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男奴隸推了推瘦高奴隸‘多吉’。


    多吉頓時會意,也悄悄挪動著腳步,接近他的烏金絳曲。


    兩隊奴隸混在一塊,各自默契地走到各處,擋住其他人的視線,避免其他人看到被圍在中間的多吉與烏金絳曲。


    “孩子要生了嘞……”烏金絳曲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她低著頭,輕輕地說話,剛開始時還是滿麵笑意,一句話說完,眼睫毛上已經掛滿了淚珠兒,“要給大領主交出生稅哩……我們每天一人隻得五勺糌粑,交不起出生稅哩……”


    “我來想辦法,我來想辦法……”多吉看著自己的烏金絳曲,內心就寧靜了下來,他溫聲說著話。


    聽著烏金絳曲繼續說話:“我都試過好多辦法了……


    吃草藥,撞柱子,捶肚子——他還是好好的。


    他還是想出來看看哩……


    生下來就要和咱們一樣給尚恐領主做奴隸,哎,我太對不起他了……”


    “我來想辦法……”


    多吉還是如此說道。


    他輕輕擁住了自己的妻。


    ——他們本來擁有幾塊土地,和父母過著困頓但還算自由的生活,但尚恐領主與‘那惹’領主之間的爭鬥波及了他們所在的地域,他們因此家破人亡,在消耗完家裏的最後一點糧食後,兩人就把自己‘賣’給了尚恐領主做奴隸。


    那個時候,烏金絳曲就有了身孕。


    至於如今胎兒已經長至九個多月大了。


    馬上就將出生。


    但出生須納‘出生稅’,不繳‘出生稅’,孩子休想留下性命。


    兩人每天隻有五勺糌粑可食,又哪裏有積蓄來繳這一筆‘出生稅’?


    烏金絳曲所有的憂愁,全為此事。


    她在多吉懷裏低聲說著話。


    過了約莫二分鍾的時間,領頭奴隸發出了警示的信號,兩人就此分開來——烏金絳曲走到多吉十步之外,又開始彎腰去撿石頭。


    多吉眼神堅決,下定了決心。


    “我聽說尚恐領主家的篤本師,需要一整副人皮來修行哩……


    我把命抵給尚恐領主,就當是給咱們的孩子繳出生稅啦。”多吉向遠處的烏金絳曲如此說道。


    烏金絳曲抬頭看著丈夫,


    愣了一陣,


    她還是點了點頭。


    她臉上沒有表情,繼續彎下腰,麻木地撿拾著泥土裏的石塊。


    遠處,那負責給多吉等人分發農具、監視他們幹活的管事走了過來,這次沒有奴隸隨從拉著一整個板車上的農具,跟在他身後。


    他騎著一匹馬走過來,身後跟著另外三個騎著馬、披著甲胄的士兵。


    漫山遍野的奴隸們,看到那三個披甲士兵,眼神都變得惶恐起來。


    漫山遍野間拖動鎖鏈的聲音變得急促。


    所有人都往遠離那些披甲士兵的區域而去。


    ——但多吉這一隊奴隸卻不能動。


    他們要在這片坡地上,為尚恐領主爺再墾出一大塊荒地。


    他們幹活的地點就在這裏。


    於是隻能眼看著管事領著三個披甲士兵走近——多吉看著那些士兵巨大的陰影投映在山坡上,被陽光拉扯得分外扭曲,他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其餘奴隸都跪在地上,雙手撐地,朝著管事亮出自己的舌頭,效犬行禮。


    多吉也跟著跪地,雙手按地,吐舌效犬行禮。


    “這八個人應該夠了吧?”


    管事座下的壯馬在離多吉一尺位置時站定,他手裏的馬鞭耷拉下來,鞭子輕輕地落在多吉的背脊上,讓多吉不寒而栗。


    多吉心中那不祥預感越發濃重。


    他忽然連連向管事磕頭,在那三個披甲士兵還未說話時,即出聲道:“南巴爺,我想獻出自己的人皮,給本院的巫師爺們修行用!”


    啪!


    話才說完,管事的鞭子已經落在他的背脊上,在他背脊上抽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他腦海裏念頭一空。


    完了!


    皮膚受損,不能獻出去了——


    “我還沒有發話,你怎能開口?


    這一鞭子是對你搶先說話的懲罰。”管事冷冷出聲,“不過你對篤本巫師爺們有這份奉獻之心,倒是難能可貴。


    我答應了。”


    “那我孩子的出生稅——”


    “什麽孩子?”


    “烏金絳曲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你主動要奉獻自身給巫師爺們,和你的孩子有什麽關係?


    烏金絳曲還是要交出生稅的!”


