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走了走,沒想到一眨眼就偶遇了他們一家四口。


    那天真是運氣極好,不像上次蹲了四天才蹲到她,現在想想她前麵幾天可能來讀書了。


    甘銜清和女友手牽手走在前麵漫步,甘望舒在後麵牽著個粉撲撲的小侄子,一大一小踩著雪玩,小家夥笑聲不斷,她在圍巾下露出的一雙眼睛也是深深彎著的,還會牽著侄子的手自己跳舞轉圈。


    白衣飄飛,細雪將她圍巾吹起,烏黑的發絲落滿雪點,漫天冷風中她像四月朝霞。


    蕭津渡偷拍了幾張照片,又若無其事地偷偷看著那一幕。


    甘銜清聽到兒子驚呼的聲音回頭,笑看了看那一大一小玩得開心的身影,又繼續和女友往前走。


    她慢吞吞地在雪地挪動,緊趕慢趕跟著哥哥嫂子。


    蕭津渡沒見她這麽開心過,在他身邊的那一年,她也沒這麽開心過,可能總是想著在他身邊一分鍾就騙他一分鍾了,所以她總是帶著愧疚感,因此冷靜而端莊,很少有這樣敞開心扉毫無壓力的笑容。


    如果是藍望舒,她從小就可以這麽開心,但是甘望舒,就不行,現在蕭津渡也分不清她到底是藍望舒還是甘望舒了,隻是知道這樣的小姑娘快活得很,挺好的。


    就是,他不太好,怪想她的。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還想,來了一次又一次,說不怪她了,完全一點怨念都沒有了?好像還是有一絲絲的不舒服,因為蕭家和甘家橫亙在那兒的問題萬古都不得解,如果一開始知道她姓甘,他連她叫什麽名字都不會感興趣。


    他現在的沉悶不舒服無非就是自己的一腔心意付諸東流,白白升起白白覆滅,她從頭到尾好像上帝一樣看著他的所有情緒悸動,看著他生,看著他滅,他煩躁於那個甘氏的人這樣踐踏他的感情,明明知道他們倆不可能卻故意看著他喜歡上她。


    可是讓他去正兒八經地怪她,他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他隻覺得她可憐得好像全世界也隻有這一隅小地方能讓她快樂,他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願意讓時間在這一刻定格,讓她無憂無慮快活地過著,當個有哥哥疼的小孩兒,不再被人強推上位,強拉下位,不用被車撞,不用被家族排斥打擊,不用無家可歸。


    她也無奈,騙騙他怎麽了,她覺得在他身邊很開心所以沒辦法坦白,舍不得坦白,覺得掃興,對,她說過的。


    所以,他不怪她。


    鋪天蓋地的雪把半年怨氣一絲絲壓垮,他願意接受自己的感情付諸東流,願意忍受著明明到頭來快得到的人從指尖溜走,這輩子也不可能了,他願意自己承受這一切,願意。


    人上了車抽離了視線,蕭津渡覺得整顆心也埋在了雪地裏,冰冰涼涼找不到一絲跳動的感覺。


    她要是這輩子不出現在他視野中,他大抵也就這樣到頭了。


    甘銜清一家人明顯是來接她回紐約過年的,離開了學校就上車。


    她二哥是真的愛她,願意在冰天雪地裏開幾個小時車子拖家帶口來接她回去過年。


    蕭津渡不明白他們家人為何感情那麽極端,不愛她的棄她如敝履,愛她的恨不得捧在手心。


    但是也好,有人愛她就好。


    他也上了個車子,一路從麻省不知疲倦地坐了幾個小時進入紐約州。


    從白雪茫茫開到夜幕降臨,雪停,星光乍起,終於到了紐約中央公園那一塊兒。


    他們一家人又去了商場購物。


    超市裏掛著“恭賀新春”的橫幅,小孩子指著漢字念著,但他可能從小在紐約長大,中文不是很標準,xin,會讀成shan,甘望舒教他字正腔圓地讀那四個字,又翻譯成英語教他。


    蕭津渡看他們很有目標地買著東西,自己漫無目的地跟隨,也不知道何時是個頭,下次還來不來,半年了,小姑娘看著沒有回國一趟的計劃,mba要讀兩年,她不休假的話也得一年後多以後才結束學業。


    現在看著過得也很好,應該沒有再想起他了,他還要一直來嗎?來了也隻是來了,他們之間,早就不可能了。


    忽然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有購物車撞到了他,雖不至於多疼痛但是那老外也緊張兮兮地道歉。


