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是在夜裏醒的。


    他還沒睜眼,就聽到屋裏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是虞聽晚的聲音,嗓音總是清冷之中裹挾著女兒家的柔。


    “娘回屋歇著吧,夫君要是醒了,我就和您說。”


    “我這心裏不踏實,哪裏睡得下。”


    慧娘看向虞聽晚,眼裏閃過疼惜:“都是你忙前忙後,想必也累得慌,阿郎這裏有我守著,你去我屋先睡著吧。”


    虞聽晚搖搖頭。


    她心也亂的很。


    家中堆著的籮筐有不少了,可慧娘想著賣錢,這會兒借著微弱光線,還在低頭做。


    以後要用錢的地兒可不少,能做一個是一個,多攢一文是一文。


    除了用竹條編織籮筐,她也有做籃子,背簍,還有些精致的小玩意。


    “我本想著阿郎日後去縣城治病,有你照顧著,我就在醫館外頭攤位上賣這些。”


    “竹子是山上砍的不要錢,咱們除了費些工夫也沒花什麽成本,要是無人問津就賣便宜些,總有人會買的。”


    她眼神暗淡:“就是不知還有沒有機會。”


    虞聽晚想說有,可她不能保證,……她真的感覺要當寡婦了。


    姑娘眉眼惆悵,卻在看見榻上男人耷拉著眼皮時迸出亮光。


    “夫君。”


    慧娘聞言,連忙看過去,眼裏閃爍著淚光,放下手裏的籮筐,大步上前,雙手合十抵在額間:“可算是醒了,真是祖宗護佑。”


    虞聽晚俯身給魏昭撚了撚被褥,問:“可有哪裏不適?”


    魏昭的視線落在姑娘略紅腫的眼兒上,複雜情緒難辨,好似在看她,又好似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挪開視線。


    “有……”


    身上早被收拾幹淨,可他嘴裏卻仍舊充斥著銅臭血味。


    吐了太多的血,喉嚨也火辣辣了的。


    魏昭有些說不出話來。


    虞聽晚卻是心下一緊。


    “哪裏?”


    “是傷口嗎?”


    “還是別的地兒疼?”


    虞聽晚說著就有些急。


    “你說呀。”


    “對了,你還沒吃晚飯也一定餓了,我這就去給你下一點餛飩。”


    慧娘忙道:“我去,我去。”


    餛飩還是之前包的,裏頭包的是挑了刺,剁成泥的魚肉。


    她剛走出去,虞聽晚便趴在了床前。


    姑娘一會兒摸摸魏昭的頭,一會兒又伸進被褥卻捂那冰涼的手。


    真是……占盡了便宜。


    魏昭都習慣了,由她。


    他斷斷續續:“有……看見……我的……平安符嗎?”


    虞聽晚:……


    許是看他醒了,婆媳二人緊繃的弦鬆了不少。


    魏昭吃了半碗餛飩後又沉沉睡去。


    慧娘被虞聽晚好不容易勸回去了,屋內的燈卻沒有熄。


    虞聽晚看著魏昭熟睡的眉眼,尋思著明兒得上山看看。


    也不知衛守忠那裏如何了。


    這山又得什麽時候才能解封。


    要是早些解封就好了,縣城何愁買不到人參?


    虞聽晚起身去桌上倒茶,許是站的急了,眼前閃過暈眩。


    她用手撐著床,穩住身子。


    眼前卻飛快清晰的出現了一些畫麵。


    這種情況並不少見,虞聽晚並沒有頭遭的慌亂。


    她看到了穿著夏日薄衫的自己。


    畫麵裏的虞聽晚警惕的往後退,試圖同上前糾纏的胡耀祖拉開距離。


    “晚妹,我如今是舉人了。”


    胡耀祖麵上的春風得意如何也遮不住。


    “與我何幹?”


    她冷冷道:“別再來找我了。”


    “半年前娘是要賣你,可事不是沒成嗎?你怎到現在還在計較?”


    胡耀祖失望不已:“你竟墮落至此,寧願留在新縣令府上,就是不跟我們回去。他收留你,存的是什麽心思!”


    “晚妹,你無名無分跟著他,連妾都不是!”


    虞聽晚眼裏閃過厭惡。


    她不回臨西村,可四下舉目無親,在這世道寸步難行。


    “你齷齪,別以為天底下的人都齷齪。”


    新縣令是上京調過來當差的。


    見她無處可去,便留她在府裏照顧一位身受重傷的公子。


    虞聽晚從不過問那公子的身份,進府半年對方也一直昏迷。


    她盡職盡責的每日給他熬藥,喂他喝下,再給他擦身。


    縣令姓蕭,日日都要過來黑著臉拎起大夫的衣領。


    “你行不行啊!”


    “他身上的傷都養好了,之前留下的那些疤你都能給他消了,怎麽還沒醒!”


    “他要是不醒,怎麽彰顯我的能耐!等回了上京,我還怎麽亮瞎那群紈絝子弟的狗眼!”


    “他能死嗎?”


    “他欠我的錢還沒還!”


    姑娘嘴嚴,蕭縣令見她盡心,也沒讓她簽死契。


    虞聽晚仍是自由身,每月還能領半兩銀子,日子不知有多輕鬆!


    見她一意孤行,胡耀祖也徹底沉了臉。


    他如今是舉人,身份不比尋常。


    澤縣才多少個舉人啊。


    這些時日他又見多了阿諛奉承,人站在高出還能保持平常心很難。


    “人家是縣令,你呢!難不成還妄想攀上高枝了?”


    “等他任期三年一過就走了,怎會帶上你?”


    “可我對你的心意你總是視若無睹!”


    她冷冷看著胡耀祖。


    “你娶妻了。”


    虞聽晚:“當初要不是你嶽家提拔,哪有現在的你?”


    “怎麽,你是要休了雲氏。”


    胡耀祖神色一僵,眼神閃躲不敢看虞聽晚。


    “讀書人怎能忘恩負義。”


    “雲氏是賢妻,我敬重她。可晚妹,我心裏念的想的都是你。”


    “她也答應了,同意讓你過門做小。”


    虞聽晚都要氣笑了。


    她一直知道胡耀祖虛偽,可也沒什麽壞心思,實在不明白他怎麽變成如今這副令人作嘔的模樣。


    “但你放心,你在我心裏遠比她重要。雖做小,可我心都在你這頭。”


    “非要讓我把心剖出來,你才肯信嗎。”


    虞聽晚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滾!”


    甩開人,姑娘回了府後仍舊惡心。


    可她要去給公子煎藥了。


    推門一看,本該躺在榻上的人,這會兒卻倚在窗戶處。


    他……醒了。


    外頭的風刮進來,吹拂他空蕩蕩的衣擺,好似能將公子弱不禁風的身子吹倒。


    他慢慢抬起頭,久不見日,麵色呈現病態的白。


    是……她的枕邊人衛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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