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這一記耳光,蘇午隻用肉身發勁,對精蓮自身造成的傷害幾可以忽略不計,但對精蓮心神的侮辱性卻是極強!


    精蓮眼中惡意、怒火如洪流奔湧,他背後一刹那間就浮現出了忿怒蓮師寂忿相,一張火紅的麵龐看向對麵的蘇午——那雙赤紅如血的眼睛撞見蘇午平平淡淡的眼神時,怒火焰流頓時消寂了下去!


    “緣何輕辱於我?!


    我是你的上師!”精蓮怒聲嗬斥!


    蘇午咧嘴笑了笑,眼中無有任何波瀾:“你方才不夠清醒,我打你一個耳光,讓你清醒清醒。


    ——你這個樣子,實在太討人厭了,讓我覺得應該再打你兩個巴掌。”


    說著話,蘇午忽然一手攥住精蓮脖頸,另一手左右開弓——


    啪!啪!


    又是兩個大耳光打了上來!


    精蓮被這兩個耳光打得神思懵然,連身後顯現的忿怒蓮師寂忿相都又消散去。


    他看著蘇午隨意自在的神色,忽然間若有所誤。


    也顧不得自己受到如此奇恥大辱,趕緊向蘇午問道:“這便是‘刀砍春風’之真意?”


    先前與這年輕弟子作伴,精蓮雖覺得對方膽大包天,但做事終究有度,然而至於如今,對方觀空之後,連秉性都發生了些微轉變,‘度’已經不存在於對方心中,對方行事開始完全遵循本心,率性而為!


    便似一陣無拘無束的風!


    可以掠過沼澤湖海,翻閱高山大嶽,可以經曆許多自己不喜經曆的事情,但卻絕不會被這沼澤湖海、高山大嶽,乃至諸多自己不喜經曆的事情——乃至生死輪回、萬種劫數留住!


    身在劫中,萬劫難留!


    精蓮眼中流露由衷的羨慕之色!


    蘇午丟開了精蓮的衣領,又坐在了他對麵,卻不回應他的問話,轉而道:“我勸你下次莫要急躁,先聽別人把話說完。”


    “我記得了。”精蓮雙手合十。


    “嗯。”蘇午點點頭,眼中流露回憶之色,徐徐道,“我亦在空中看到了昆侖群山,不過那群山卻非是你所見的雪山,而是一座座屍山。那巨大如山的屍塊物相競相堆積在平原之上,在平原盡頭堆出了昆侖群山。


    而廣袤平原被這無數屍塊物相生生墊高了,化作了一片綿延萬千裏的高原。


    那些在平原上鋪開的屍塊,簇擁著一道巨大的脊梁。


    脊梁橫陳於大地之上,猶如大地上乍起的屋脊。


    而脊梁一端連著昆侖群山——如豬油膏脂般的大日從昆侖群山中升起,又在脊梁的尾端墜落。


    脊梁在人身上是接連頭顱與下身的。


    若昆侖群山象征著‘頭顱’的位置,那自群山中升起的、豬油膏脂一樣的太陽,想來就是‘腦子’。


    我當時或是離那輪太陽太近了,被那太陽一照,自身便隱約觀照到了根本法性。”


    蘇午垂目看著精蓮,向精蓮問道:“你亦在空中看到了如豬油膏脂般的女子臥於昆侖群山雲蒸霧籠之中——我所觀見的那輪太陽,和你看見的那女子,應該都指向同一位存在。


    ‘她’會是誰?


    ——那自昆侖雪山中奔騰出的洪流,即是‘天際海’、‘昆侖江’。


    這道同時奔流於現實和‘空’中的大江,在現實裏,曾滋養出‘生死草’這樣的藥草。


    在‘空’中,其源頭處的江水,卻能讓你捧一捧就能證就法性。


    那江水不是普通的水液,


    應是那輪太陽的腦髓液,以及眾多屍塊裏淌出的屍水。”


    精蓮聽得蘇午的種種猜測推論,眼神震怖,一時不能言語!


