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中祖看向了玄照——褡褳袋裏的那一支桃花。


    玄照頓時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一支桃花。


    就聽中祖對寄托在一支桃花中的玄璧性魂說道:“可惜了,你在此四人當中,本是悟性根骨最好的那一個,此下將自身寄托在一支花枝中,再好根骨、再好悟性,終將隨著桃花枯萎,而盡數枯敗。”


    桃花中的玄璧回身看了玄照一眼,向中祖稽首行禮,發出空靈的聲音:“弟子無悔。”


    “貧道年輕時亦是閱盡千帆。


    可惜一生浪蕩歡場,亦從未知情字何解?”常靜幀搖了搖頭,手掌一招,一株並蒂蓮花就在他掌心凝聚了出來,他將並蒂蓮花引向玄璧、玄照兩個,出聲道,“此為吾第四劫身,便留給你們兩人吧,蓮開之時,你等二人,皆於蓮中得第一劫身。”


    他看著玄璧,道:“你須想好了,當下機緣可遇不可求。


    若與你身後那個沒有眼色的蠢物同煉並蒂蓮花,他將來若修不成第一劫身,便是拖累了你。”


    那個沒有眼色的蠢物是誰——不用明說,在場幾人皆知。


    玄照張了張嘴,愧疚地垂下頭,沒有說話。


    玄璧轉回身,有些心疼地看了眼花白發的老道人,轉而再向中祖稽首行禮:“弟子無悔!”


    “好。”


    中祖撫掌而笑:“去罷!去罷!


    各自修行去罷!”


    他輕輕擊掌,


    玄清、玄玦、玄照、玄璧四者頓覺天地翻轉,待他們回過神來時,各自端坐在蒲團上,卻已在祖師殿堂外了。


    祖師殿內,


    僅餘中祖常靜幀、蘇午兩個。


    “貧道亦有一份報答留給小道友。”燭火搖曳的殿堂中,中祖身形已經不如從前那般凝實,變得微微透明,他摸了摸自己額頂的禿頭,看著蘇午,眼神清澈如嬰兒,“不過,我猜比之我所謂的報答,小道友應當更迫切想了知一些與這份報答無關的東西。


    小道友是想問我,關於‘想爾’的事情?”


    蘇午微微一愣,不明白緣何中祖能洞見自己所想,莫非他有類似佛門‘他心通’之能?


    “非是我有他心通那般的能力。”中祖笑了笑,迎著蘇午的目光道,“實是小道友身上,纏繞著想爾的‘化劫之機’。


    ‘想爾’當是與小道友有了因果糾纏,


    它快要降臨了?嗯……”


    中祖掐指演算,頭頂一朵朵蓮花生生滅滅,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應當不在當下時間,或會在數百年後,想爾方能順利降臨。”


    蘇午神色凝重,看著中祖掐指演算的動作,向中祖稽首道:“請問祖師,何為‘化劫之機’?”


    “可曾聽過劫材說?


    南北朝時此說漸起,認為厲詭乃是天地降下的劫數,能經曆位於高層、頂點的厲詭之死劫規律而不死者,身負劫材,負有劫材愈多,愈將牽動‘死劫連環’。


    你對此當深有體會。


    ——你一路走來,是不是常常遭逢厲詭侵襲,有沒有一種自身好似每到一地、那處地域就會頻有厲詭出現,生出種種禍劫的感覺?”中祖向蘇午笑問道。


    蘇午認真思忖,發覺自身一路走來,所經曆情形確實如中祖所言,便點了點頭:“如祖師所言,確實如此。”


    “此便是死劫連環了。


    如你死在劫中,劫數自然中斷。


    否則死劫會一重重演進下去,誰也不知何時才能‘撥雲見日’。”中祖道,“但是,你曆經死劫,卻也不是沒有任何好處。


    每經曆一重死劫,便積累一份劫材。


    劫材愈多,劫運愈厚。


    此份‘劫運’,能叫你於無形中阻礙某些恐怖厲詭之複蘇,乃或強行將某些本不該為你所容納的厲詭,強行容納在你身。


    如今,你便阻礙了‘想爾’的降臨。


    想爾的化劫之機,被你割走了部分,纏繞在你之身上。”


    中祖頓了頓,又道:“死劫連環並非不能化解,修魔身種道大法,便能解開劫難,隻不過,你身在死劫連環中,修煉第一重魔身種道之時,必然遭逢諸般恐怖厲詭侵襲。


    過了此關,死劫連環中斷。


    你的第一重劫身甚至可能強過我之第五重劫身。


    除卻此法以外,如你以後接觸到全真派那些摶儒釋道三門於內丹法中的道士,死劫連環反而能成就出最上金丹——九轉金丹。”


    第738章 、三清識,天師識


    蘇午曾聽元皇大道主講過‘劫運’、‘劫材’、‘死劫連環’之種種,但對方對他終究懷有怨恨與戒備,所言種種盡皆語焉不詳,難比今時中祖傾囊相授,叫他終於對此種種有了確切認知,明晰概念。