    第798章 、星火


    “啊,那我——”多吉心下駭恐,正想開口說話,管事又一鞭子抽在他麵龐上,那鞭子上的倒刺犁過他的皮膚,疼得他直吸冷氣,根本說不出話!


    管事看都不看多吉一眼。


    其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八個奴隸,同身後的三個吐蕃兵道:“八副人腸、八桶人血、八顆人頭——還有一個甘心奉獻自身給‘神靈本’的虔信者的皮囊。


    夠了夠了,割了他們的舌頭。


    都拖走吧!”


    披著黑紅甲胄的吐蕃兵翻身下馬,甲葉碰撞的聲音叫人不寒而栗。


    他們的身影遮住了天上灑落的陽光,三個雄壯的吐蕃兵抽出腰間的短刃,不費吹灰之力地止住了身上纏著鎖鏈、鐐銬的八個奴隸。


    ——多吉被一個吐蕃兵粗硬的手指捏著雙腮,捏開了嘴巴


    他被迫將舌頭伸得很長,


    那吐蕃兵一隻手捏住他的舌頭,一隻手就握著短匕,朝他的舌頭切割而來!


    他眼裏湧出大顆大顆的淚水,腦海裏一瞬間湧起諸多的念頭——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他其實是不怕死的,他都想好了自己的歸宿,他願意獻出自己的皮囊,給自己未出生的孩子爭取一個出生後,看看人間的機會。


    可沒人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他死了。


    他的孩子、他得到妻子亦必將跟著死亡。


    孩子終於還是看不到這個人間。


    但是——這樣的人間,看不到又有什麽值得遺憾?


    多吉心中忽然釋然了——他不再掙紮躲避那紮下來的尖刀——卻在此時,他聽到一聲尖銳的破空聲!


    伴隨著那聲音的,是一支削尖了的木箭,從他臉側突然穿空而來,一下子釘進了那握著刀子、身軀雄壯的吐蕃兵的麵甲裏。


    那隻是根削尖的木箭,此下卻貫穿了吐蕃兵的麵甲,從其後腦勺部位的皮胄表麵貫刺而出!


    一蓬鮮血濺在多吉臉上。


    吐蕃兵急急地慘叫了聲,就無力地倒在他的身上。


    鮮血不斷從那個吐蕃兵麵甲裏滲出,灑在多吉臉上,濺進他的嘴裏,那血液的味道,竟讓他有些饑餓——


    他看著一支支木箭穿梭於半空中,攢射向了山坡下的尚恐莊園。


    他聽到許多人興奮又恐懼的嘯叫聲:“我們要吃肉!”


    “魔讓我們也能食肉!”


    伴隨著那一陣陣潮水般的嘯叫聲,許多衣衫襤褸的、身材瘦削的人們,舉著各種鐵叉、棍棒、農具,乃至是一幅幅鐵索鐐銬,從多吉身畔奔了出去。


    那些人曾經是與多吉一樣的奴隸。


    但是那些人臉上煥發出的光彩,眼中聚集的熾熱光芒,卻是多吉從未見過的。


    尚恐莊園裏,開始奔出一隊隊披甲頂胄的吐蕃兵,但那些衣衫襤褸、瘦弱不堪的人們,即便是麵對這些恐怖的吐蕃兵,依舊毫無畏懼。


    有燦烈的白光從那些奔向吐蕃兵的人群中升起,白光聚集成光明大掌印,橫推向了結成陣勢、層層碾壓而來的吐蕃兵。


    光明手印將一個個吐蕃兵碾成了肉泥,


    撕碎了他們的陣勢!


    多吉看著那從人群中顯化出的、一道接一道的光明大掌印,一時間大腦空白,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又一個身材高大、衣衫襤褸的男人從多吉身旁走過,那人抽出了腰間明晃晃的一柄藏刀,他邁開雙腿拔步狂奔,竟然追上了那騎著壯馬、倉皇逃竄的管事——那人將手中藏刀猛然擲出,一刀穿空而過,直接貫穿了馬上那個管事的胸膛。


    鮮血順著管事的衣物,濺在他屁股下尤在驚惶奔跑的戰馬背上。


    他的身軀向後傾倒,翻下馬背,翻了幾個跟鬥後,倒在草叢裏,已然命絕。


    那身材高大的男人一隻腳掌踩著管事的頭顱,同時伸手攥住紮在屍體後心處的藏刀刀柄,猛然間拔出了刀劍。


    一股鮮血順著屍體後心處的傷口噴湧而出。


    男人仰頭看向了倒在山坡上的多吉。


    多吉心頭一緊,就見那男人提著刀子,邁步朝自己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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