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就是壓山石磨。


    但六座壓山石磨,如今都不知所蹤了。”卓貢本咖解釋了幾句,接著又取出一枚骨製鎏金的令牌,交給了蘇午,“神靈本教為你提供的第二項便利,即是這一道令牌。


    持有這道令牌,你可通行聖山伏脈、諸峰各處。”


    卓貢本咖站起身來,原地轉了一圈,辨認著天上的星辰,片刻以後,他側過身去,指向某個方位,向蘇午說道:“從此地往我所指處三百裏地,就會到一個名叫‘旺堆’的村子。


    那個村子即是康欽桑神山地脈的起始。”


    黑瘦的僧侶取出一個鈴鐺,輕輕搖晃,他身後的黑暗裏就有陣陣鈴鐺聲呼應著他。


    不多時,在一陣噠噠的馬蹄聲裏,


    一匹白馬、一匹花馬穿過了黑暗,走到了二人身後。


    兩匹馬身上沒有一點活氣,它們乃是由密藏域本源力量包裹、粘合著兩具死馬骸骨,就此形成的產物,但它們看起來依舊栩栩如生,甚至比活著的馬兒都更有靈性,腳力亦非尋常駿馬可以比擬。


    “這個鈴鐺也給你。”卓貢本咖騎在花馬背上,將銅鈴鐺遞給了蘇午,道,“搖響鈴鐺,即可喚來‘龍馬從本’為自身驅策。”


    “多謝。”蘇午接過鈴鐺。


    卓貢本咖笑了笑,道:“我不能和你同去旺堆村了。


    我需要去向仲拔節相複命。


    願你順利。”


    “保重。”


    蘇午點了點頭,目送著卓貢本咖驅使著那匹花馬,倏忽間奔入黑暗裏,未過多時就消失去蹤影,他將鈴鐺掛在腰帶上,轉而看向了自己身畔默默而立的白馬。


    “龍馬從本……”


    看著由密藏域本源力量粘合馬骨才得以形成的‘龍馬從本’,蘇午眉心豎眼悄然張開來,已然看穿組成這匹白馬周身血肉的‘密藏域本源’,看到了它的整副骸骨。


    玉化的骸骨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意義難明的符號。


    那些符號、那骸骨上被燒灼出的痕跡,才是導致密藏域本源力量依附這副馬骨的最根本原因。


    而當下這個‘龍馬從本’不曾流露絲毫詭韻。


    它未有詭化的跡象。


    “看來‘本’的修行,最終亦不完全會將‘祭本’變為厲詭。”蘇午念頭轉動著,翻身上馬,道一聲,“去旺堆村。”


    那馬就奮起四蹄,朝著先前卓貢本咖指明的方向而去。


    第795章 、貴賤


    一束微光通過微開的窗洞,照進殿堂內,反而將殿堂映照得更加幽深。


    寬大殿堂四麵牆壁上,以各種珍稀礦料色彩點綴、勾勒出了種種本教神靈的實形,那些圖畫色彩絢爛,久不褪色。


    一根根木柱支撐著穹頂。


    木柱之上,同樣雕飾著種種繁複圖案。


    繁複、晦澀、絢爛的圖案遍布牆壁、地毯、穹頂,以至於這寬敞的殿堂在諸般絢麗圖案簇擁下,亦稍顯擁擠起來。


    身材高大、滿頭獅子般毛發的老人盤坐在銅鑄的座位上,看著下方雙膝跪地、雙掌撐地,如豬狗一般向自己行禮的‘卓貢本咖’,老人漆黑的眼仁裏光芒流動:“象雄覆滅之時,神靈本教化整為零,被吐蕃吸收。


    此後又再次於吐蕃王朝占據高位,主宰著密藏域一切民生、對外戰事、貴族聯姻。


    似那‘預言人’所說的辦法,本教從前就做過一回。


    今下看來,必須要再經曆一場輪回了。


    下一個時代——主宰密藏域的看來會是‘密縛教’,不過須得是和我們神靈本教融為一體的密縛教。”


    說完這番話,獅子一般的老人沉默了下去。


    卓貢本咖低著頭,亦未多言。


    良久後,那老人緩聲向卓貢本咖問道:“那預言人,可曾說過我的命運,該是如何?”


    “……我不敢說。”卓貢本咖抬頭看了老人一眼,小聲言語了一句。


    老人咧嘴一笑,從身前的桌案上端起一隻精美的酒器,飲下了其中的未明液體,他舔了舔嘴唇上沾染上的血紅,蒼白的麵孔漸漸發紅:“我讓你說,你可以說了。”


    卓貢本咖低著頭,低聲說道:“預言人說——即便是用他說的辦法,也隻能保全神靈本教大部分力量而已,不能保全神靈本教全部力量。


    不能完全維持今時本教的權柄與地位。”


    “我清楚這個。”老人點了點頭。


    “他還說,即便是這樣——‘仲拔節相’也必定會死。


    隻是死得會體麵些而已……”卓貢本咖語速飛快地說完了後麵的幾句話,接著就低著頭,不敢再多言語。


    “我仍會帶著一部分貴族、篤本師與讚普王對抗。


    ——唯有如此,神靈本教其他人轉向密縛教,轉向那天竺來的僧人,才不會被讚普王疑慮過甚。”老人的臉色變得有些冷淡,他目光看向了桌案上盛滿血紅‘酒漿’的酒器,轉而說道,“那預言人既然說了,他願意給‘雙手未曾沾染無辜之人性命’的神靈本教中人一條活路——


