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畏懼蘇午之威能的同時,僧人們隱約又對他生出了幾分敬服!


    所謂‘觀空’,即‘自觀身內身外,諸法皆空,自心生發之下,萬事萬物皆依其心變化轉動,或空,或不空’!


    《仁王經》中有‘觀空品’。


    乃曰:言觀空者,謂無相妙慧照無相境,內外並寂,緣觀共空!


    古之密藏域中,最核心的‘無上瑜伽部’法門,通過‘方便’與‘智慧’的合修,達到‘即身成佛’的境界。


    ‘無上瑜伽部’中,僧侶與明妃共修,修行‘樂空雙運’至於最後,便要‘觀空’明妃!


    總而言之,‘觀空’是極難達成的境界。


    那些古代大僧侶也隻能借助明妃,在最後關頭僥幸踏入觀空境界。


    若長久留駐於‘觀空’之境,


    自身是‘空’,即能成佛!


    如蘇午此般,隨隨便便就觀空了身旁的僧侶的情形,眾僧看在眼中,更不免覺得匪夷所思,亦由此對蘇午的佛法修行造詣,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蘇午自心轉動,已被他觀空的熱軋巴,此下重又在他之意能量潮聚之下,被複現了出來。


    熱軋巴此下所有的念頭,盡皆被攤開了,在蘇午的意中排列開。


    他的意衝刷過其自心裏的每個念頭,


    最終鎖定住那個散溢出一縷縷詭韻的念頭,意稍稍一動,即刺探入那個詭化的念頭之中!


    ……


    碉房頂上接連了一根根細繩,細繩繃直了斜著垂下去,纏繞在遠處佛塔的塔瓶上。


    彩繩上,綴著一隻隻暗紅小旗,旗子上寫著各種顏色的密藏域文字。


    ‘蘇午的視線’掠過那些在高天下擺蕩的小旗,稍稍留意了一下小旗上那些代表各種真言種子字的密藏域文字,進而垂下頭來,看向碉房敞開的大門口。


    門口兩側簇擁著許多穿著各種繡花藏袍、腰紮七彩大花帶子的女人,許多頭戴皮帽子,穿著皮袍,內著綢衫,腰間圍一塊彩色‘幫典’的男人。


    陰沉沉的天幕上,大雪紛紛落下。


    男人女人們或敲打著手鼓,手拉著手踢踏著舞蹈。


    熱鬧的氣氛仿佛能融化那紛揚的雪片。


    而在男人女人簇擁的大門口,一位穿著藍黑色皮袍的老人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接過旁邊婦人躬身遞過來的蓋碗,一手手捏著下麵的茶船,一手撫動著上麵的茶蓋,刮去碗裏的茶葉,喝了一口茶水。


    他隨手把蓋碗遞還給戰戰兢兢的婦人,抬頭朝‘蘇午這邊’看來,麵露笑意地張嘴說了幾句話。


    此下所有的畫麵都沒有聲音。


    包括那老人張口言語,蘇午都未聽到聲音。


    對方的臉容模糊不清,以至於蘇午也無法看清他的口型。


    最吸引蘇午目光的並非是此間鮮豔的服飾、到處飄展的彩旗、頗為俏麗的密藏域女子,而是那坐在門口的老人頭上的‘頂冠’。


    那是一頂蓮花冠。


    蓮花冠五方各立著一道銅牌。


    銅牌上以寶石、礦料顏色,以雕刻、鏨刻工藝勾勒出了幾尊神靈。


    最前方佛牌中乃是一位女子,其千手千眼,形體雪白,張開的無數雙手臂交織虯結,占據了整道佛牌七成以上的麵積,那由無數雙細長手臂交織出來的雪白之物,宛若一頂白傘蓋。


    ‘白傘蓋’上,細長手臂互相錯疊交織形成的紋絡,有種‘秘密真意’流轉。


    蘇午隻能‘看’到那老人頂冠最前方佛牌上刻畫了什麽神靈,看不清左右佛牌上刻畫的事物,他當下處於熱軋巴的念頭裏,熱軋巴能看到什麽,他就能看到什麽。


    反之亦然。


    在老人那蓮花冠上,對應著五張佛牌,還有五道灰布色的、卷起的旗子梳理著。


    這些旗子寂靜豎立,使得那老人整個看起來都有些頭重腳輕的感覺。


    ‘熱軋巴’當是在那老人說完話後,不知又說了些什麽。


    旁邊的婦人恭敬地遞給老人一個木箱子。


    老人打開木箱子,露出了裏麵金晃晃的一隻糌粑金碗,那隻金碗上同樣鏨刻出了種種繁複精美的圖案,配以天然寶石,點綴其間,整隻碗都異常精美,占據了木箱子一半的空間。


    另一半空間,則整整齊齊地疊著金條。


    看了木箱中的事物兩眼,老人合上木箱,哈哈大笑起來。


    他把木箱交給隨行的一個年輕人,接著站起身,一手持半米長、仿佛蛇骨盤繞銀線形成的鞭索,一手抓一隻‘達瑪茹’——形如撥浪鼓,但無把柄的法器。


    老人抓著這兩件法器,站在門口,嘴裏念念叨叨了幾句,不久以後,他整個人忽然痙攣顫抖起來,引致其手中的兩件法器也在他自身顫抖下,不斷搖晃!


