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屋子,裏麵的女人叫喊聲更大了:“魚湯,魚湯!”


    他聽著屋子裏的喊聲,無奈地歎了口氣,正不知所措的時候,看到一群人匆匆走來,那些人簇擁著幾個少年人從未見過的‘巨人’,少年人的目光落在那幾個‘巨人’身上,一時間有些挪不開目光。


    周圍人的言語聲,在此時一陣一陣地落入他的耳內:“這裏就是‘津一郎夫人’的居所了。


    她們家裏原本有四個人。


    除了她以外,還有她的丈夫,以及兩個兒子。


    昨晚出事的時候,她的丈夫與大兒子冒著大雨去海裏捕魚——但他們死在了船上,和其他死者的死狀完全一樣……”


    “她的二兒子呢?”


    “二兒子……似乎在沼田某位大人的府上做奴仆。


    先前我們還看到他了……”


    “嗯?”蘇午聽到周圍人的回答,他停下腳步,看向那個說話的小眼睛男人,向其問道,“津一郎家的二兒子,你先前看到過嗎?”


    “……是的……”小眼睛男人在蘇午目視下,頓時害怕起來,但他更不敢撒謊,便將當時情形都告訴了蘇午,“勇次郎和您們一起過來的,他就跟在一位武士大人身後,但是我們當時也不敢和他說話,害怕被大人們責罵——我們先前聽津一郎夫人提起過,她的兒子在沼田的武士大人府上做家仆,每天都能吃得很飽……”


    “與我們同行的人裏,唯一的一個仆從,便是那個馬夫了。”洪仁坤在這時開口出聲道,“怪不得我看他當時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想來是知道自己家中出了事,因而坐立難安。”


    “把他也找過來罷。”蘇午點了點頭,開口道。


    洪仁坤‘嗯’了一聲:“我去把他找來就是。”


    說過話,方臉中年男人直接於原地消失,而在場眾多島民見此一幕,卻都見怪不怪——在洪仁坤消去影蹤之時,也順便消去了他們腦海裏關於‘洪仁坤失蹤’的印象。


    蘇午隨後抬目看向前頭的蓬草房屋。


    房屋外麵用木棍與藤蔓編織起了一道木牆,有個少年人捧著一口粗陶缽站在籬笆牆內,正抬頭朝蘇午這邊看來。


    籬笆牆外不遠處,就有一口水井。


    村民們日用飲水應該都是從這口井中獲得。


    在眾人簇擁之下,蘇午邁步走入了籬笆牆內,一股更加濃鬱的腐爛臭氣縈繞在這泥濘的院落中。


    蘇午看到,那被他截獲而來的一縷因果,正遊曳入院子裏唯一的那座茅草屋中。


    他跟著那縷因果絲線走入茅草屋內,從少年人身旁經過時,往其捧著的水缽裏看了一眼。


    水缽裏盛著渾濁的魚湯,還冒著縷縷熱氣。


    屋子裏,滿臉汙穢的女人躺在木板床上,她正朝著門口這邊叫喊著:“水——水——”


    此時蘇午邁步走入屋內,他的身形遮擋住了從外麵招攝進來的陽光。


    床上的老婦人看到他的身影,便倏地止住呼喊聲,緩緩轉過頭去,麵朝著牆壁。


    糞便臭味、腐臭味混作一團,在此間流淌開來。


    那道來自於巫女身上的因果絲線,而今正纏繞在床上的老婦人身上。


    其餘人跟著走入屋內,都在屋子裏的汙穢臭氣衝擊下,皺緊了眉頭。


    “魚湯……魚湯……”


    床上的津一郎夫人麵朝著牆壁,叫喊聲變得很輕很輕。


    第1296章 、死去的東流島


    不大的一間木屋內,此時擠滿了人。


    村民們看著床上躺著的津一郎夫人,一個個臉上多是憂心忡忡的神色。


    他們小聲地議論著。


    “津一郎夫人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以前我還買過她家的魚,她是一位很和善的人……”


    “她家原本是周圍幾個村子裏最富有的。


    以往每年冬天的時候,都能看到他家門前晾曬的魚幹……短短幾年時間過去,已經發生這麽大的變化了。


    津一郎是從甚麽時候開始,再也捕不到魚的?