    不論怎樣,也算是一件好事。


    你把‘那山崗下’的密語傳遞去本教上下吧。


    是否有人願意投向‘那山崗下’,便看他們的緣法了。”


    “是。”


    卓貢本咖點了點頭。


    老人又道:“你出去吧。


    叫門外的侍篤將我的兒孫們都召集過來。”


    卓貢本咖再次俯首貼地,緩步退出了富麗堂皇的殿堂,向門外守候的‘侍篤本師’通傳了仲拔節相的指令,那侍篤即匆匆離開。


    未過多久,那寬闊富麗的殿堂內,就坐滿了一個個身著綾羅綢緞的貴家男女。


    男男女女中,有年長者已經頭發花白,看起來甚至不如坐在最上首位的仲拔節相年輕,年幼者甚至才剛剛一二歲,還被年輕女子抱在懷裏喂奶。


    “達娃怎麽沒來?”仲拔節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開聲向熱鬧言語的子孫們問了一句。


    他話方說出口,殿堂裏吵雜的議論聲就倏忽消寂。


    男男女女們麵麵相覷一陣。


    有男丁伸手向仲拔節示意,得到仲拔節的點頭後,他才出聲道:“父親,達娃三日前被您嫁到‘朗龍’大領主家中,去做朗龍的第七個妻子了。”


    “我想起來了。”仲拔節應了一句,轉而看向那抱著一歲多嬰孩的年輕女子。


    那年輕女子的容貌,與仲拔節有幾分相似。


    在場諸多‘瑪祥氏仲拔節’的子子孫孫當中,有頗多人天生就肢體殘缺、瞎眼,或患有白化病等種種疾病。


    “你不必親自給朗巴喂奶。


    讓他的奶娘來做就行。”仲拔節向那年輕女人說道。


    年輕女人抱著孩子,向仲拔節行禮:“我知道了,父親。”


    “朗巴已經有一歲多了,我這個做父親的,卻還未抱過他幾次。”仲拔節今日格外話多一些,他看著年輕女人懷中的孩子,伸出了雙臂,“來,把朗巴抱過來。”


    年輕女子連忙應聲,抱著孩子輕手輕腳地穿過殿堂,把自己的幼子交給了自己的父親。


    她則順勢坐在了父親旁邊。


    仲拔節托著懷中的嬰孩,手臂微微搖晃,他逗了懷中的孩子一會兒,抬起頭來,懷裏抱著的嬰孩就被年輕女子自覺地接了過去。


    “我今天把你們都召集過來。


    是有事情要向你們宣布。”仲拔節掃過場中所有男女的麵孔,在所有子孫的注視下,出聲說道,“天竺來的密縛僧,昨夜已經與讚普王派去的親信正式接觸過了。”


    殿堂內眾多人聞言,頓時變了臉色。


    “獸龍池篤本巫師攔不住他嗎?”


    “父親可以再派山龍池,甚至是七山龍池巫去殺他!”


    “讚普王先前就請過天竺那爛陀寺的密縛僧,隻是那一次的密縛僧被逼得轉回了天竺,這一次又請來了精蓮密縛僧——他是鐵了心要與我們做對!”


    子孫們吵鬧了起來。


    仲拔節微微皺眉,出聲道:“天竺來的精蓮僧,吃了四個獸龍池篤本巫師的‘祭本’——他的實力,原本不如那四個獸龍池篤本巫,但關鍵時候,卻能逢凶化吉,當時若是派出山龍池、乃至七山龍池巫去圍堵他,結果也一定一樣。


    他或許開始會應對得狼狽些,但最後勝利的那個人,一定是他。


    ——因為他是今時密藏域的‘天命所歸’。”


    瑪祥氏的貴族們,聽得仲拔節所言,俱沉默了下去。


    仲拔節接著道:“我用了神靈本教最後一道‘桫欏葉書’,書裏出現的預示是——精蓮僧將在不久以後,直接降服‘地下萬龍王本’。”


    康欽桑神山崩塌,仲拔節本人被活埋的預示,他當下並未透漏給子孫們。


    以免人心渙散。


    但即便是精蓮僧將在不久的將來,降服地下萬龍王本這一消息,依舊令眾人滿臉震撼,不敢再言語。


    六大龍王以‘年噶龍王’為最高,‘地下萬龍王’排名居中。


    然而即便如此,傳說中的六大龍王裏,神靈本教至今都未有人能成功煉成它們任一個的法物,與之歸合!


    可預言書裏卻稱,精蓮將會成為那個降服地下萬龍王本的人!


    這個消息,令瑪祥氏眾子孫的心中頗不是滋味,再想及當下的局勢,不免生出了濃重的挫敗感。


    “本教危亡已在旦夕之間。


    瑪祥氏的後人,需要為自己尋找出路。”仲拔節站起身說道,“我今下有一條生路可以給你們,但若要走這條生路,便須放棄自己今時的所有權勢、所有財富、所有地位。


    那條生路,或在‘那山崗下’。”


    “那山崗下?”


    “是哪座山崗下?”


    眾人竊竊私語。


    絕大多數人都眼神迷茫,不知仲拔節所言‘那山崗下’具體指向何處,便將征詢的目光投向了仲拔節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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