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握住那根八尺多長的棒骨,那飄轉於四周的淡淡詭韻就盡數往他手中漆黑棒骨聚集而去。


    倒在地上的四個人,呼吸聲漸漸平順。


    咳嗽聲漸漸消止。


    他們渾身無力,倒在地上暫時難以爬起。


    一身泥濘的男人轉身走出了石頭屋子,石頭屋外的腳步聲不時響起,一直都未消失。


    恢複了些許力氣的農婦從地上爬起來,男青年扶起了父親、自己的妻子,四個人聽著門外的動靜,互相攙扶著,緩步走到門口。


    看到靠著石頭屋子側方,低矮的棚屋裏。


    那一身泥濘甲胄的男人坐在自家的灶台邊,那灶台上,架上了一口自家絕沒有的大鐵鍋,鐵鍋極大,裏麵燉著肉、骨頭,肉湯卻是黑紅色。


    肉湯沸騰了。


    一陣陣藥香混合著肉香鑽進一家人的鼻孔裏,僅僅是那一陣陣的香氣,就讓他們原本還十分疼痛的胸膛,漸漸變得舒適起來。


    披著甲胄的男人察覺到石屋裏的一家人投向自己的目光。


    他站起了身。


    身上甲葉碰撞,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這陣聲響嚇得那一家人立刻縮回了腦袋,縮在石頭屋子裏,不敢有任何動靜。


    房屋外,


    傳來那士兵的聲音:“先喝湯,再吃肉。”


    “會有人聞到肉香過來。”


    “有人問你們要肉要湯,你們須分給他們。”


    “喝了湯,肺腑上沾附的龍咳疫病即被洗淨,吃了肉,自身損失的氣血才能恢複。”


    “走了。”


    那聲音響了一陣,就倏忽消寂下去。


    房屋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農夫聽著那陣腳步聲漸至微不可聞,他心裏忽然湧起了一種衝動——他探頭看向門外,那滿身泥濘的‘士兵’已經翻身騎上了籬笆院外那匹白得發光的馬,馬兒奮起四蹄,朝著朝陽升起的方向奔騰而去!


    “我們如何稱你?


    我們如何謝你?!”


    農夫的兒子忽然奔出了屋子,跑出了籬笆院,向馬上的騎士奮力揮手,高聲叫喊。


    “如何稱你?”


    “如何謝你?!”


    農夫一家人都跑出了屋子,朝漸行漸遠的騎士呼喊。


    可馬上的士兵始終未曾回頭。


    始終未予回應。


    農夫一家人跪倒在籬笆院外,朝著那漸升的熊熊大日不斷磕頭——他們看到那滿身泥濘的士兵,騎著白馬奔向東方,好似奔進了那太陽之中。


    大日的光芒撕裂了烏雲,在四周形成一圈白金色的日冕圓輪。


    “圓!”


    農夫的兒子指著大日外那圈圓輪,忽然喊道。


    “元!”


    其餘人一齊叫喊。


    他們返回自家的院子裏,依照他們稱為‘元’的神靈的旨意,先一人喝了一碗大鍋中的肉湯,隨後一人吃了一塊肉。


    一家人的力氣好似都因這一碗肉、一碗湯而有了長足的增長,他們將大鍋搬出籬笆院外,周圍一帶的自耕農們就匯集了過來。


    ……


    精蓮一路行來,直入‘邏些’,所過之處,龍咳瘟疫盛行。


    許多地域的百姓畏懼於這位天竺僧侶的威能,因而塑造他的神像,供奉於寺廟、家中,祈求他能因自身的虔誠而免於令自身沾染龍咳瘟疫。


    還有一部分地域的百姓,所患龍咳瘟疫無聲無息地痊愈。


    他們轉而口口相傳起一個名為‘元’的神靈。


    元者,一切之初始,天地萬物之本源。


    被尊名為‘元’的神靈——那甲胄上遍是泥濘的蘇午,一路驅馬疾馳,與精蓮所行路徑有數次重合,每至精蓮曾經行過的道路,他必然都能看到那些身患龍咳的病人。


    精蓮吞吃了四個獸龍篤本巫師,四個篤本巫師的‘祭本’盡歸他所用。


    他遍地撒播龍咳瘟疫,亦是為了增強祭本的威能。


    同時以此法來迅速令密藏域生民怖畏於自身,到了一定時機,隻要他改頭換麵,再以救苦拔罪之形象出現,從前其所犯過錯,就能在百姓眼中盡數一筆勾銷。


    自身亦將因此成為眾生眼中如聖人、佛陀一般的存在!


