    “啊___怎麽能這樣呢?這是誰出的餿主意?”書香隻覺得驚雷轟頂。


    戴管家夫婦是大夫人的陪房,生的獨子本來喚作戴中,隻是自小不學好,喝酒賭錢打架,最終出了事,被人打折了一條腿,因此人人在背後喚他戴瘸子。


    前幾年戴嬤嬤求了大夫人配了一個丫環,戴中折了腿以後日漸悍戾,不出一年,竟然將那丫環折磨死了,聽說那丫環死的時候已經有四個月身孕了。


    書香來林家已經四年,經見過不少的事情,此刻也禁不住熱淚滿眶:“大夫人這不是將你往火坑裏推嗎?姐姐,這可怎麽辦啊?”


    不消書香提,蓮香已兀自哭的傷心,“大不了……大不了我就抹了脖子去。”


    “姐姐……你且容我再想想辦法吧……”


    第二日再去書房上差,書香就有些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她若有辦法,何須自己也淪落到這般境地?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幾年,前世都有些模糊了,隻記得自己不過是平常人家的女兒,後來考學上班,在大公司做著一份平平常常的工作,意外來到這個世界,雖然家裏貧窮,但父母慈愛,上麵還有一兄,大了她好幾歲,也算家庭和睦溫暖。


    八歲上,兄長娶了鄰家女,九歲父親離世,小侄子降生,十二歲上,娘親離世不過半年,就被兄嫂賣給了林家。


    她當時猶不能置信。


    娘親過世之時,曾千叮嚀萬囑咐,要兄嫂好生照顧她,將來務必替她尋一門好親事。她當時還曾天真的質問兄嫂,為何要將她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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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事到眼前,她總是不能相信親情寡淡如此。


    兄長看一眼媳婦刀子一般的目光,訥訥道:“妹子,你也知道我們家貧,將來哪有餘錢給你置辦嫁妝?”


    嫂子抱著胖胖的小侄子親一口,“妹子,過了年,你大侄子就要開蒙了,咱們家連先生的束修都交不起,隻要有了這筆賣身銀子,將來你大侄子考個一官半職,也定然念著你的好。”


    她冷笑數聲:“嫂子這是拿我當三歲孩子哄嗎?”


    嫂子一副苦口婆心為了她好的模樣:“妹子這是要過好日子去了,不比我與你哥哥,以後在家隻能守著幾畝薄田度日,苦熬苦掙了。前村的羅二家閨女進了大戶人家做丫環,每個月還捎一吊錢來家用呢。”


    她這是拿了賣身錢猶嫌不足,竟然還指望著她進了林家的月錢呢?


    那時候她還不叫書香,那時候她叫小栗。


    “自今日我出了這門,你們就當我死在外邊了吧,自此再無我這個妹子!”她朝著堂屋供著的父母牌位重重磕了三個頭下去,有珠淚從眼角滑落,滴在了黃泥地上,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小侄子伸出手去,“姑姑抱!”天真無邪的麵上一派純然的信賴歡喜,就像不久之前她還一味單純依賴的跟著兄嫂過活。


    小家夥眼睜睜看著往日最喜歡他的姑姑轉身而去,勃然大哭……


    好幾年裏,她耳邊常常回蕩著小侄子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日子越久,那哭聲越淡。


    許是蓮香的事觸動了她心底隱痛,這些事情漸又浮上腦海,不知不覺到了飯時。


    往日這書房裏一直是她與墨香值守,現下墨香不見了影子,到得中午,大少奶奶院子裏的銀兒便暫且來替她。


    這一日銀兒過來的時候喜孜孜的,竟然還帶了一把果子過來。


    “書香姐姐,先吃個果子再去吃飯吧?”


    書香摸摸她的小腦袋:“可是替大少奶奶跑腿,又得了哪位主子的賞?”


    銀兒小臉紅撲撲的,一臉向往:“大少奶奶讓我去雲姨奶奶房裏送賀禮,雲姨奶奶抓了一把果子給我吃,還賞了幾文錢。”


    “雲姨奶奶?”


