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的大唐,與真實曆史上的大唐已經不一樣了,生出了很多變化。


    本該在開元七年夏季降生的楊玉環,而今極可能已在開元五年的早春降生,許多事情發生了變改,曆史的經驗可以參照,卻亦不能完全作為依仗,一切都對照著曆史來看。


    模擬器開辟了當下的唐朝時空,這重時空是否會接連於那縱橫交錯的‘時空軸’上,尚未可知,但蘇午心底亦清楚——想爾主動將他拖入這方被開辟出來的時空當中,一旦他在這重時空裏失敗了,或許這重時空就會演化為真實失控,接連於時空軸之上,取代原本的曆史了!


    他可以利用模擬器來穿梭過去未來。


    想爾也利用他穿梭到了當下的時空!


    蘇午收束著心緒,目光落在阿部力等三人身上,心神忽生出一絲觸動,他笑了笑,低聲自語了一句:“罷了,一步閑棋而已。”


    話音落地,他轉而看向坐在角落裏的張方,笑著道:“我先前答應閣下,若閣下能將這幾人與厲詭成功引至廟門前,便傳閣下一個鎮押厲詭的小法門——閣下當下可做好準備了,聽一聽我要傳下的法門?”


    張方坐在角落裏,原本有些無聊。


    此時聽到蘇午的話,他眼睛都直了,立刻正襟危坐,向蘇午連連點頭:“小人自是做好了準備,請郎君授法!”


    “此法是……”蘇午張口言語。


    張方隻聽得他口中道出三個字,後麵的話卻怎麽聽都聽不真切,他急得抓耳撓腮,但又不敢打斷蘇午,待到蘇午說完話:“法門便是如此了,閣下多加鑽研,好生修行罷!”


    聞聽蘇午最後言語,張方不禁憋得麵龐通紅。


    他隻聽了個開頭和結尾,中間是甚麽,一個字都未聽清楚,這也叫傳法?這郎君未免太不真誠,完全是在戲耍自己!


    心頭正自忿忿之際,張方聽得蘇午口中吐出的開頭三個字,以及最後的幾句話,忽然在他心識間不斷重組,最終完全演變成了一篇真正的法門——‘與詭結親科’!


    張方再細細咂摸這篇法門,頓時喜不自禁!


    這真是一部鎮壓厲詭的大法!


    郎君未有騙自己半分,他可真是個信人!


    蘇午手指拂過那三道皮影似的符咒,三道符咒上以活人性意參合‘想爾神韻’勾畫的雲芨文字,紛紛褪脫,在蘇午誦念‘太上救苦拔罪真經’的聲音裏,幾道性意隨風散去,而那幾縷想爾神韻則順著蘇午鼻翼被他吸入肺部,在肺部紮下根來。


    ——想爾雖抹滅去了這幾道厲詭符籙上勾牽的種種因果,但蘇午也不是一無所獲,他至少尋獲得一種‘天之五韻’的蹤影,就是三道符籙上遺留的這種根出於想爾的未名神韻!


    輕飄飄幾縷神韻落入肺部,未生任何反應。


    蘇午看了眼皮影裏飄飄蕩蕩的三個厲詭,將之遞給了張方:“你可與此三詭結親,修行我所傳授法門。”


    “多謝郎君!多謝郎君!”張方接過那三道‘皮影’,對蘇午已是感激得無以複加,他今下可謂是一步登天了,由一個浪蕩遊俠兒,直接變成了能封押厲詭,且勾連了厲詭在身的一方豪俠!


    今時便是去‘不良人’裏,也能謀個官兒做了!


    當下的‘不良人’中,佛、道、民間奇人俱有之,‘生人甲’卻還暫時不見影跡。


    阿布之父‘呂熊’獲得生人甲之時,亦是生人甲在大唐盛行,如火如荼的時候了,那時候距離當下也不過是二三十年的光景。


    二三十年,便有如此滄桑巨變了。


    蘇午轉眼看向那幾個西域人,迎著阿部力希冀的目光,他開口道:“我令這位‘唐軍’與你們同去長安。


    你們若能在半路中尋得‘金剛三藏’影蹤,可由他來幫你們,索要你們老國王的頭頂骨。


    如何?”


