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那些京城的朋友觀測皇宮動向,他們倒是覺得,康熙最近可能會按捺不住,出宮巡幸了——此或許與咱們在太行山中做的事情有關……”


    空氣裏漂浮著腐朽味道的破落屋室內。


    邵守善坐在一把剛被修整好的凳子上,向對麵靠著椅子椅背、赤著上身坐著的蘇午言語著,講說著當下情況。


    蘇午上身未著衣裳,下身那條褲子也是破破爛爛。


    此時,已經長高了很多,有些清秀少女模樣的秀秀清掃好了靠牆的那張桌子,把手中油燈蹲在桌案上,朝已經油盡燈枯的油燈伸手一指——油燈裏,便有月白火光徐徐升起,照亮了當下甚為昏暗的空間。


    青苗坐在已經填補、修整得差不多的土炕上,懷裏躺著一件沾染著赤金鮮血的衣裳,她在燈下穿針引線,縫補著那件破破爛爛的布衫。


    李虎先帶著蓮鄉會眾逃散,待到朝廷的搜查鬆懈以後,他便會趕來與蘇午等人匯合。


    聽著耳畔窸窸窣窣的動靜,以及邵守善微微放低的聲音,蘇午心中縈繞著很久未有的安寧感,他的眼睛在這微顯昏暗的環境裏發著亮光,乃向邵守善說道:“皇太子被康熙作為血食犧牲的說法,最初是從何地傳來的?道友可了解個中內幕?”


    邵守善點了點頭,笑著道:“我對此事內幕,倒確實了解許多。


    康熙殺皇太子之說法,最初由‘算命人張某’首先提出,以‘龍吞龍’之局,隱射康熙殺自己所出太子之事。


    這位‘算命人張某’,便是我在京城裏的某位友人。


    他常被稱作‘張老瞎子’,自號‘九流散人’,是‘中九流’共推出來的頭麵人物,主理京畿之地、直隸省中九流——即相命、丹青、隱者、僧、道、尼、琴棋、郎中、童仙這九種職業的糾紛,以及對外的各種交流。


    皇太子死後,他起了一卦,確實算出了‘龍吞龍’的命局。


    但他並未將此事傳出,乃是門下弟子口風不嚴,泄露了出去,最終引起軒然大波。


    京城中九流人物,因此死傷諸多,基本逃散到了天下各地去。


    連‘張老瞎子’自己都自身難保,從京城逃離,至今我都未與他取得聯係,不知道他的行藏。”


    “這位九流散人,倒是有些意思。”蘇午點了點頭,“若事實真如他卜算的那樣,他的相命之術倒確實了不得,如此一來,我也甚想請他幫我算上幾卦。”


    “張老瞎子算命卜卦確實匪夷所思,鬼神莫測。”


    邵守善搖著頭道:“他的卜算常被稱作‘二十九不靈’,意即一月三十日中,他的卜算有二十九天皆是不靈驗的。


    但此中亦必有一天,乃是百算百中,從無錯漏。”


    “二十九不靈……”蘇午一時沉默了下去。


    “算出龍吞龍之局的那天,應該是張老瞎子那個月算命最靈的一天。”邵守善思索著道,“若他所算不準的話,宮裏頭的人也隻當他胡說八道,將散播謠言之人抓住責打一頓,打個半死也就罷了。


    可康熙反應如此之大,近乎將京城中九流職業都連根拔起,至今京城中九流都還未恢複元氣,由此可見,張老瞎子或許真是算準了……”


    蘇午點了點頭。


    康熙自‘軒轅墳’內脫離之時,被他硬生生撕扯下了一雙手臂,更在與他以命相搏的過程中,元氣大損。


    此般情況下,康熙確有‘修補己身’的必要。


    它以子為血食,將之祭獻給‘天母’,換來自身得到彌補,其實深有可能。


    而這個被獻祭的兒子,或許亦需要有‘帝王之相’方才能達到‘天母’的要求——如此一來,最接近帝王之相的倒隻有那位皇太子胤礽了。


    “你容納‘萬目詭’在身之後,被康熙賜號‘度厄真人’。


    當時康熙賜號之時,你莫非未曾見到他?”蘇午又向邵守善問道。


    邵守善搖了搖頭:“隻是有旨意送到了景室山天王觀而已,我不曾親眼見到康熙。”