    魔身種道大法之詭玄神妙,他今時已然見得。


    而全真派內丹法的特異,從古至今,他一直少有接觸。


    蓋因全真道士盡皆‘持戒修行’,戒律森嚴之下,不接觸美色、不戀慕財帛,自然少在紅塵中出現,不論古今,全真道士皆比正一道士蹤影更少。


    他今下從中祖口中,對全真內丹法有了些微了解。


    將此事記在心上以後,蘇午又向中祖問道:“祖師既說‘想爾’今時與我劫運牽連,被我於無形之中阻礙了‘想爾’的降臨。


    但我曾經又聽他人說過——‘想爾’既然顯露了降臨的端倪,那麽便必然會在一段時間內降臨。


    此是它所附帶的一種規律,無可更改。


    這般看來,二者似乎有些矛盾……”


    “那人說得沒有問題。”中祖搖了搖頭,說道,“你應當明白,你隻要出現於想爾降臨的地域之外,想爾的降臨便必然被中止。


    然而,你此下也無法一直守在某地,壓製想爾降臨。


    一旦你從某地脫離,想爾立刻就能抓住機會降臨。


    你自某地脫離,那份‘化劫之機’就重回到了想爾身上。”


    蘇午明白了中祖所言何意,認真思忖了一陣兒後,向中祖道:“我與那人探討過諸般克製想爾降臨之法,那人與我言說,隻要在想爾降臨之地的‘天門’四象局中,斷其四象天柱,則又能延緩想爾一段時間的降臨,然而想要完全壓製想爾,使之不得從‘天門’中脫出,卻是毫無辦法。


    祖師覺得,那人所言是對是錯?


    那人說的這個辦法,是否可行?除此之外,是否還有其他更能根絕想爾降臨的辦法?”


    “你所說的那人,必然與想爾直接或間接交過手。


    這般人物,我記得唐以前有個叫作‘季行舟’的狂人,開創了元皇大神教一宗,自稱元皇大道主。”中祖麵露回憶之色,“元皇大道主此人,實力極高,但是自負高傲,沒有腦子,得罪了當時佛門與道門,被兩教聯手剿滅了。


    不論你說的那人是不是這個季行舟,


    他既能與想爾交手到這般地步,實力亦極深厚,不在我之下。


    他所說的辦法,確係最好辦法。


    他不曾誆騙於你。”


    “不瞞祖師,我今時因一些必要之事,必須脫離想爾所在地域一段時間,想爾或在此時間內降臨複蘇,引致風波災禍。


    既然此‘斷四象柱之法’實可以延緩想爾降臨,


    弟子其實更有些貪心——是否能深化此法,將想爾降臨推後——再推後許多?”蘇午皺著眉頭向中祖躬身問道。


    中祖笑了笑:“那便看你在四象柱的位置設下的阻礙夠不夠硬實了。”


    “當以何種阻礙為最佳?”


    “眼下不正有四個適合填柱眼的好材料麽?”中祖道。


    “玄字輩的四位師長?”蘇午與中祖一問一答,極有默契,幾乎是這方問題提出,那方就有答案——蓋因蘇午內心其實亦有想法輪廓,此下正提出來,俱得到了中祖的肯定而已。


    中祖點了點頭:“若是加起來,其實應當是五人。


    隻是其中兩人,玄照、玄璧合修我之第四劫身,可看做是一人。”


    “五人?”蘇午皺了皺眉頭,“玄字輩的師長,分明隻有四位。祖師的意思,是令我也——”


    他話未說完,便自行反應了過來。


    茅山巫玄字輩的師長,確實有五人。


    隻是那第五人,一直被他關在正氣袋裏,下意識地忽略了……


    “看來你是想到了。”中祖指了指蘇午腰間的黃色布袋,笑道,“那第五人,茅山巫教掌教宗師,不正在你的正氣袋內?”


    ……


    “掌教師伯!”


    “你也被放出來了?”


    大門緊閉的祖師殿外,玄清、玄照、玄璧、玄玦將一黑發黑須、看起來頗為儒雅的中年道人圍在中間,紛紛出聲問候。


    幾人皆已將中祖贈送給他們的劫身消化得差不多,可以自由行動,


    眼見祖師大殿三門緊閉,中祖還與陽真師侄在殿內對談,正百無聊賴之際,大殿偏門忽然打開,就見到黑發黑須的儒雅道人從中走了出來。


    這道人聽得玄清的問話,頓時臉色一黑。


    他瞪了玄清一眼,道:“玄清師侄還是與從前一般不會說話,甚麽叫‘貧道也被放出來了’?貧道不曾犯下錯事,先前隻是被那年輕道人誤關進他的法器裏了而已。”


    黑須道人解釋了幾句,


    轉而向其餘師弟們問道:“今下是甚麽情況?


    中祖回神複蘇,我能夠想到。


    那年輕道人是何身份?


    緣何會被中祖單獨留下來,與之對談?連我都不能旁聽二人對話——中祖賜給我他所修煉成的‘第三劫身’之後,便將我趕了出來。”


    “嘿嘿嘿……年輕道人道名‘陽真’。


    自然是咱們茅山巫年輕一輩的弟子,係我在山下雲遊之時,見其資質絕高……”玄照滿麵得色,將他與蘇午結識的過程誇大地介紹了幾句。


    玄清等人在旁略作補充。


    如此,眾人一番介紹過後,黑須道人-今茅山巫掌教宗師,終於對那年輕道人的來曆、今下事態進展有了清晰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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