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下這玄門榜前十之列,都有哪些豪傑人物?


    如茅山宗‘李含光’、法相宗‘慧沼禪師’,皆在榜上前十之列,若令這般人物相互爭出高下,分辨高低,他們當不當得起‘玄門都領袖’之位?”


    這青衣小吏著實有些口才,連番言語之下,終於留住了那些覺得掃興欲要脫離的百姓,不僅如此,往來商旅、販夫走卒聞聽其言,亦被其話語吸引,紛紛聚集在告示欄前。


    告示欄下百姓越聚越多,一時間人頭攢動。


    有幾人牽馬擠入人群中,人們的吵嚷聲、牲畜的嘶嚎聲頓時響作一團。


    “俺倒是聽過李含光的大名咧——


    這是將要成仙的人啊,也來爭這玄門都領袖之位?”


    “傳說慧沼禪師在龍原城遇到過‘天羅刹’,他念了幾句經,就變成了大菩薩,把那天羅刹壓到了龍原城的城牆下邊——這樣神僧若能作玄門都領袖,帶著天下玄門能人到處降妖除魔,這是咱們老百姓的幸事啊!”


    “聖人真是英明啊,聖人真有辦法!”


    “看來這天馬上就要變了啊!”


    “保不齊俺們老死以前,還能過上幾天沒有詭災禍亂的日子?”


    圍觀百姓們在青衣小吏的解說之下,一時都激動起來,他們叫嚷的聲音越發喧鬧。


    而青衣小吏於眾多百姓簇擁之中,受這鼎沸人聲衝擊,麵上笑容反而越來越濃——他最喜歡這樣場合,最愛在這般場合高談闊論:“何止是李含光這樣近仙人物,慧沼這樣的高僧大德?


    諸位可知‘天野叟’,可知‘張果老’,可知‘李淳風’?


    這些人物,便是連李含光、慧沼禪師都難望其項背的真神仙、真大能,他們亦在這玄門榜上!


    今下玄門榜第一次放榜,雖然粗列了名次,但做得終究不甚精細。不過隨著這些豪傑人物彼此之間鬥法次數越多,名字必然愈來愈精準。


    以此玄門榜單,不止能吸引諸般法脈之中的風流人物,說不得能引來那些真正的神仙人物下凡來——如若是引來若天野叟、神秀僧、李淳風一般的神仙人物做這‘玄門都領袖’,那才是咱們百姓之福,才是蒼生之福,社稷之福啊!”


    青衣小吏口中唾沫橫飛,將榜上那些僅存於傳聞之中的人物的事跡、風聞也都一一與百姓們講說了個遍。


    百姓們早被他吸引去了注意力,此下聽他引經據典,旁征博引,倒也不覺得不耐煩,有時聽其說到精彩處,人群裏都禁不住爆發出一陣陣的驚歎聲、叫好聲。


    蘇午帶著丹加、江鶯鶯等五女,牽馬走入人群中。


    周圍眾人的高談闊論不止,絲毫未被這牽馬而來的幾人分薄一絲注意力——在蘇午性意覆蓋之下,於周圍百姓眼中,他們幾個隻是相貌平平的尋常本地人罷了。蘇午目光往告示欄中張貼的榜單上掃過,便記下了如今位列玄門榜前五百者的具體名姓。


    他倒也未就此離開,而是等候丹加、江鶯鶯、平靈子幾女也都細細看過了榜單以後,方才帶著眾人牽馬走出了人群,往大原城中客棧緩步行去。


    丹加一襲豔紅衣裙,牽著馬與蘇午並列而行。


    她偏頭看著蘇午,向蘇午出聲問道:“那告示上,有如李淳風、神秀這樣早已明確隕亡了的,隻是後來又似偶現形跡,模棱兩可,也有如天野叟、呂翁、漢道士鍾某一樣,本來也未在人間留下具體事跡,隻是有一二傳說留存於世間的……


    這樣人物,也能登得玄門榜嗎?而且他們依舊位居前列,尊者反而被排在了百四十八名。


    如此‘玄門榜’豈不是過於兒戲?


    尊者先前說,那唐朝皇帝立此玄門榜,令諸脈道魁爭鋒鬥法,可如天野叟一般人物,是否真正存在都尚且存疑,若他們並不存在,久未現身,豈不是誰也無法與他們鬥法,也就無從贏了他們,位居他們之上嗎?”