    “在康熙那裏,你亦是有了名號。


    ‘萬目詭’更非同小可,你容納此般厲詭,康熙對你必有極深印象,內心可能對你甚為忌憚都說不準。從前太行山中異相頻現,你與道侶又結伴出現在了太行山——或許要不了幾日,就有旨意送到天王觀中,著你前往京城覲見皇帝了。


    太行山中,‘紅騎士’顯身之事,康熙未必不了解。


    此般厲詭背後大秦教的圖謀,至此昭然若揭。


    而大秦教之圖謀,與康熙自身所追求的——或許恰恰相悖。


    屆時你一定得多提醒這位滿清皇帝,令之禁絕‘大秦教’再在天下間布道發展——他雖是偽人,但性靈仍舊歸屬於‘真人’,他又是今時的皇帝,若官麵上對大秦教表現出明確的排斥態度,大秦教亦必會發展受阻。”


    “偽人心思叵測險惡,雖然現下這些‘清妖’,還隻能算是披著偽人皮的‘真人’,但從他們開始修習偽人法門,轉變為偽人開始,它們已經自覺與凡人非在同列了……


    師兄還想與這些清妖陳明利害,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我看它們不僅不會領情,反而會暗中給咱們使絆子,這些清妖,最信不得的!”


    秀秀脆生生的聲音從蘇午身後傳了出來。


    蘇午轉回頭去,就見身影如月光般朦朦朧朧的秀秀蹙著眉,神色警惕地言語著。


    他還是第一次聽見秀秀說話,麵上忽然就有了笑意:“我與滿清宗室亦打過不少交道,甚至還閱覽過那些偽人所修功法——那些八旗偽人,其實說到底不過是滿清王公宗室在偽人一道上修行的資糧而已,它們內部階級分明,既有階級之分,便不可能鐵板一塊。


    偽人陰險恐怖,我亦有所領教,也不可能相信它們,與它們合作甚麽——如今隻是出聲提醒它們一下,希望它們做出些反應來。


    它們對大秦教之作為能有反應最好。


    縱然沒有反應,我們亦不損失甚麽。


    秀秀師妹放心即是。”


    李秀秀抿著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師兄能明白就好。”


    “如今蓮鄉會裏,大事都是秀秀做主哩。虎師弟隻管領人做事。”縫補著蘇午衣裳的李青苗此時抬起頭來,笑盈盈地看著李秀秀與蘇午,向蘇午說道。


    蘇午點了點頭:“玄照老道曾經便說過,秀秀有大造化。


    而今看來,玄照老道所言非虛。”


    “哎呀!”


    已經是個長開了的少女模樣的秀秀更加不好意思,依偎在李青苗身畔,不敢抬頭。


    蘇午笑著回過頭去,看向邵道師:“康熙對你必有一份防備心在,難保他不會對你不利,待你上京覲見之時,先向我傳遞消息。


    我屆時亦會暗中往京城走一遭。


    一旦有甚麽凶險情況發生,我可策應你與素玨道友。”


    “好。”邵守善應聲道。


    “你待會兒便領著弟子從此間離去罷,莫要叫人發現,你我之間有過接觸——康熙若問起你,關於我之情形,你隻需告訴他,我妄圖獨辟廟係,引來了‘三清投影’……之後你便與道侶從山中逃離了,並不知我結局如何,任他自行去猜就是。”


    邵守善連連答應。


    他站起身來,看著蘇午,欲言又止,躊躇片刻以後,終於還是忍不住道:“三清投影傾軋而下以後諸事,我與素玨盡皆陷入昏迷,已然沒有絲毫印象。


    今下冒昧詢問道兄一句——


    ‘背陰廟係’可已競得全功?”