    他沉默片刻,才同蘇午說道:“你我所見,卻是同一事物的兩麵,究竟誰所見是真,如今還不能確定。隻是你,緣何能離那輪大日那麽近,可以觀見如此匪夷所思之法性?


    ——你在空中所見由此至彼的路,莫非就是從此至昆侖海源頭的路?!”


    “我能離那輪大日如此之近,卻是在關鍵時候,有‘人’推了我一把。”蘇午回道,“我弟子眾多,盡皆與他們以誠相待。


    他們也以誠待我。


    關鍵時候,是我某個弟子推了我一把。”


    能在此般關鍵時候,推蘇午一把的‘人’,今下自然唯有‘尊嘉尤能’。


    第869章 、尋昆侖


    精蓮聽過蘇午所言,抬眼看了看對方,沒有說話。


    “你今下應當是在想——我之弟子能在緊要關頭推我一把,讓我距離那輪大日更進一步,於空中更接近‘法性’,作為你之弟子的我,或許亦能在以後某個關鍵時候,也推你一把,叫你一步登天,摘得菩薩佛果?”蘇午垂目看著精蓮,笑著問道。


    精蓮未有作聲,亦未否認。


    蘇午麵孔上笑容更盛:“那你縱是想瞎了心,那一天都不會來臨的。”


    說完話,蘇午便拍了拍屁股從湖畔站起身來,解下腰間鈴鐺,輕輕搖晃幾下,手中鈴鐺就散作一陣光塵,下一刻就凝聚成了那匹白得發光的龍從馬本。


    他一腳踩上馬鐙,翻身上馬。


    精蓮左右四顧,隻看到自己那匹棗紅馬兒被燒成焦炭的軀體裏,有叢叢野草生長了出來。


    “你要去何處?”精蓮急邁步跟上蘇午的白馬。


    蘇午隨意驅馳坐騎,瞥了追上來的精蓮一眼,道:“你方才不是已經猜出來了?我在空中看見的‘路’,即是由此至‘空’中的‘天際海源’之路。


    今下便要沿路去天際海的源頭一探究竟了。”


    “我們二人,可以同乘一馬——”精蓮話未說完,便被蘇午搖頭打斷。


    “你一個糟老頭子,我為什麽要和你同乘一馬?


    想跟著來,就自己走路罷。”蘇午如是道。


    精蓮垂下眼簾,不再言語,卻也沒有就此與蘇午分道揚鑣,反而果然依蘇午所言,緊緊跟在了蘇午的坐騎之後,隨著那坐騎不斷提速,他亦跟著拔步狂奔,始終未有掉隊。


    恰如先前蘇午所言,他心中仍有妄念,依舊有些‘緊要關頭,或能借助弟子之力,摘得菩薩佛果’的癡心妄想,哪怕被蘇午明確拒絕,那般妄念也不曾消失,反而深埋在心底,漸漸生根發芽。


    二者一個騎馬、一個走路,就這樣狀似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日多。


    精蓮隻跟著蘇午走了半日,就又新得了一匹馬騎乘著,總算不複弟子騎馬、上師走路跟著的窘境。


    他新得的黑色壯馬,乃是從一放馬的農奴手中購得。


    為了購下這匹駿馬,他還將農奴身上背負的債務統統勾銷,與頭人立下了誓言,確保頭人不會在他騎馬離開以後,就反過來去苛待農奴——自受蘇午‘金剛灌頂’以後,精蓮卻是要真正走‘發菩提心,行菩薩道’的大乘佛法之路了。


    黑白雙馬馳騁於黃昏薄暮裏。


    昏黃的霞光鋪滿天邊,將近處的雪山也披上金紅的紗衣。


    蘇午看了眼身畔精蓮座下黑馬,漸漸放緩了馬速,與精蓮說道:“這匹馬是真馬。”