    丹加眼睛明亮,性識如清泉潺潺流入蘇午心神之間。


    她身後幾女,隻能見她偏頭望著蘇午,卻聽不到她與蘇午的交流言語聲——晴子見此情狀,暗暗握緊了腰側的長刀。


    晴子腰側懸著兩柄長刀,一作鬼切,一作‘雷池’。


    雷池乃蘇午先前所鑄‘半極上’之刃,鬼切則為他收繳而來的戰利品,後來為晴子尋得,一直隨身攜帶。


    蘇午在晴子握刀之時,偶覺身後有針刺之感,他麵上表情沒有變化,直接開聲說道:“將諸多傳說人物、亦或是生死未明的前朝人物列於玄門榜上,玄宗皇帝大抵有兩重用意。


    一者,若這些傳說人物、生死未明人物真正還留存於世間,他們或因此榜按捺不住,會顯出形跡,助力各自法脈奪得玄門榜首之位。


    二來,此亦是一種障眼法。


    如果爭鬥到了最後,有令玄宗皇帝不滿意者,反而成為玄門榜首,他亦可以那些傳說人物來搪塞對方,以此解釋給天下人,最終令自己中意之輩成為玄門都領袖。”


    他頓了頓,接著道:“玄門榜上羅列上這諸般人物,反倒也說明,今時大唐亦不能確定那些傳說人物是否真正存留於世間。


    此反倒說明了,這些人遺留下來的傳說,其實是真正留有些線索、形跡的,正因為留下了線索,影跡,才令大唐不能完全將這些人排除在外……”


    “那這樣看的話,爭與不爭的結果難道不是都一樣的嗎?


    反正到了最後,誰來做玄門都領袖,還得看那個皇上的意思。”江鶯鶯蹙著眉,小聲言語著。


    丹加、井上晴子、平靈子、卓瑪尊勝俱將目光投向了她。


    她迎著四女的目光,頓時知道自己說了一句蠢話,一下子漲紅了臉。


    蘇午笑了笑,為鶯鶯解釋了幾句:“倒也並非如此,縱然唐皇中意某人,某人在榜上名次若太過低微,不能躋身前十之列的話,他想指其為玄門都領袖,也是有心無力。


    畢竟玄門榜告示天下,若最終公然將名次低微之人提拔作玄門都領袖,朝廷便將失信於天下百姓,於朝廷威信而言,此將是一次絕大危機。”


    “我明白了……”


    江鶯鶯垂著頭,羞愧難當,恨不能把頭埋進地縫裏去。


    丹加唇角含笑,轉回身去,向蘇午說道:“尊者此來雍涼之地,想要如何解決此地災患?


    這是尊者第一次與他們鬥法,不能叫他們看輕了。


    他們各有根基,失敗一次也沒甚麽關係。


    可尊者此次若是失敗了,想要完成尊者‘天下無詭’的構想,怕是要困難許多……


    尊者想做甚麽,想怎麽做?丹加都會為尊者拚盡全力。”


    “初次鬥法,不需你們幫忙。”蘇午迎著丹加湖泊一般的雙眼,笑著搖了搖頭,“我們先去尋一間客店來住。待到我探得此間旱災根源之後,再行決定該如何解決此地災患。”


    “阿布君施展法門的時候,那些人或許會來搗亂。”晴子向蘇午說道。


    蘇午點了點頭:“我知。”


    一行人在大原城選了一處較幹淨些的客棧,定了一間上房,暫且住下。


    玄宗皇帝給了諸僧道三日時間,以解決雍涼之地的旱災,蘇午則覺得一日即可將諸事解決幹淨,倒不用再浪費兩日,空耗時間。


    幾人前來大原之時,並未刻意掩蓋行藏。


    如此也是為了給暗中蟄伏的不良人,記錄這次鬥法的機會。


    便在蘇午帶著五女回房不久以後,便有一夥人訂了蘇午等人隔壁的房間。


    “那幾人雖然將自身掩飾得很好,但他們身上還是偶有詭韻流露,他們並非尋常之輩,是唐皇派來跟蹤、記錄接下來的鬥法的不良人嗎?”平靈子回身閉攏了房門,轉回身來,神色安靜地與眾人說道。


    卓瑪端來了房中的銅鏡,丹加伸出青蔥玉指,在銅鏡上輕輕一點——


    她性意覆蓋之下,隔壁房中情景,盡皆顯映在了那麵銅鏡之上。


    隔壁房間內。


    其貌不揚的幾人各自卸下行囊,一邊端著杯盞喝水,一邊與同伴們熱切的議論著。


    他們議論的聲音,亦從銅鏡中傳了出來。


    “這位灶王神教的魁首,究竟是甚麽來頭?