    一個遠近聞名的漁師,卻再也捕不到魚了……那些藏在暗中的鬼神,真是喜歡捉弄人啊……”


    “好像勇次郎前往沼田的武士大人家中做仆人之後,他們家裏就漸漸捕不到魚了……”


    “他們家原本在海津村西麵的山坡上,背靠著一片樹林,我以前路過海津村的時候,還見到過他們家的房屋——是好幾間木造的房屋吧?後來聽說他們家裏發生了火災,房子也燒成了灰燼,隻能搬到現在的居所來。”


    蘇午從周圍村民庶人的議論中,提煉出了不少與床上瘋癲的‘津一郎夫人’有關的消息。


    床上婦人的丈夫‘津一郎’曾是傳名周圍數個村落的漁師,捕魚技藝高超,曾經靠著從海中捕魚,養活了一家人不說,還漸漸過起了富足的生活。


    但在其次子‘勇次郎’前往沼田的武士家中做仆人以後,津一郎家的情況便不知為何每況愈下,從從前魚獲頗豐的情況,轉變得再難捕捉到一條魚,於是家境又陡然敗落下去,變成現在的模樣。


    更令津一郎家雪上加霜的是,其家原本在富足時候修葺起來的幾間房屋,亦因火災化為烏有,隻能搬到現在的居所中,自此時起,津一郎夫人便害了病,身體每況愈下,漸漸地躲進屋子裏,不再見人了。


    “魚湯……魚湯……”


    躺在自己的糞尿裏的津一郎夫人麵朝著牆壁,去不看湧進房屋裏的眾人,依舊低低地念叨著。


    這時候,那負責看顧津一郎夫人的少年人捧著一缽魚湯擠開人群,向蘇午身旁的那個白發島民嘟囔著匯報道:“爺爺,我已經煮了魚湯給她,她也不願喝下,給她水喝,她把水也打翻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魚湯端到白發老者跟前。


    老者低頭嗅了嗅缽中渾濁的液體,將之呈至蘇午跟前:“大人,您看……津一郎夫人如今已經瘋了,已經不太可能從她口中問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了……”


    “我來試試看。”


    蘇午端起了那缽有著明顯魚腥味的魚湯,邁步走到了木床邊。


    他看著床上雙眼無神、瘋瘋癲癲的津一郎夫人,陶祖背著手站在他身側,亦觀察著木床上的女人。


    縱然眼下的婦人已經完全瘋癲,無法再回答蘇午的任何問題,但蘇午想要從她身上尋索到甚麽線索,卻也不需對方來開口說些甚麽——他有的是辦法,來從對方身上找到真正的線索。


    “魚湯。”蘇午看著床鋪上側臥著,麵朝牆壁喃喃低語的婦人,將手中的那碗魚湯遞向了對方,“你要的魚湯。”


    津一郎夫人眼見蘇午將魚湯端來,她的情緒驟然變得十分激動,猛然揚起胳膊,欲將蘇午遞過來的那缽魚湯打翻:“太腥了,不是魚湯!不是魚湯!”


    當下時代,在食材之中運用香料是極其奢侈的事情,對於大多魚類的處理手段自然也就十分簡陋,沒有香料、調味的配合下,想要遮掩去魚湯的腥味,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津一郎夫人似乎極不習慣這魚腥味,仿佛她自己喝過沒有腥味的魚湯一般,激動地擺動手臂,就要將那缽魚湯打翻當場——蘇午在這時收回手掌,將水缽遞到旁邊跟過來的少年人手中。


    水缽裏,渾濁的魚湯甚至未有蕩漾出一絲漣漪!


    “魚湯怎麽會不腥呢?


    沒有腥味的魚湯,還是魚湯嗎?”蘇午向津一郎夫人輕輕言語,對方翻過身來,爬滿汙穢的麵孔上,一雙渾濁無神的眼睛張開來,直勾勾地盯著蘇午,卻像是盯著一片空氣。


    津一郎夫人又喃喃自語起來:“魚湯,魚湯……”


    在她低聲自語的時候,蘇午眉心故始祭目乍然張開,‘龍樹大日元神’盤繞著腦仁般的鬼夢從他腦後伸展開枝杈,一叢叢茂密的元神樹枝遮蓋在津一郎夫人頭上,故始祭目亦於同時映照出了津一郎夫人有涉的諸多因果——


    無比稠密的因果絲線從津一郎夫人身上爆發開來!


    蘇午從未在一個普通人身上,見過如此濃密的因果絲線!