    這時候,蘇午聽到了聲響。


    玉化的、似蛇骨般的未明骨骼,碰撞銀線,整根鞭索發出‘叮叮叮’的聲響,這聲音連續而綿密。


    那件達瑪茹則發出‘嘣浪’、‘嘣浪’的聲音!


    叮叮叮叮叮——


    嘣浪嘣浪嘣浪浪浪……


    兩種聲音不斷交織,內中蘊含著奇特的意韻。


    渾身痙攣顫抖、翻白眼地老人忽然俯下身,他腦袋上那盞蓮花頂冠上,一杆半米高、卷起來的旗子忽然前移,撞落了頂冠前的‘白傘蓋’神明佛牌!


    佛牌墜入塵灰中!


    一隻細長的、雪白的手臂,在人群喧鬧時,在無人注意‘熱軋巴’時,從老人身側後方伸過來,抓住了老人腰間的一隻金剛鈴。


    那隻細長的、沒骨頭似的手臂抓住鈴鐺,輕輕搖響。


    在滿場喧嘩中,那鈴鐺聲是如此清脆,貫穿了熱軋巴的念頭!


    叮鈴鈴,叮鈴鈴……


    老人一雙枯黃幹瘦的手掌裏,各自抓住‘蛇骨鞭’、‘達瑪茹’。


    但他身側卻有第三條麵條似的手臂無聲息伸出來了,搖起了金剛鈴!


    ‘熱軋巴’茫然地看向四周,沒人注意那‘三隻手’的老人。


    他好似與那些人分處於不同的世界。


    三隻手的老人在此時仰起臉,麵白如紙,相貌端莊,明顯不是前麵黑瘦臉的老人,那張‘白紙臉兒’張口,發出老人的聲音:“我指你為十三年後熱軋寺呼圖克圖!”


    第759章 、吹衷


    麵朝著‘熱軋巴’的那張‘白紙臉兒’飛快淡化。


    四周一切情景都變得模糊。


    門口的老人仍在顫抖不休,但他的麵容已經恢複正常,沒有第三隻細長如麵條一般的手臂從身側伸出來,搖晃鈴鐺;


    沒有一張白紙臉兒長在頭顱上。


    方才蘇午所見的那一幕,仿佛是一個幻覺。


    但這個幻覺,長久地駐留在了‘熱軋巴’的思維裏,成為盤桓在他思維之中,揮之不去的一個念頭。


    今下就是這個念頭的詭化,造成了熱軋巴的異常。


    蘇午從熱軋巴詭化的念頭之中脫離,順帶著將這道詭化念頭徹底拔除,摧毀幹淨。


    熱軋巴就此從幻覺中掙脫出,恢複了正常。


    高瘦的中年僧侶‘熱軋巴’眼神茫然地看著車廂裏的眾人,眾人的目光此時大都落在他身上,眼神莫名,讓他一頭霧水。


    他微微轉頭,目光看向熱軋寺的諸馭詭者僧侶。


    法寺裏的馭詭者僧侶們,此下正圍著詭異調查局的那位蘇局,向其連連鞠躬合十道謝。


    “巴彥,發生了什麽?”熱軋巴喊了其中一位馭詭者僧侶的名字,向其發問道。


    “呼圖克圖!”名為‘巴彥’的馭詭者僧侶向熱軋巴合十行禮,看著熱軋巴的麵孔,回道,“你方才陷進厲詭的幻覺裏去了!


    如不是蘇局出手相助,結果怕是十分不妙!”


    “陷進了厲詭的幻覺中……”


    熱軋巴喃喃自語,對此毫無印象。


    這時,被巴彥提及的那位詭調局蘇局也轉頭來看他。


    對方眼神沉靜,看著他並未說話。


    在對方的目光注視下,熱軋巴不知為何,莫名地有些心緒,他目光稍微遊移——就看到了側前方靠窗座位上蓋著的一張白布。


    白布被鮮血浸透了,變得暗紅。


    布匹下隆起模糊的人形輪廓。


    未被白布完全遮蓋的靠背頂端遍是幹涸的暗紅色血跡。


    熱軋巴眼皮猛地跳了跳。


    他雖然失去了陷入厲詭幻覺中的記憶,但自身在這節高鐵內的種種經曆,卻並未忘卻——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個蓋著白布的坐席位置,是白貞寺‘次仁丹巴’呼圖克圖的座位?


    ‘次仁丹巴’……死了?


    “假若時間再晚一些,你說不定會和次仁丹巴一樣。


    受‘幻覺’吸引,不斷扭動自己的脖頸,直至將自身頸骨擰斷,渾身血肉被骨骼絞成肉糜而死。”蘇午看著熱軋巴,已然看透了對方腦海裏轉動的所有念頭,張口就道出了次仁丹巴已死的事實,令熱軋巴心中寒徹。


    他看著熱軋巴驚懼的神色,卻忽然話鋒一轉:“在你幼年時候,你家請過吹衷巫?”


    聽到他的問話,熱軋巴神色卻更驚懼,抬眼看了看他,就倏忽低下頭去,默默不言。


    “吹衷巫請來佛陀附身,下達了你十三年後必成呼圖克圖的旨意。


    於是,此後過了幾年,你家附近的熱軋寺呼圖克圖圓寂,熱軋寺報請平台進行抽簽,果然選中了你作為佛子。


    你因此得以進入僧學院修行,並真正在那個吹衷神漢預言的時間到達時,晉位成為熱軋寺的呼圖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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