    精蓮不知他所言何意,點了點頭,遠眺著那座接連著昆侖山脈的某座雪山。


    雪山周圍,澄澈水澤浸潤著野草叢生的大地,使得大地上草木更加豐美。


    “你給那頭人的錢卻是假錢。”蘇午又道。


    “我與那頭人立下了誓言,縱然他此後發現那些金銀隻是石塊變化,但礙於誓言威懾,想他都不可能傷害得了那個農奴。”精蓮向蘇午回道。


    蘇午搖了搖頭:“你那誓言隻對頭人有用,對頭人的妻子、兒女、手下卻無有任何約束力。


    待到他們發現你給那頭人的錢財隻是假錢,你自不會有任何損傷,但那賣馬給你的農奴,便會成為他們泄憤的對象。”


    精蓮聞言愣了愣:“我卻未想到這般多。”


    “你非起善念而行善舉。


    行善於你而言,隻是為了應付任務而已。


    若真能完成善舉,倒也終是有善行,但你隻為應付任務,便隻是讓所行之事看起來有‘善’的模樣而已,而內裏卻包藏著更深重的惡。


    此般善,是偽善。”蘇午跳下白馬,抓住白馬胸前的鈴鐺,白馬就在他身畔散作一陣光塵。


    精蓮也跟著下馬,神色沉鬱地同蘇午說道:“雖然如此,我終究是做了善事,總是比你甚麽都未做,卻在事後——”


    “我給了那農奴一把刀子。


    傳了他殺人的法子。”蘇午打斷精蓮的話,笑著回道。


    “教人殺人放火,沉思仇怨因果之中,非是覺者所為,不能成佛。”精蓮道。


    蘇午麵上笑意更盛:“我又不想成佛。”


    “……”


    精蓮再不說話,牽馬走到一處山坡上。


    蘇午看著精蓮的背影,麵上笑容漸消。


    從始至終,精蓮本性都是如此,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改變,隻是今下為了成佛,便將那本性中純粹的惡遮掩去了幾分,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個慈眉善目的佛陀。


    將鈴鐺掛在腰間,蘇午步入草叢中,沿著那些被荒草淹沒的溝壑暗道一路行去,最終蹲在某段暗道溝壑裏。


    他撥開四周隨風搖晃的野草,在那道泥土鬆軟而濕潤、有一人多高的溝壑中,看到了一株葉片如參葉、有褐色根莖的植物。


    小心翼翼扒開那株植物周圍潮濕的泥土,便能看到泥土下,那株植物的根係猶如幾條絞纏起來的飽滿白色肉蟲——這株植物,正是一根有一片葉子的‘生死草’。


    周博帶領的商隊深入密藏域中,不斷找尋的‘生死草’。


    蘇午挖了一些生死草周圍的泥土,包起生死草的根係,將之捧出了那道溝壑。


    ——這溝壑暗道裏既有生死草生長,正說明‘天際海’的源流曾經從此處流過,隻是在歲月變遷更易中,因為種種未明原因而更改了河道。


    如今貫穿密藏域的‘天際海’大江之畔,不見生死草之影蹤。


    唯有因‘天際海’而荒棄的河道溝壑裏,才能尋見生死草的影蹤。


    ——那曾經流淌過這些溝壑暗道的‘天際海’之水,與今下的天際海水源並不一致,已經發生了改變。隻有曾經的天際海水,才能滋養出適合‘生死草’生發的土壤,甚至於,生死草的種子都極可能是隨曾經的天際海水流遍密藏域的。


    在山坡上遠眺過雪山的精蓮,牽著馬跟在了蘇午身後。


    他看著蘇午手捧著的那株其貌不揚的植物,低沉言語道:“這株植物裏,有類似‘魯母’的氣息。”


    “天際海曾從此地流過。”蘇午回了精蓮一句,手捧著那株生死草,眉心豎眼悄然轉動,意能量跟著洶湧鋪展開,映照著那株生死草的每一絲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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