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原因,自然是他也甚為困惑,這個‘黃六子’的妻子身上牽扯著甚麽事情?讓黃六子經曆一場大難後,最為牽掛的竟是自己家中妻子的安危?


    他與赤龍真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赤龍真人從背後劍匣之中抽出一柄寶劍,拿布帛包裹住寒光閃閃的劍鋒,交給了蘇午:“如遇凶險到自己不能處置之事,以中指血抹在劍上,喝三聲‘幽州閭山掌教請降敕令’,某即能遙領氣機,降下天雷相助。”


    蘇午接過寶劍,想了想,將‘大紅蓮胎藏’連刀鞘一並遞給了赤龍真人:“如遇厲詭侵襲,不能護及周遭道童周全,可以此刀兩斷厲詭。


    若厲詭過於強橫,此刀不能將之兩斷,


    可以連誦三聲‘啪,吒’真言,會引動我之真意,增長此刀威能,或可將恐怖厲詭兩斷。”


    “你——”赤龍真人惡狠狠地瞪了蘇午一眼,卻還是一把將‘大紅蓮胎藏’抓過來,掛在自己腰袢,“某這幾柄寶劍雖然鋒利,終究是凡鐵,能在厲詭身上戳幾個洞,釘住厲詭,全憑某道法高深,你不若把你這柄刀贈給某,此刀形狀某不喜,但它的威能委實不錯。”


    “此刀為我親自所鑄。


    今時沒有好材料,無法再鑄出此般刀劍。


    但再鑄出幾爐比你的寶劍品質好許多的神兵利器,應該也沒甚麽大問題。


    等到空閑下來了,我搜集鐵礦石,開爐再造幾柄寶劍予你——這把刀的主意你就不要打了。”蘇午拒絕了赤龍真人意圖永遠占有‘大紅蓮胎藏’的要求,轉而給了對方一個承諾,“好了,黃六子要等急了,我出發了,師父。”


    “滾罷!”


    赤龍真人擺了擺手。


    ……


    噠噠噠……


    馬蹄聲在黑夜下的小道上持續響起。


    蘇午乘騎壯馬,載著黃六子,依著對方的指點,在土路上縱馬飛奔。


    “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三裏多地,就能到我家所在的村子了。”黃六子坐在馬背上,微冷的夜風吹得他微微發抖,他指著林木掩映下的前路,向蘇午說著話,“您真是一個好人,多謝您一路送我到家!”


    “不必客氣。”蘇午搖了搖頭。


    這一路上,對方不知說過多少次感謝他的話,他接著道:“現下天氣還是比較冷的,你從閩江中死裏逃生,該先生一堆火,把衣服身上烤幹了,再折返歸家比較好。


    怎麽要這般著急地趕回家?


    你這樣穿著濕衣夜間行路,難免染上風寒。”


    “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在蘇午溫和的言語下,黃六子下意識地做著回複,把自己的心裏話都倒了出來,“我看到那幾個妓女死得那樣淒慘,我怕啊——不怕您笑話,我的老婆、我的老婆原先也是一家勾欄裏的,因為她害了一場大病,那家勾欄的主人要把她轉賣去做暗門子的生意,


    她求我救她一回,我一時心軟,就把她買回來娶作了妻……


    近來,她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


    黃六子與蘇午交談著,卻不像是在老廟祝等人跟前時那般,講話都要遮遮掩掩。


    相反,他連自己的妻曾經是個娼妓這種極其隱私的事情,也不避諱向蘇午談及。


    之所以他能對蘇午如此坦誠,


    此中固然是蘇午‘唇槍舌劍’天賦,以及種種密藏域手段加持的原因占了大頭,也有小部份是因為黃六子感激蘇午載他回家,他心下感激所以能向蘇午坦言。


    蘇午聽得他家中的妻子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心下的疑竇就消散了許多。


    妻子已有身孕,丈夫死裏逃生,第一時間要回家探看妻子情況,其實也說得過去。


    不過,黃六子提及其船上載著的幾個妓女時,稱‘那幾個妓女死得淒慘’,心中害怕,才要著急趕回家去看妻子——這是何意?


    是因為那幾個妓女的死,讓他聯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從前也是一個娼妓,也怕妻子會出甚麽不測?


    他為何會有這種聯想?


    “那幾個妓女的死與你無關,縱有報應,也絕報應不到你家來。


    你怕甚麽?”蘇午出聲問道。


    “是啊,是啊,她們確實是墜河而死——”黃六子低聲言語著,即便蘇午未有回頭看,依舊能感應到對方劇烈的心跳!


    黃六子接著道:“可是我的妻也有身孕了……


    那幾個妓女,不是因為染上重病或者年紀太大,才被縣城東的勾欄主人轉賣的——而是她們不知怎的,一時間都懷上了客人的孩子!


    勾欄主人連續七日給她們吃落胎藥,竟未能把她們肚子裏的胎落掉,


    所以才要把她們轉手……


    您不知道啊,當時我載著她們從沙溪河口下閩江的時候,她們一個個抱著肚子在船上嚎叫打滾起來,然後我的船,我的船便毫無緣故地傾翻了!


    當時河口無浪也無風,船也未觸碰到甚麽暗礁,


    無緣無故便傾翻了!”