    第797章 、曆史的塵埃


    天光微亮。


    羊圈裏的幾隻羊子開始到處走動。


    它們的蹄子踩在睡在羊圈裏的幾個奴隸胸口上、背脊上,帶著草腥味的羊糞混著羊尿澆得幾個奴隸滿身都是。


    奴隸們被這些羊子製造出的動靜喚醒。


    他們不敢嗬斥那些在自己身上踩來踩去,甚至在自己身上拉屎撒尿的畜生——一隻羊子在貴族老爺眼裏,可比他們所有人的性命加起來都要貴重。


    若因他們的嗬斥導致羊子受驚受傷,那他們必將受到極其恐怖的懲罰。


    幾個奴隸互相小聲地說著話,待到羊子都走到一旁的食槽邊,開始享用其他奴隸送上來的草料,羊圈裏的這幾人才相互對視一眼,一齊從地上坐了起來——他們的動作竟是如此整齊劃一,像是久經訓練一般。


    ——七個奴隸的雙腳腳踝盡皆穿過了一根橫木,橫木孔洞裏的鐵箍將他們的腳踝牢牢禁錮,這根橫木限製了他們的所有行動,令得他們坐臥起居之間,都必須要盡可能地做到整齊劃一,否則隻要他們其中任一人動作稍大一些,都極可能導致七個人盡皆東倒西歪。


    甚至因此折斷腿骨!


    他們七個人坐起來以後,位於橫木枷鎖最左邊與最右邊的兩個奴隸,各自抱住了羊棚裏的柱子,撐著自己的身體,其餘五個人也都以手撐地,一齊發力,從地上站起了身。


    七個人規規矩矩地守在落了鎖的羊棚大門處。


    不多時,有腳上纏著鐵鎖鏈的奴隸急匆匆走過來,開了羊棚的大門。


    其將七個奴隸腳踝上的橫木鐐銬卸下,


    又為七人戴上了不足半米長的鐵索腳鏈,沉默地領著眾人走出羊棚外的圍牆,往一片才墾殖了一半的荒地走去。


    “今天要把這片荒地開墾完。”


    那領頭的奴隸終於說了第一句話。


    無人回應他,都拖著沉重的鐵鎖鏈,沉默地朝那片荒地走去。


    太陽漸漸升起,金燦燦的光輝灑在那片開墾了一半的坡地上,將坡地周圍的樹木映照得越發翠綠,萬物生機勃勃,四下裏天高雲淡,此般美景讓人心曠神怡。


    但在此般美景中的人,卻了無生趣,好似沉淪於無間地獄裏,已經被這無間地獄折磨得瀕臨支離破碎的鬼魂。


    八個奴隸在荒地邊站定,等候著其他奴隸將墾荒所需的農具運送過來。


    這大概是他們一天裏唯一能稍事放鬆的時候。


    他們站在土坡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土坡下,那片占地頗廣、圈養了無數牛羊、囤積了無數財寶的‘尚恐氏領主莊園’在晨光映照下,徐徐‘蘇醒’過來。


    一隊一隊的奴隸從莊園四下的隱蔽小門裏走出來,他們或驅趕著牛羊去放牧,或搬運著石塊修葺莊園,或如當下的八個人一般,去往其他區域墾殖荒地。


    牛羊的叫聲一陣一陣地響起。


    間雜在牛羊叫聲裏的,是細細碎碎綿延不絕地鎖鏈環扣碰撞聲。


    土坡上的八個奴隸站了一陣兒,他們沒有等來那個送農具的奴隸。


    倒是看到一隊女奴背著高高的籮筐,走上了山坡,就在他們不遠處撿拾著石頭、牛糞,置入身後的籮筐裏。


    “那是烏金嗎?”


    “烏金絳曲啊……”


    “好像真是——多吉,烏金絳曲在那裏!”


    一直沒有聲音的八個奴隸,看到不遠處撿拾牛糞的一隊女奴,他們的隊伍裏終於響起一陣竊竊私語聲。


    幾個奴隸議論著,不時拉扯一下他們中某個較高大的奴隸的衣角。


    那奴隸一直呆愣愣的,但在聽到同伴提及‘烏金絳曲’這個名字之時,他眼裏有了光亮,順著身旁同伴手指指向,朝那一隊女奴看去——在那一隊女奴裏,有個胖胖的女人背著半籮筐的石頭,她還在彎著腰,到處搜尋著石塊。


    胖女人彎腰的動作十分艱難——倒不是因為她太胖,她的‘胖’也隻是相對於其他幾個瘦削得皮包骨頭的女奴而言,其實身材相較於那些貴家女子而言,還要瘦上一些。


    真正讓她看起來‘胖’的,是她挺著個碩大的肚子。


    ——這個名為‘烏金絳曲’的女人,已經有了身孕。


    且懷胎月份可能已經有八九個月。


    “烏金!烏金!”


    瘦高的奴隸看著遠處的烏金絳曲,他眼中的思念幾乎要凝成實質,便奮力地朝那一隊女奴擺手。


    領頭奴隸警惕地看著四周,


    見無人關注他們這邊,他拉了拉瘦高奴隸的衣服,低聲道:“監工還沒來,你小心點。


    我們幫你看一會兒。”


    瘦高奴隸感激地看了眼領頭的奴隸,轉回頭去與他的烏金絳曲對視。


    烏金絳曲聽到了他的呼喚,撐著膝蓋抬起頭來,黑紅的臉龐上滿是細汗,她擦了擦額角的汗水,朝瘦高奴隸露出一抹笑容。


    她直起腰,轉而與女奴隊伍裏領頭的那個低聲交談了兩句。


    於是,那一隊女奴一邊撿拾著石頭,一邊往墾地的一隊男奴隸所在位置接近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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