    蘇午點頭不語。


    “太好了!”


    邵守善神色振奮,又向蘇午問道:“道兄預備在何處開辟道場?預備在何時授法?”


    “我今時已有了五個預備弟子,待到諸事解決得差不多了之後,我便會擇一地隱遁下來,開辟道場,傳道授業。”蘇午正色道。


    “是外頭候著的那五個……”邵守善遲疑著道。


    “是。


    她們出身不好,然而今時已經脫胎換骨,從前經曆於她們而言,反而是一道紅塵磨煉。”


    “也好……”


    邵守善點了點頭,終於未再多說什麽,轉而與蘇午說道,“景室山中,還有你的一位故人——小河姑娘,她這次正當閉關修行,素玨說她可能會醒覺宿慧……


    另外,那個身負‘軒轅血脈’的童子,你可要見一見?”


    第1170章 、丁隱


    “你今時能有命在,而非在尚且是一個嬰兒之時,就死於繈褓之中,大半功勞都是因為屋裏頭那個人當時舍身救你,那時情形之險峻,非是親身經曆者,不能體會。


    屋裏麵那位,可以說是你的再造父母!


    貧道從前也常常這般提醒過你,你自己也靈醒些。


    待會兒進了門後,一定要禮貌些,看見那人就給他磕頭,稱他作‘大父’也可,‘伯爺’也可,而後就老老實實聽他說話,不要左顧右盼,不要頑皮!


    可記住了?”


    ‘丁隱’腦海裏回響著邵叔父的言語,走近那破落屋室的房門口,心中忐忑不已,又扭頭看向不遠處站在院子裏的邵守善。


    邵守善板起臉,衝他擺了擺手:“平時招貓逗狗惹人嫌,連詭你都不怕死敢逗一逗,這會兒子露怯了?


    上不得台麵!


    快去,快去,莫失了禮數!”


    聽著叔父的話,丁隱腦袋昏昏漲漲的,心裏又生出一股膽氣來,轉回身推開了那道破破爛爛的門,探頭探腦地朝門裏頭看去——


    他還未曾看清甚麽,身後又響起叔父警告的提示聲:“咳!咳!”


    丁隱忙把腦袋又縮回去,接著直起身,挺著胸膛,膝蓋關節僵硬著,好似不能打彎兒一般,直挺挺地邁進了門內。


    “把門帶上!”


    門外叔父又急聲提醒他。


    他趕緊轉回身去拉那扇門,結果動作太急,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好在他扶住了門,終於未有跌倒,在叔父失望的歎氣中拉上了門。


    屋子裏點著一盞油燈,但光線並不大亮,丁隱站在門口,隻能看到前頭那張椅子上,坐著一個高高大大的人影,他穿著一身縫了好些塊補丁的衣衫,衣衫上還沾染著些赤金色的痕跡,那些痕跡,反而把那個男人的身形襯托得越發威不可測!


    丁隱不敢再看椅子上的人,他心虛地挪開目光,就看到了黑暗裏渾身都在閃爍火光,形影朦朧的人形——他再不敢多看,垂下頭去,真依著叔父在門外的告誡,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朝椅子上的男人磕頭行禮:“丁隱拜見大父!”


    他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


    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乃是個張狂性子的小童子,今下乖乖蟄伏起了爪牙,也開始講禮貌了起來。


    或許是這房間裏光線太暗,一切都顯得模糊未知,丁隱心生出了對未知的恐懼——也或許是椅子上的那人天然間對丁隱有種來自於血脈中的壓製,他當麵之時,丁隱隻能老老實實的,也或許還有其他未知原因,總難說盡。


    “丁隱,你叔父先前與我說起過你。


    說你膽子極大,被天王觀弟子,乃至香客信士稱作‘丁大膽’——這樣小的年紀,已經接觸過厲詭了,能從厲詭手中死裏逃生。


    是個不錯的孩子。”


    椅子上的男人緩聲言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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