    這府裏大大小小幾十位主子,書香倒從未聽過有一位雲姨奶奶的。


    銀兒豔羨的解釋:“就是老太太房裏的雲香姐姐,昨兒老太太將她給了二老爺,一進門就是姨奶奶了。我今天看到她穿的好漂亮。”


    林府二老爺現年也有四五十歲了,胡子老長,一臉的褶子,說起來,二老爺的孫女也比雲香小不了幾歲……


    這天中午,書香一口飯未曾咽下去,一直覺得心頭悶悶發堵,惡心欲嘔。


    下午她正在書房整理舊書筆墨的時候,大少爺的隨身小廝陪著顧其揚過來了。


    “書香姐姐,大少爺讓你替顧少爺找幾本書。”


    書香施了一禮,請了他進來,倒了盞茶給他吃,接過他遞過來的書目單子在書房裏尋起了書,那小廝今年不過十三四歲,正是愛鬧騰的時候,跟著林秀海混鬧慣了,哪裏耐煩在書房裏呆著,早一溜煙跑了。


    一時之間,書房裏倒隻餘了書香與顧其揚兩個人。


    這位顧大少爺,說起來也算是個奇人。


    聽說家境不佳,父母皆亡,靠著兩個租出去的鋪子過活,但極愛讀書,又是個頗有才名的人,聽說林大少爺的書房裏藏書頗豐,竟然設了法子跟林秀海打了個賭,賭注就是贏了可自由出入他的書房。


    這書房裏的書,林秀海看過的不及他看過的一半。


    這些事,還是墨香跟林秀海那裏問來的,回頭學了給書香:“不過是一個窮酸舉子,將來考得上考不上誰知道呢?大少爺也不過看他可憐,這才故意輸了給他。”說著這話的時候,墨香一臉的鄙視之意。


    書香低低歎息一聲,那一日不知怎的,竟然就忍不住替這位顧公子抱了一回屈:“墨香姐姐,你我都是他人腳下的泥,何苦說這話呢?這位顧公子能想出這般法子讀書上進,也是個有誌氣的人。姐姐可聽過那句‘寧欺白頭翁,莫欺少年窮?’保不準將來顧公子就能有大前程呢。”


    墨香還待再說,轉頭之時卻乍然瞧見門口站著的男子,身材頎長,麵容白淨,朗眉星目,正一臉平靜的瞧著房裏站在一處的兩名丫環,這人正是顧其揚。


    他那時候,來林家書房也總有三四趟了,每次雖然都是兩名丫頭在這書房裏侍候,但找書的總是那一位沉默寡言的小丫頭,低著頭瞧不清眉眼,一副木訥的模樣,萬想不到她竟然說出那番話來。


    顧其揚今日進來,不見墨香,又見書香帶了幾分憔悴的模樣,等她默默將自己要尋的書找了出來,又將上次拿走的書逐一放好,終於猶豫問道:“姑娘可是遇上了煩心事?”


    書香這半日如梗在喉,如今難得遇上個人肯問一問,她與這位顧公子認識也有一兩年了,當下脫口而出:“身不由已,命不由已,該當如何?”


    話一出口,反倒將自己嚇得一大跳,抬頭去瞧顧其揚,見他似乎一臉擔憂,遂自嘲一笑:“奴婢失言了,隻是相好的姐妹被大夫人配了個不堪的人,一年半載,說不定連命都保不住……奴婢不知如何是好……讓顧公子見笑了。”


    顧其揚在她麵上凝視半刻,忍不住問道:“府上夫人沒提過姑娘的婚事?”心中驚跳,這話太過唐突,可是話既然已經出口了,一時倒難以收回。


    索性書香不同常人,並無半點扭捏羞澀之意,隻輕輕搖搖頭:“不過是躲得一時是一時了。”


    書香原本絞盡了腦汁想要替蓮香脫身,聽說這次有十幾名丫頭被放出來配了小廝,府裏未婚的小廝們都望眼欲穿的等著洞房,十日之內都要盡快的成了親,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不及成親,府裏的天便塌了。


    顧其揚借完書的第三天下午,書香正在書房裏收拾大少爺上午習過的字貼書本,隻聽得外麵鬧哄哄一片,半盞茶的功夫,院子裏便湧進來一批鐵甲兵士,各個手握腰刀,她站在書房門口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這下說不定蓮香也不用嫁給戴瘸子了!


    她極想將這件事告訴蓮香,還未出門,便被兩名士卒拿刀攔著,看著寒光閃閃的大刀,她默默縮了回去。


    書房裏漸漸暗了下來,外麵的聲音越來越鬧,有女人孩子的哭聲,軍士的衣甲重靴聲,唯獨書房裏死寂一片。


    林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她一直安安靜靜的在這個院子裏生活了三年,關於這個世界,關於林家老太爺所任職的那個朝堂,還有朝中諸事一概不知,就像坐在井裏的那隻青蛙,從來沒有機會看到過外麵廣博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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