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大楚上一次打韃靼,已經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


    自那場北伐之後,韃靼投降,每年向大楚進貢牛羊馬匹和美女。


    大楚也適當回之以各類工藝品和糧草,並允許個別韃靼人經過選拔來到朝廷當武官,統稱為韃官。


    這些都是北伐戰爭勝利之後,舉國歡慶的好事。還有一些不為百姓或外地人所知的陰暗“喜事”。


    最經典的就是戰勝後三年內,參與這場戰役絕大多數的功將都被先後“清洗”,從此大楚朝堂上下民間迎來安寧;


    還有一件更加鮮為人知的——在北伐戰爭的開端前,韃靼人已經打到過京南城門外了。


    為此,先帝不得不請出一位已經退役、回歸鄉野的大帥重操戈矛,出城對抗。


    朝廷保守派大臣的意見是,把賴在京南的韃靼人趕遠一些就行了,然後給點東西安撫安撫,不要大動幹戈。


    但先帝的意思是,不僅要趕走,還要把他們趕怕,趕到不敢再來。不然他們一旦嚐到甜頭,下次還敢來京郊撒野,騙吃騙喝。


    於是那位大帥領兵來到京城南郊,他沒有把那些韃靼人趕走。


    而是直接把他們包圍,全部逼到那邊的一座山上。就地殺得一個不剩。


    韃靼大汗得知他們竟然偷雞不成反被蝕了命,惱羞成怒,決定與大楚全麵開戰。


    這才正式拉開了北伐戰爭的大帷幕。


    ......


    知道這件往事的人不多,畢竟曾經被人重重破防打到家門口什麽的實在很丟臉,雖然後麵戰勝把麵子拾回來了。


    黃岐其實也不大清楚,隻是有聽軍中一些年紀大的百戶長提過一兩句。


    那場引發北伐戰爭的導火索,他有模糊地聽過,隻知道和京城南郊有關,和當年的南城兵馬司有關,但詳細的就不清楚了。


    更別提關於南郊哪座山上發生過什麽事。


    “你到底是誰?”黃岐握住腰間刀柄,腳下不自覺地遠離兩步,緊緊盯著周獵虎。


    “你見到我第一眼就看出我是軍中人,看出我想拉你來軍營;你不僅知道成麟將軍不吃羊肉,還知道韃靼人和南郊有淵源;你——你以前也打過北伐?”


    周獵虎摸著耳廓狐的耳朵,很坦然地點頭:“是啊,以前他喝過我燉的羊肉湯,上吐下瀉也硬撐著衝鋒迎敵,還忍不住對一個韃靼人吐得滿臉都是,所以我對他很有印象。”


    “你是老炊事兵?!”黃岐的臉色唰地變得極差,這樣說來成麟將軍豈不是很可能認識他!


    奶奶個熊!妹夫韓大人也沒說過這大爺是個打過北伐的老兵啊!!


    “那......那就抱歉了,老前輩。”他擦了把根本擦不完的冷汗,抽出大刀,“受人所托,我也實在沒有辦法,隻能得罪了。”


    妹夫托他做這事兒的時候他本來也挺猶豫的,畢竟對方是北鎮撫司錦衣衛的姥爺,得罪了他可擔待不起。


    但妹夫信誓旦旦說這次一定能把那個錦衣衛扳倒,既然如此,那他不小心把這大爺砍死或砍得半死不活,應該也不影響大局吧?


    等下大部隊追過來,他就說......這個老東西突然暴起反抗拒絕歸隊,所以他失手殺了...或者直接把他丟到山崖下麵,假裝他失足摔了,或者...等等...


    “等等。”周獵虎眺向愈發靠近山腳的兵馬,提出了黃岐突然想到的疑問,“韃靼早就將楚京南郊的山全都視作‘死亡禁地’,韃靼逃官不會跑來這裏。那大家是來幹什麽,還要成麟親自領頭?”


    黃岐手腳發涼。


    是啊,他們到底來幹什麽?


    為何方才見到他,要喊“他又跑了,快跟上去”?


    “我知道了,肯定是來抓你!”黃岐忽的又豁然開朗了:


    “你家的小孩兒方才強闖兵營來找你,聽說還用了個什麽梅花七蕊弩,直接驚動了成麟將軍,他肯定是帶人來抓你了!”


    周獵虎恍然大悟:“喔,原來如此。那趕緊回去吧,別讓我外孫擔心。”


    黃岐冷笑舉刀:“是啊,你外孫應該也已經被製住了,現在我把你抓回去獻功,你很快就能和你外孫團聚了。”


    “年輕人,太計較功利很難成事。”周獵虎搖搖頭,用一種既憐憫又失望的眼神看著他。


    手上還在悠哉地擼狐狸,仿佛完全看不見對方手裏寒光閃閃的大刀向他霍霍揮來。


    黃岐被他淡定如鬆的神情姿態激怒了,同時也有一絲絲的害怕。


    他好像轉瞬間在這個老人身上,看到了一尊放下屠刀的軍佛光輝。


    ......


    成麟帶兵趕到山腳下時,周獵虎一手扛著個大麻袋,一手拖著個麵部扭曲、昏迷不醒的人,腰間還綁著一隻小狐狸,正慢悠悠地下著山。


    “——”成麟領在最前麵,看清周獵虎的麵容,灰黯多年的銅鈴眼閃著不敢置信的亮光,張大了嘴想喚什麽卻幾度喚不出聲。


    “你們在捉他麽?”周獵虎嘴裏嚼著山果子,把拖著的人一丟,“沒死,就是把下巴卸了,不然太吵,會嚇走獵物。”


    說著,又把扛著的麻袋放下來。


    他望著士兵們說:“一頭很肥美健壯的野豬,肉的口感應該不錯。有勞將士們大晚上白跑一趟,回去給大家再燉個肉湯。”


    趕來的士兵們一片靜默,麵麵相覷。


    “您、你,”成麟壓下激動,終於說出話來,“你怎麽來這兒了?黃岐沒把你怎麽樣吧?”


    “我能被怎麽樣。”周獵虎知道他說的‘來這兒’是指什麽,“大外孫被擢入京,我就一道來了。哦,我那小外孫是不是來給你添麻煩了?”


    成麟慌得要跪下請罪,幸好周獵虎手快扶住了。


    “是我馭下不周,沒有早些發覺那少年是您...你的小外孫。”他連忙重新站好,但絲毫不敢抬頭直視,“那孩子受了不少皮外傷,手好像也脫臼了,我....我已經給他上了些藥,回京立刻帶上大夫去你府上賠禮!”


    “我這兩天看過了,你帶的人都還不錯,有分寸,應該不會讓他受重傷。”


    周獵虎騎上黃岐的那匹馬,和成麟並在前頭,帶著士兵們一道折返。


    “隻是皮外傷就沒事,手接回去就行了。他來京城也是要經風浪的,先在你這裏實戰摔打,總比落到別人手裏半死不活的強。”


    成麟甘拜下風:“我算是知道為什麽你大外孫年紀輕輕就能擢入北鎮撫司了。”


    蒼天啊,隻有蒼天知道,現在他的膝蓋有多想著地,麵對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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