    第1288章 、羊脂玉


    ‘金剛三藏’係吐蕃高僧。


    精蓮尚未在今時走入密藏域,將傳承自‘寂護’的佛法,雜糅梵教性力派法門,貫通以修成‘密縛佛法’一脈。


    但吐蕃與天竺的交流一直頗為密切。


    便是那‘金剛三藏’自梵教學成甚麽法門,將之與佛法相結合,也說不準。蘇午未有親眼見過‘金剛三藏’,不知其實力究竟如何,然而當下之大唐,群星璀璨,更有隨著想爾逆轉因果而來的諸多後世人傑,‘金剛三藏’能在此般情況之下,自吐蕃遠傳盛名於大唐,其實力亦絕非尋常。


    至少不可能是張方一個才得了‘與詭結親科門’的遊俠兒可以比擬。


    不過,蘇午當下請張方與這幾個拔汗那國人同去,向吐蕃神僧索要他們國王的頭頂骨,他所依仗的卻並非是張方學了什麽與詭結親科門,而是張方本身乃是唐人,‘唐人’便足以成為吐蕃僧人忌憚的對象。


    阿部力曾稱金剛三藏隨吐蕃求和使者隊伍而來,吐蕃之所以求和,是因為被唐軍在外重挫,因而前來求饒。


    既是求饒而來,自然要處處夾緊尾巴。


    當下步入大唐境內,任一個唐人便都成了吐蕃不敢招惹、亦不能招惹的對象。


    借助唐人身份之便利,索回他們本就應該歸還的拔汗那老王頭頂骨,便也不是甚麽難事了。


    張方也算有些見識,當下聽得蘇午所言,立刻一點就透,明白了蘇午言下之意。


    他從蘇午手裏得到這潑天的好處,對於蘇午當下的小小請托,自然不會拒絕,當即向蘇午拱手說道:“小人願與這些拔汗那國人同行,去尋吐蕃使臣隊伍,索回他們老王的頭頂骨!”


    阿部力等拔汗那國人,見張方都已幹脆答應,他們也紛紛點頭。


    在阿部力等人看來,當前的這位黑衣青年人若能與他們同行,那走再好不過了,然而對方並不這般想法,他們顯然也不敢強求對方甚麽,是以退而求其次,能有一位‘唐軍’幫忙,倒也還不錯。


    “馬還在外頭停著,倒是未有跑遠。


    當下天也快亮了,你們便趁著現下出發罷。”蘇午擺了擺手,幾個拔汗那國人便向他磕頭道別。


    阿部力解下腰間那柄鑲嵌著各色寶石的銀鞘彎刀,他跪在蘇午跟前,雙手捧到於蘇午麵前,垂首道:“我們往大唐來的時候,帶了奶幹、香料等物,但都已經送給了沿途對我們有幫助的人,如今也沒有甚麽東西好贈送恩人,隻有這一把家傳的彎刀,就將它贈送給您,您不要推辭!”


    “好。”蘇午點了點頭,從阿部力手中接過彎刀,掛在了自己腰側。


    眾人紛紛起身,向蘇午道別。


    張方最後同蘇午等眾躬身行禮過,跟著那些牽馬的拔汗那國人走出了破廟。


    外麵,明月依舊掛在天上。


    但天光微亮,東方微白。


    太陽即將升起。


    ……


    日月在這個慘淡的早春,同時浮顯於蒼穹之上。


    一支人數不少的馬隊慢慢騰騰地自人嘶馬鳴的平涼驛站中走出,迎麵便是大片大片的黃土地在眾人視野裏鋪開。


    那昏黃的土地裏,才有麥苗漸露頭角。


    這支服飾明顯異於唐人的馬隊自阡陌間穿行過,幾個著文士袍的大唐官員領著他們上了生著些野柳樹的官道。


    驛站裏的唐官停在路邊,不再跟著吐蕃使者的隊伍前行。


    吐蕃的車隊驅馬上了官道,卻也不能在此間縱意馳騁——在官道前頭,正聚集著許多唐人朝他們這邊探頭看來。


    那領頭的吐蕃使臣看著聚在官道上衣衫破爛、烏泱泱的一群人,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向身後路邊的兩個驛站官員,然而那兩個唐官隻是對他笑,並未作甚麽進一步的動作。