    身邊跟著的女子,一個個俱是天姿國色,人間少見——聖人著‘陰司’的同僚,多加留意那被灶王神教魁首帶出宮去的兩女……此二女來曆神秘,為何會與灶王神教的這位魁首表現得如此親密?”


    “聖人正值年富力強之時,該不會也看上了那兩個女子罷?”


    “你在此間議論聖人,我可要去告你了!”


    “誒,別,別!


    待會兒我請你喝一碗此間青樓花魁的洗腳水如何?”


    “好哇!我看你是一點悔過之心都沒有,必須在‘陽司’裏參你一本,告你議論聖人之罪!”


    ……


    蘇午看著銅鏡中映現出的隔壁房間內,那幾人的議論,與身邊眾女說道:“陰陽二司,係不良人‘十都’之中的兩個機構。


    陽司主不良人之升遷任免、賞罰之職,陰司則主不良人謀劃諸事,策劃種種行動之職。


    這一夥人,倒確實是不良人。


    ——不必驚動他們,他們應該就是此次前來記錄‘雍涼鬥法’的不良人了。”


    眾女各自點頭答應。


    丹加收攏性意,銅鏡上映現出的景象倏忽消散無蹤。


    蘇午盤坐在坐墊上,閉上了眼睛,內心回想了一下那些不良人的對話——玄宗皇帝莫非著陰司留意丹加與卓瑪尊勝兩人,是因為二人自吐蕃神玉之中顯身,他忌憚二女可能與則天大成皇帝有關聯?


    還是,他動了別的心思?


    ‘楊太真’曾為壽王妃,後被玄宗皇帝一眼看中,直接迎入宮中——這卻是有實例的。


    蘇午暗暗皺眉,對玄宗皇帝更多了幾分提防。


    片刻之後,他收攏心神,心髒之處的東流島本源神氣韻沉入地脈之中,盤亙交織於大原城下的龍脈水脈,發散出一縷縷觸須,與蘇午的本源神氣韻倏忽相連,他借這豐沛地脈壯養體魄之時,亦將心神通過此間龍脈外放了出去,頃刻之間,周遊雍涼二地名山大川。


    第1328章 、鬥法盛會(三)


    涼州,六龍山下。


    田畝幹涸,大地龜裂,穀稼荒蕪。


    一蒼發老者一趟一趟地從遠處的溪澗裏擔來一桶桶水液,澆灌於田壟裏的麥苗之上,清澈水液在麥苗周遭浸出一片片濕痕,但不過一刻時間以後,那田壟裏的一片片濕痕便消失個幹淨,像是從未存在過。


    白發老農絕望地坐倒在田壟上,看著田邊彎腰拔著荒草的小孫兒,渾濁老眼裏亦泛起了淚花。


    盡管天上烈日高懸,但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反而又一陣陣寒氣從心底湧出,爬滿了後背。


    如他們這般貧蔽農戶家中,實在沒有餘糧積累。


    莊稼一季收成不好,接下來一季的時間裏,便難免要有十數日需要餓肚子,任憑如何節衣縮食,都不可能免去挨餓的痛苦。


    可今年雍涼二地大旱,田裏栽種的麥苗眼看就要旱死了——今年秋季,田地裏隻怕會顆粒無收。


    接下來的一季,卻不是挨餓十幾日就能渡過去了。


    ——接下來的一季,怕是要餓死人了!


    自己的小孫兒,今年才不過八歲。


    他就可能要在接下來的一季裏,生生地餓死……這些念頭一個接一個地從老農的心裏冒出來,豆大的淚珠從他眼眶裏湧出,模糊了他的視線,他背過身去,不叫孫兒看見自己的淚水,顫顫巍巍地跪倒在黃土地裏,朝天不斷磕頭:“老天爺,老天爺……


    您饒了我們,您饒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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