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嘴,衝扭頭回看的幾個同門道:“我留在這裏看顧黃嫂子,你們去吧!”


    床鋪上的黃嫂子已經把一碗稠粥喝了小半,聞言搖頭道:“我這裏沒甚麽事的,妹子想去看就去看吧,不用管我,我現在好著呢。”


    “不行!


    我還是留在這裏看顧你。”顯真搖頭拒絕。


    幾個師姐、師妹點了點頭,便結伴離去,與師祖、師父他們一行匯合到了一處,守在五通渡口邊,在人群的簇擁下,觀察著一艘紅漆大船在河邊渡口停泊了下來。


    “天威道壇這船是真氣派!”


    “這次派了大船過來,可見他們對咱們村發生的事情還是挺重視的。


    有紅頭師公出馬,此事必得圓滿解決!”


    “就是,昨天那幾個道士除了會說幾句空話,邀買人心之外,我看是沒甚麽真本事的——還得看人家天威道壇的師公。


    人家才是有真本領在身的……”


    “你小聲些,那幾個道長也在岸邊看著呢……”


    岸邊百姓議論紛紛。


    顯字輩的幾個年輕道士,聽得周圍村民的議論聲,難免麵有憤懣,暗暗握緊了拳頭。


    當地百姓昨日對他們還評價頗高,


    今天一見天威道壇來人,將他們拋諸腦後不說,還不忘踩他們一腳,這般態度,屬實讓幾個剛拜入宗派,未曾經曆太多世事的年輕道士、道姑忿忿不平。


    不過赤龍真人、蘇午神色倒是平靜,


    完全未受周圍議論聲的影響。


    蘇午更加清楚,能連續兩天都守在岸邊,苦等天威道壇派人來的這些村民,無疑都是天威道壇的‘鐵粉’,指望他們在一朝一夕間就對天威道壇轉換態度,除非是蘇午直接以意能量扭曲、改變他們的想法。


    再者,村民大多盲動。


    往往是看見甚麽光鮮亮麗的東西,都要跟著情不自禁誇讚兩句。


    但真到涉及自身的切實利益之時,每個人又都會變得精明謹慎——這些人嘴上支持天威道壇,並不能反應出他們的真實態度。


    還是要在手底下見真章。


    天威道壇不把當下事妥善解決,他們此下再多的讚譽,此後都會轉變成更多的咒罵。


    紅漆大船停靠在渡口邊。


    一頜下蓄著長須,頭插木簪的老道,身穿一襲金紅道袍,身後跟著十餘個著紅底黑邊道袍的中青年道士、道姑,從船艙中魚貫走出,走上了岸邊。


    遠遠看到大船駛過來,


    船上還有天威道壇的旗幡,被村老裏正們勒令守在此地等候天威道壇來人的青壯們,早就拔腿跑去各村通風報信了。


    此下,周圍諸村村老裏正們坐著滑竿,也到了河邊。


    下了滑竿後,


    諸鄉紳族老自與天威道壇的一眾道士見禮,對眾紅頭師公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怠慢——昨天還與蘇午抬杠過的張莊裏正,此下表現得最為積極,趕在眾村老之前,將周圍村落發生的詭邪事情說過一遍,隨即又向那領頭的金紅道袍老道奉上了自己編製的名冊。


    金袍老道隨意掃了幾眼名冊,便將之遞還給了張莊裏正。


    人聲喧嘩。


    他不知與張莊裏正說了些什麽,張莊裏正便連忙伸手指向人群中的赤龍真人、蘇午一行。


    赤龍真人瞥了那裏正一眼,嚇得對方瑟縮著收回手指。


    不過,金袍老道終究是看到了這邊的赤龍真人一行,他領著自己門下十餘個紅頭師公,分開人群,朝赤龍真人、蘇午一行人邁步走了過來。


    那金袍老道領著十餘個道姑、道士在赤龍真人身前兩步外站定。


    老道捋著胡須,頷首道:“貧道道號天蜈先生,這邊稽首了。”


    他頷首過後,又接著道:“敢問道友雲鬥幾何,三山何處滴血,上下何字?”


    蘇午跟隨赤龍真人修行,耳濡目染之下,自然知道這‘天蜈先生’所說的‘切口’究竟是何意——雲頭幾何,乃是直問對方符籙修為,


    三山何處滴血,便是詢問對方拜在三山哪個法脈,


    上下何字,則是問詢對方的尊師名號。


    一般而言,後兩個問題屬於是兩個道士初見之時會相互詢問的正常問題,但這‘雲鬥幾何’,卻不是隨便就能問出口的。


    問出這般問題,有師長居高臨下考校晚輩修行的意思。


    “某受幽州諸地同道、外道、邪道取號作‘赤龍真人’,不知閣下雲鬥幾何?”赤龍真人斜乜了那矮瘦的老道一眼,咧嘴笑問道。


    他這話說得看似直白,其實也暗藏玄機。


    譬如,他的道號‘赤龍真人’,乃是‘幽州諸地同道、外道、邪道為他取的道號’,這般道號含金量十足,與自己給自己取的,座下弟子給自己取的,自身殞命以後後來人給自己取的道號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尤是這道號中含有‘真人’二字,


    何為真人?


    存養本性,修真得道之人!