    見此情形,領頭的吐蕃使臣隻得驅馬慢慢朝那群灰頭土臉的唐人走去。


    車隊裏的騎手們跟著他,敞開馱馬上的糧袋,任由糧食從袋子裏灑落於地麵上,聚在官道上的百姓們見狀,便都一窩蜂地去爭搶地上的糧米了。


    吐蕃隊伍的馬兒見人們一擁而上,不禁受驚嘶鳴。


    騎士嗬斥著馬兒,躲避那些唐人伸過來想奪他們鞍上刀劍的手掌,官道上亂作一團。


    隊伍裏。


    一個馬夫靠坐在車沿上,擋開了周圍許多唐人伸過來攀扯絲綢車簾、車窗布的手掌。


    頭發漆黑微微發卷的車夫神色憤怒,卻也不敢對這些上來‘勒索’的唐人動粗——那兩個唐官就在路邊看著呢!


    那些唐官默許了治下的百姓對他們吐蕃人的勒索!


    好在當下聚集的唐人並不多,車隊丟下許多糧食、布匹以後,終於能順暢前行。


    吐蕃車夫身後馬車裏,兩扇車門倏然打開,內裏露出一個僅留了些許寸發的頭顱。


    一身福田法衣的寸發僧侶從車裏探出半邊身子,回身看著那些在官道上爭搶糧食、布匹的民眾。


    守在路邊的兩個唐官,當下業已打馬調頭,緩緩回轉了。


    “這些卑賤等若豬狗一般的人,如在吐蕃敢這樣阻擋貴人們的車駕,早就被割下頭顱,祭祀給神靈了!”車夫麵上尤有憤憤之色,他見那僧侶轉頭向後看,便低聲地言語了幾句。


    說過話後,他又小心翼翼地看向那僧侶,希冀自己的話能得到對方的認同。


    那僧侶轉回頭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所以這是吐蕃與大唐的不同啊……你看這些唐人,依舊會為了幾粒糧米而大打出手,為了一塊布爭執得頭破血流,但他們的官員,卻已經能在寬敞明亮的房子裏,享用熱酒與炙鹿肉、水盆羊肉了……


    人與人的差別如此巨大,比人與豬狗的差別尤要大了許多啊……”


    “百姓總是愚昧的,他們是被驅趕的牛羊。


    貴人們的鞭子往哪裏抽,他們就要往哪裏去。


    總是如此的……”那車夫也並不是個尋常吐蕃人——尋常的吐蕃人,卻不可能出現在這支車隊裏,車夫聽過僧侶的話,若有所思地言語了幾句。


    馬車裏的吐蕃僧聞言笑了笑:“曾經的太宗皇帝卻說過,民為水,君為舟……如若民意沸騰,卻能傾翻舟船的……”


    “這怎麽可能呢?”車夫聞言有些吃驚,“貴人們擁有一切,庶人們失去一切,他們什麽都沒有,怎麽可能反抗貴人呢?”


    那吐蕃僧聞言也點了點頭。


    在這一點上,他與這個車夫其實是同一觀點。


    他不再與車夫言語,又轉頭去看身後官道上,那些隨著車隊行遠漸漸變成一個個黑點的唐人百姓。


    別樣的思緒在他腦海裏轉動著。


    他卻不會因為當下看到唐人生活困頓貧蔽,便暗生輕視——在吐蕃之地,民眾生活之困苦情形相較於當下的唐人而言,依舊差了太多。


    他隻是覺得,天下間的情形都是差不多的。


    大唐貴人們與吐蕃貴人們之間的許多想法,應當是相通的。


    而兩地庶人們的想法,應該也都類似。


    緣何會有一些人,突然會生出超越貴賤的想法來,說出什麽‘民為水,君為舟’這樣讓人吃驚的言語來?


    天下間真有這樣的道理嗎?


    教給庶人們這樣的道理,不是給了他們傾翻貴家舟船的機會,讓他們有了不該有的心思?


    僧侶一時間未能想得明白,便將身子縮回了馬車裏。


    昏暗的馬車中,積蓄著濃重的檀香味。


    年輕僧侶縮在角落裏,眼神看著身前的一片昏暗,神思不知在何處飄蕩。


    這時,他聽到馬車裏頭的誦經聲,他轉過頭去,隔著那些骨頭與石頭打磨形成的珠石簾子,看到師父跪坐在珠簾後的蒲團上,一邊誦經,一邊敲打著香案上的銅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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