    蕭津渡本來是搖頭的,但是想了想,又用中文不高不低地說了句:“沒事。”


    老外聽不懂,又重複問他有沒有事。


    蕭津渡重複了一句英文的“沒事”。


    前麵五米遠的地方,隱約有人回頭,蕭津渡感覺到了。他背脊都是僵硬挺直的,好像暖氣徐徐的超市裏忽然飄入一陣西伯利亞的徹骨冷風,他往後原地靠在那兒的一片貨架上,拿著手機看,餘光關注她的動靜。


    她目光穿過層層人影,在縫隙裏炙熱地偷窺著他。


    幾秒後,她還沒回頭,他站直起來拐個彎走。


    甘望舒下意識跟上去,在拐彎的地方看著男人走到另一條過道去,中間又停下來看手機。


    紐約的極寒天氣讓他也穿上了黑大衣,隻是低領毛衣讓他脖頸處還空蕩蕩的,整個人好像比起半年前要消瘦了一些,本來就是很高很瘦的那種身材,現在披著黑大衣活像個從秀場走下來的模特,下頜線被磨得棱角分明,眼角眉梢隻有本身的高顏值撐著,沒有之前總是吊著的笑意了。


    他笑起來是格外好看的,現在半年不見,氣質好像成熟了一些。


    隻是大過年的為什麽不在國內,還來出差嗎?


    甘望舒好久都沒有眨眼,覺得那一幕如夢似幻。


    她無法描述此刻是種什麽樣的心情,驚喜不像,驚嚇倒是有一點,再看他挪動腳步,心就好像什麽東西墜落無盡深淵一樣,好像什麽東西在清晰地失去。


    她腦袋還沒做出指令身體就已經忍不住跟上去,小心翼翼像個竊賊去偷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一停下她就藏起來。


    直到二哥發消息問她去哪兒,她又故技重施說她去找沐浴露,實際上眼睛就是各種不離地跟著他繞遍了半個超市。


    他倒是好像在找什麽東西,就是一直找不到的樣子。


    第48章 買房子的人叫[甘望舒]。


    蕭津渡也說不出是什麽心情, 她跟了他半個超市,最後被甘銜清一家子偶遇了,被迫融入大集體, 他也就出了超市去。


    回去路上心裏似乎有點小小的開心,那種熟悉愉悅感充斥整個心頭。她隻是換了個姓,其實還是那個藍望舒, 私下裏還是有點可愛,會跟著他繞半個超市, 會記得他, 沒有忘記了, 會好奇他這半年來的日子。


    所以有點開心吧,不可否認,但也就這點開心了,離開了紐約下次見麵也不知道什麽時候, 也很難每次都能遇見,今天算是運氣比較好了,可他無法總來這邊, 她也不會回去, 他懷疑這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麵。


    …


    2019年2月, 大年初六, 文越寧在紐約帝國大廈餐廳約見曾經的甘氏女總裁。


    見到人的那一刻,她震驚地拿起手機, 哆哆嗦嗦地打開微信給蕭津渡去了消息。


    “蕭總, 你那個前女友, 是甘氏女總裁??”


    “不是。”


    “真的假的??一模一樣啊, 我的天。”


    “有事?”


    “我受甘氏委托來找她談事,真的好像。”


    蕭津渡彼時正落地北市國際機場, 見到這消息,給她去了個電話。


    “抱歉甘小姐,我接個電話,你先點東西。”文越寧微笑道,在對麵友好示意中起身走了幾步到窗邊去聽。


    蕭津渡在電話裏問:“甘氏委托你?找她做什麽?”


    “這個,這個我不太好說,涉及人家集團的機密而且你們兩家關係也不好,但是她真的不是你前女友嗎?”


    “你別跟她提我,當不認識。”


    “真是你那個……是吧?不提就不提,ok的。”雖然好奇但是她也不好對別人的隱私過分窺探。


    蕭津渡又說:“也別跟她說我從你這拿了她的照片。”


    “ok。”


    大概率知道小情侶鬧著呢,文越寧很配合,掐了電話就回去了:“抱歉甘小姐。說起來,我覺得你有點眼熟呢,上次在hbs好像見到了你。”


    “是,我最近在那邊學習。但我還記得之前在北市也見過文律師,你和別人在一起用餐。”


    唔……這可不是她提起的啊蕭總。


    文越寧幹笑:“甘小姐記憶真好,上次和蕭總一起吃飯,沒錯的。”