    如此為數眾多的因果絲線,像是被血染紅的絲線般,充塞於整個房屋之中,瘋狂地蠕動著,每一根血紅因果絲線的彼端,都延伸進了‘虛空’之中,被這些因果絲線牽連的彼方虛空,便浮現出一個個腫脹的屍體。


    那些屍體穿著現代的衣衫,雖然因溺水良久以至於身軀腫脹得看不出從前模樣,但觀其衣著打扮,亦知道這每一具屍體,都是一個來自現代的死者!


    無數死者的虛影堆積在津一郎夫人床鋪四周,層層疊疊,形成了巨大的屍山!


    可她分明是一個古代東流島時的普通島民,怎麽可能會與現世的眾多死者產生關聯?蘇午直覺是‘燭照巫女侍’將死在她的‘願望’之下的眾多現代東流島民遺留因果,與眼下的‘津一郎夫人’牽連了起來!


    津一郎夫人倒真是解開這種種謎團的‘鑰匙’了!


    一縷縷若附骨之疽般的陰冷詭韻從周圍的腫脹屍體上飄散了出來,蘇午抬目看向周圍無數屍骸堆積形成的屍山,那些身軀腫脹、五官亦因過度腫脹而變得模糊的屍體,在他轉眼看來之際,忽然都轉換了形貌,變作一個個黑發吳服的女子,女子仰起臉與蘇午對視,露出一張如罌粟花般美麗又危險的麵孔。


    “嗬嗬嗬……”


    她的輕笑聲縈繞在蘇午耳畔。


    蘇午未有嚐試去抓住那黑發吳服的女子,亦未嚐試收攝禁錮周圍流散的詭韻——他內心頗清楚,自己當下看似與那些流散的詭韻,與這個巫女相距不過咫尺,實際上他與巫女、詭韻分處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對方置身於另一個世界當中,在此時休想抓住對方!


    好在‘津一郎夫人’這把鑰匙已經被他掌握住了。


    他眉心豎眼緩緩合攏,‘龍樹大日元神’映照出了‘津一郎夫人’的每一個淩亂無序的念頭——一個正常人的念頭排布,絕不至於如津一郎夫人的念頭這般錯亂。


    蘇午嚐試去映照出津一郎夫人念頭裏呈現的過往記憶片段,然而此時她的每一個念頭裏,都浮現出那個巫女美麗而危險的麵容,從根本上阻隔住了蘇午對其念頭的探查!


    津一郎夫人的性意,好似亦沉入了‘另一個世界’當中!


    蘇午不動聲色,收攏了元神。


    一切異相緩緩消散去。


    身邊站立的陶祖在此時看向他,咧嘴笑了笑,出聲道:“你方才又好似要與先前在林中一般,直接隱遁入‘另一重世界’裏去了。


    彼方世界,並不在冥冥包容之中。


    應當是那和尚所稱的、被牽引向此間的另一座東流島的因果罷?”


    “大概率應是如此。”蘇午點了點頭,皺著眉頭道,“燭照巫女侍,便隱藏在‘另一座東流島’上,而今不能真正走入那重世界,便也無從尋獲她的影蹤,從她手中奪回十滅度刀與詭獄……”


    一直保持著沉默的鑒真,在此時道:“貧僧先前說過……我們不必去尋找她,她自會來尋找我們的。


    作為神靈的‘燭照大禦神’滿足了她的願望,她對神靈根本的人身,亦必頗為好奇……”


    蘇午聽得鑒真所言,點了點頭。


    他當下對於鑒真的言辭,已然有些認同。


    那‘燭照巫女侍’心中蓄積的怨恨,足以勾動十滅度刀與詭獄,她在毀滅東流島眾生之前,內心的情緒就已然化為可怖的怨之詭了,在她吊懸而死以後,整個東流島大多數人隨之一同淪亡,死者的因果與她緊密相連,形成了那個‘死去的東流島世界’。


    這樣的‘事物’,完全不能以常理揣度其心思。


    原本蘇午以為自己強行抓扯下她一條手臂,掠奪來她的一絲因果,會引來她的忌憚,令之潛伏下來,不再展露形跡——而今了解了‘燭照巫女侍’本質已化作‘死去的東流島’以後,他忽然明白,已死之類是完全不在乎其自身的再一次滅亡的。


    其當下故意留因果在津一郎夫人身上,未嚐沒有與蘇午玩一把‘貓鼠遊戲’的想法。


    隻是誰是貓,誰是老鼠,當下尚未厘定。


    “那便等她主動來請咱們罷。”蘇午言語了一句,轉而看向床上的津一郎夫人,“燭照巫女侍為何會選中她來做因果的載體?


    她莫非是燭照巫女侍的遠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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