    赤龍真人通悟大道神韻,從‘死’中歸返,經曆肉身衰枯又重煥生機——這般修為,豈非‘得道之人’,豈非‘真人’?!


    隻有叫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道號!


    大胡子道人短短兩句話,驚得‘天蜈先生’半晌未有說出話。


    良久後,


    天蜈先生重新組織語言,神色已經變得和藹許多,甚至有些低聲下氣了,再沒有方才那番不陰不陽的作態:“道兄便是赤龍真人?


    是那位連殺了‘黑角山十三大師公’的赤龍真人?”


    兩句話說過,他把目光轉向蘇午:“那這位……想必就是道兄的高徒——‘玄蛇子’了吧?”


    玄蛇子?


    蘇午未有想到,


    自己掙得的第一個道號,竟然這般難聽。


    叫甚麽玄蛇子?


    他大約能猜到旁人為何給他取這個道號——蓋因他運用影詭的力量,確實好似駕服了一條條黑蟒一般,因而才得到這個玄蛇子的道號。


    “某不知誰是‘黑角山十三大師公’。


    不過先前確實拜死了十三個自稱從黑角山來的邪派毛巫。”赤龍真人目光盯著天蜈先生,“閣下,當下的天威道壇,可還是敬奉三寶的閭山道門一脈?”


    他自始至終未稱天蜈先生為‘道友’,顯然不將對方視作同道中人。


    此下,被他目光注視著,‘天蜈先生’沒來由地心頭一寒,生出一種‘自己若回答不好這個問題,搞不好就要給自己、乃至整個天威道壇’招來大禍’的感覺!


    天蜈先生低眉順眼,


    在身後十餘個紅頭師公震驚的目光中,又一次必恭必敬地向赤龍真人稽首行大禮:“道兄,今時的天威道壇依舊供奉三寶。


    以許天師為壇上大法神。


    三位奶奶、夫人是壇上法神。


    從不曾背離過三寶!”


    天蜈先生說得斬釘截鐵,赤龍真人咧嘴一笑,未再言語。


    先前與那些毛巫對陣之時,他可是確切聽到過,那些毛巫聲稱天威道壇、靈濟道壇已被土教傀脈、痋脈實控,今時在五通渡周邊所見,天威道壇竟將五通神這種邪祀吸納到了門中,


    他自不會相信天蜈先生當下言辭。


    但對方當下所為,赤龍也挑不出錯處,便暫時隱而不發。


    第615章 、養蟲術


    氣氛一時間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


    赤龍真人不與金袍老道-天蜈先生對談,天蜈先生站在赤龍真人麵前,卻走也不是,停也不是,躊躇良久以後,又向赤龍真人施了一禮,


    轉而朝向赤龍真人旁邊的蘇午,出聲道:“玄蛇子道友,你與貴師是首先發現五通渡周圍各村之中發生的怪事的。


    那幾位村老聲稱,近三個月來,各村已經有數十人失蹤。


    且失蹤者俱是孕婦。


    而玄蛇子道友與貴師曾在閩江中打撈出了二十具懷孕女屍——玄蛇子道友對此事想來也是有些初步了解的,不知能否與貧道透漏一二?”


    天蜈先生稱赤龍真人為‘道兄’,


    稱蘇午為‘道友’,此般稱呼其實稍有亂了輩分的嫌疑。


    不過當下他亦不知赤龍真人、蘇午的道名序次,自然也不好與二人排資論輩,隻能用這種普遍稱呼來相稱二人,卻也顧不得這稱呼會導致三人間的輩分一時有些錯亂了。


    ‘玄蛇子’看起來麵相清俊,神色安靜,不是個不好溝通的人,


    所以天蜈先生才要把目標轉向他,當下開口詢問蘇午,其未必是真想了解‘孕婦失蹤事’中的具體隱秘,但至少表明了自身是在留心注意此事的態度,不至於授人以柄。


    蘇午目光看著天蜈先生,


    從對方的作態中,他已然察覺到——對方雖然出身天威道壇,在天威道壇之中,應該也比較有地位,但對方應該是不了解五通神與各種詭異之間的隱秘牽扯的。


    天威道壇分明已經得到金溪村、張莊等村落傳去的求援信息,


    大略了解過周圍諸村遭遇的詭異事件,卻還是派來一群對個中情況並不了解的師公過來,給諸村解決問題——這其中反應出來的東西,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是天威道壇根本不重視此事?


    還是道壇中其實有人了解個中情況,但想用一場尋常法事將此事敷衍、遮瞞過去?


    “我們也是初來乍到,並不太明晰此間情況。”蘇午內心斟酌著,徐徐開口說道,“不過,讓某覺得較為蹊蹺、值得追查的地方倒也有幾個。


    即是當下發現的這二十具女屍,皆是自閩江之中打撈出來。


    就連那五個乘船渡江的妓女,在水流湍急、暗礁頗多的沙溪河段,她們所乘的舟船亦未出現過傾翻。反而是船夫撐船載著她們過了沙溪河口,一到江麵更為寬闊、水流舒緩、無有暗礁的閩江江麵上之後,舟船便忽然傾翻。


    幾個妓女落入水中,腹部驟然膨脹。


    那載送她們的船夫還將一個妓女救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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