    黃六子的呼吸急促起來,想到先前之事,仍然難以抑製內心的恐懼,渾然劇烈顫抖著:“您不知道,我水性還算可以,船翻了以後便想著不論如何都救幾個人到岸上去——我在江水裏到處尋那幾個妓女的身影,我看到她們在江水裏漂著,


    她們一個個本來還未顯懷的肚子,在落水以後,忽然間就像是被吹脹的豬尿泡一樣漲大了起來!


    一個個還隻是懷孕一月餘的肚子,轉眼間就身懷六甲了!


    那些肚子突然變大的妓女,都往江水底沉沒了,


    我隻來得及攬住一個人,拚了命把她拖上了岸。


    她上岸後抱著自己的肚子,在江邊嚎哭了一陣,轉頭盯著我笑了笑,然後,她自己又一頭紮進江裏去了——”


    “這是水詭奪命吧?


    她們都招了水詭,水詭想讓她們死,她們就活不成?!”黃六子顫抖著向蘇午問道。


    蘇午眉頭緊鎖,


    聯想起了其他的事情。


    先前黃六子與老廟祝交談時稱:那幾個妓女在正月裏‘五通神巡遊會’上,拜過五通神,各自許了不知甚麽願望——今時不比現實,今時勾欄瓦舍裏的女子,絕大多數都是身世淒慘的可憐人,若一天不按著勾欄主的要求接十幾回客人,沒有飯吃隻是最輕的懲罰。


    令未完成任務的妓女赤腳在鋪著碎瓷片的地麵上來回行走、動輒鞭打掌嘴在勾欄瓦舍裏不過是尋常事。


    那幾個妓女拜祭‘五通神’之時,所許願望由此可以預見,多半與脫離魔窟有很大關聯。


    而在今夜,北閭山一眾人住進了五通神廟。


    除了赤龍真人‘拜’過五通神像以外,試圖探查其底細以外,北閭山眾人並未對這個‘五通神’有過太多關注,饒是如此,就在今夜——童家兩姐妹、顯興都受到了不明蠱惑,童青竹更是被蠱惑得在蘇午耳邊聲稱,想與他生孩子!


    蘇午起初時以為童青竹等人是被鬼祟蠱惑,因而生出了情欲。


    現下來看,


    事實或許並非如此。


    暗中的鬼祟蠱惑她們生出情欲,隻是一個過程,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讓她們懷上孩子——就像那幾個在五通神前許願的妓女一樣,她們都有了神韻,哪怕勾欄主給她們灌落胎藥,也未能落掉她們肚子裏的孩子!


    ‘孩子’才是鬼祟的目的!


    那幾個妓女或許在‘五通神’前許願脫離魔窟,


    今時她們卻以另一種方式離了魔窟……想來這種方式非在她們預見之中,更不能算是完成了她們的願望,她們更沒機會再回廟裏還願了……


    不知在‘五通神’前許願,或是接觸過五通神的女子有多少?


    她們今時情形都如何了?


    黃六子的妻,腹中胎兒與‘五通神’又是否有甚麽聯係?


    一念及此,蘇午同身後的黃六子問道:“嫂夫人最近可曾拜祭過五通神?”


    “啊,嫂、嫂夫人……是說我的妻嗎?


    我每次出海前,她都要往五通神廟裏敬獻香火。


    就連我們的孩兒,也是她向五通神許了願以後才有哩,她早年間受了太多的苦,吃了太多的藥,本以為她已經不好生孩子了,未想到——五通神真是靈啊,


    我兒若是順利降生,我得備齊祭品,在神前還願才行!”黃六子如是道。


    蘇午沉默了下來。


    馬蹄聲噠噠,


    林木掩映下,‘金溪村’屋舍院落錯疊的輪廓在前方的黑暗裏隱約顯現。


    第605章 、還願


    夜寒露重,‘五通神’廟前的土路兩旁,一簇簇新發的野草莖葉上結滿了白霜。


    經月光一照,反映出雪白的光澤。


    廟裏的窗洞中燭火微微搖曳,兩扇朱漆木門已然閉鎖。


    被夜間的變故吵醒了的老廟祝,此下卻是再也睡不著了,他便重新為‘五通神’續上了香火,從廟殿角落裏撿起一隻小板凳,自顧自坐在神像下,雙手抄在袖筒裏,蜷著身子,微眯眼睛,守在火堆前打盹兒。


    填入火堆的薪柴已被燒成了通紅的木炭,


    木炭散發熱力,令守在火堆邊的老廟祝前胸暖烘烘的,後背上卻仍舊是冰涼涼一片。


    他坐了一會兒,有些抵受不住後背上的寒意,便站起身來,轉身背向火堆,跺著腳,活動身體讓身上產生些微的暖意。


    這時,廟殿外傳來了陣陣敲門聲。


    敲門聲不徐不疾,很有節奏。


    篤,篤,篤!


    “誰啊?”


    老廟祝端起一座燭台,一邊朝門外問著話,一邊邁步朝門口走去。


    門外沒有人回應他的詢問,唯有敲門聲依舊在不徐不疾地響起。


    “我問你是誰?


    大半夜來廟裏做甚麽?”老廟祝站在了門口,皺著眉頭重複先前的問話。


    這一次,門外的敲門聲停止了。


    敲門聲停頓了會兒,


    一個低沉的女聲才響起:“還願啊……


    我們來還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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