    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分手,文越寧有點害怕是因為上次吃飯被她遇見造成的誤會,所以不禁加了句,“還記得那次是因為蕭總找我給你約家裏的醫生,他後來特意來感謝我,我還遺憾沒有一起見到你呢。”


    甘望舒聽到某個名字也麵若平湖,簡單頷首道:“難得有機會親自感謝文律師,今天一定要我來。”


    “別,都過去多久了,而且蕭總給的還少嗎?一萬塊的紅包,我可不好再恬不知恥地吃了又吃。”


    兩人相視而笑,這話題就過去了,文越寧恰到好處地一邊點菜一邊聊起正事。


    “不知道甘小姐心裏有沒有什麽打算,甘氏董事長那邊把準備給您的股權擬出來了,您可以看看,如果有什麽不滿意的您可以再說說,我會替您轉達協商。”


    甘望舒端起水輕抿一口,不急不慢地說:“我對這事不感興趣。”


    文越寧和侍應生頷首,把菜單交了過去,再將眼神遞到對麵,“甘小姐在學習,可能是暫時打算沉澱一下,對事業不著急。不過甘氏目前好像也隻有您一個繼承人了。”


    甘望舒心中笑意浮於表麵,如此刻的曼哈頓瑰麗夜色,時間一到就縹緲升起,月落而息,沒有多深刻。


    “不止我,我還有三哥四哥。”她道了句。


    文越寧托著下巴慢聲道:“本來這算是甘小姐的家事,不是集團的事我不好插嘴置喙,但是甘小姐既然說起,我們就當自己人閑聊。


    這麽說吧,我也能理解你父親為何打算把公司再次轉交到你手上,甘氏三公子確實不是繼承人的料,我沒記錯的話他之前已經接任過集團一次,這幾年甘氏集團內部領導人換了一茬又一茬,都是在你們這些人中來回選。”


    甘望舒點點頭,繼續喝水。


    “好像從去年甘氏出了那個問題之後,你就離職了,董事長也病倒了,甘氏集團以一種別人沒料到的方式又落到甘氏三公子手上,但是貌似現在也隻是回到三年前一樣,人還是那個人,沒什麽駕馭集團的功夫。至於四公子,你肯定知道他目前的處境,就算後麵出來了,我估計你父親也不敢讓他這樣性子的人回去挑大梁,就算你父親同意集團股東也不會同意。”


    侍應生來上菜,她們吃的烤肉,人來了便站在一側為他們服務著。


    文越寧說:“我不知道甘小姐是不是去年出了那事之後引咎辭職的,也不確定董事長目前對你的再次相約算不算不得已而為之,但是按眼前的局勢來看,確實你是集團最佳人選。”


    甘望舒依然笑容淺淡,示意侍應生給對麵倒一杯橙汁。


    近距離和她說話,文越寧被她靜然的美貌衝擊得不行,曼哈頓聞名於世的夜色甚至無法玷汙她分毫,腦海裏總是將她和蕭津渡那張又帥又拽的臉按在一起,登對呀,而且一個蕭安總裁一個甘氏總裁,門當戶對,可惜了。


    她也在她這樣高深的笑意裏摸不清心思。


    吃了幾口烤肉,道了謝端起橙汁過去和她碰杯,喝完才慢吞吞地問,“甘小姐想讀完書再給自己做個打算?”


    甘望舒咽下口中甜膩的橙汁,不緊不慢地道:“實話說,是對集團沒再有興趣才選擇新的生活的,所以讀書之前也沒想過讀完書後會再回去。”


    “那我和甘氏董事長再聊聊?如果甘小姐真的沒興趣的話,那樣甘氏可能隻有交給職業經理人了。”


    “不關我的事了。”


    文越寧想了想,說:“如果董事長有需要再次找您,甘小姐還見我嗎?比如,我猜測,甘氏可以再給您一些好處,比如股權上,您獨占大頭,獨占所有,再分配一下家產,您成了,甘氏,甘家,都獨一無二的掌權人。”


    甘望舒想起初三那天在超市見到的那個人……


    他永遠都是蕭安最不容置疑的繼承人吧,而她,她也不知道未來要做什麽。


    他曾經總是很希望她自己開公司,但是無論是國內還是紐約,都有甘氏集團的產業,她無法在這些地方自力更生。


    去別的地方又覺得好像孤零零的,離開了他離開了二哥,其他地方總感覺過於遙遠。


    她不懷疑甘氏集團現在真的已經窮途末路了,不到這一步是不會找她的,沒到最慘的一步老夫人和父親也不會甘心把家產拱手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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