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闕闕主道:“蔣門主如此行事,別說是太清壇會的主持,便連這逍遙門主之位,想來也並不能服眾。不如讓甄副門主代逍遙門,參與此次論道。”


    蔣琸正欲嘲諷之時,一旁的甄元啟竟出言,讚同了白雲闕主之見。


    蔣琸難以置信地看向甄元啟,繼而大笑道:“原是你勾結靈津閣陷害於我?我早知你屬意葉憫微來做逍遙門主,在我繼任前多番尋找於她。事到如今,你還……”


    “蔣琸!”


    提起葉憫微的名字,甄元啟似乎尤其激動,他一字一頓道:“蔣門主,勿提舊事。也別把你所做齷齪之事,推於我之身。”


    蔣琸環顧四周,對上衛淵似笑非笑的眼睛,他笑道:“甚好,甚好。要我卸去太清壇會主持之任,那這大論道該如何開下去?諸位要推舉誰來主持?扶光宗策玉師君靈脈受損未能恢複,推舉今日來此的代宗主季安?還是上任未滿十年的白雲闕主?滄浪山莊莊主?諸位誰能信服?選人主持一事,便能討論一整個大論道!”


    靈樞台邊的仙門們聞言確實露出猶豫神色,如今論資曆論能力,確實沒有比蔣琸更合適的人選。如今各路仙門各懷心思,光是推舉主持者,便是一番大博弈。


    眾人議論紛紛間,卻忽有大風席卷靈樞台,隨之而來的靈力浩蕩,如瀚海綿綿不絕。一柄半人高的陌刀從天而降,落入靈樞台中,掀起衛淵與卓意朗的衣擺。


    衛淵微微一怔。


    隻聽周圍的修士高聲道:“卻月刀!是策玉師君的卻月刀!”


    “策玉師君來了!”


    正午的陽光熱烈至於刺目,一身著白底太陽紋道袍,玉冠束發的女子緩緩走上台來,她並未看衛淵一眼,徑直走到那靈力充沛的卻月刀邊。


    她伸出手來,那靈刀便落入她手中。


    “蔣門主不必憂慮,您若歸去,仙門總不至於沒有別人在。”


    林雪庚站在高台上,怔怔地瞧著這個熟悉又陌生之人,眸光震動。


    她看著策玉一步步走上高台,坐在屬於扶光宗的那一席之上。


    這個名為“策玉”之人神色淡淡,周身靈力浩蕩拒人於千裏之外,冷靜又高傲。明明是全然相同的容貌,可林雪庚卻無法從中看到一點相似的靈魂。


    “謝玉珠……”她喃喃說道,聲音低不可聞。


    蔣琸望向策玉師君,探究道:“師君靈力恢複了?此前在天上城,許多人曾見師君使用靈器……”


    “彼時我靈脈受損,危急關頭當有輕重緩急,若為救人有何不可為?總比為一己之私,枉顧人命要好得多。”


    策玉師君轉頭看向蔣琸,淡漠道:“你說呢,蔣門主?”


    待蔣琸麵色鐵青,靈樞台上之事一樁樁直刺於他,他環顧四周之後,終於還是拂袖離席。


    策玉的目光移到林雪庚身上,道:“愣著做什麽?坐下吧。”


    林雪庚身邊便是那預留給萬象之宗的一席。


    聞言白雲闕主眉頭緊鎖,道:“師君,林雪庚此人……”


    “太清壇會的許諾斷沒有收回的道理,如今葉憫微不在,然而她的魘獸聽憑林雪庚命令,林雪庚便如葉憫微的魘獸,便也如葉憫微。”


    “坐下。”


    策玉師君再說出這兩個字時,林雪庚隻覺得被一股強悍的靈力壓著在席位上坐下,白鹿魘獸亦匍匐於她腿邊。


    那曾經屬於謝玉珠,總是充滿笑意和天真的眼睛裏,隻有一派波瀾不驚。


    林雪庚隻覺這個人陌生得可怕。


    周圍議論聲漸小,白雲闕主朗聲道:“太清壇會今年本該由扶光宗來主持。隻是因為諸多大事接連發生,無暇舉辦輪換事宜。”


    “然而既然策玉師君歸來,白雲闕願奉策玉師君之令。這太清壇會和大論道,自該一並交給策玉師君吧。”


    這史上赫赫有名的大論道首日,逍遙門主被眾仙門趕出道場,而閉關多年的策玉師君歸來。


    由此在策玉師君的主持下,開啟為時十日的大論道。


    這一日也發生了一件小事,微不足道,以至於無人記載,隻有寥寥幾人得知。


    謝家六小姐忽染急病去世,這金枝玉葉的謝家幺女,江南首富的掌上明珠,才剛剛過了十八歲。


    第122章 回還


    大論道上各路仙門各抒己見, 激烈爭辯,衛淵亦代表朝廷參與其中,終於在論道五日之後, 由策玉師君主導下做出定論。


    太清壇會將收回持有靈器者為匪類的法令, 從此之後認可蒼晶與靈器的存在。


    而朝廷將設立禦靈局, 仙門參與其中, 統管天下靈器流轉及使用的製度及律法。


    而仙門將建天下學宮,教授蒼晶靈器鑄造及使用之法,除修士及魘師之外,九州各地選賢舉能,選得平民進入學宮學得靈器之術。


    這天下學宮的第一任祭酒,將由林雪庚來擔任。


    冬夜天光暗淡, 山林裏飄起小雪, 風聲蕭蕭。林雪庚站在長廊之中, 手裏拿著她的煙杆,周圍飄渺的也不知是煙氣還是她溫熱的呼吸。


    白鹿便伏在她身邊,安然無聲。


    一個白衣的身影從長廊盡頭而來,她步履沉穩, 走過一盞盞燈籠之下, 衣衫上的金紋灼灼閃光,腰間玉佩搖曳。


    如一尊玉像一般高貴又寧靜。


    長廊裏響起聲音,林雪庚低眸看著煙壺裏升起的煙氣, 淡淡發問。


    “策玉師君為何要力保我坐上天下學宮祭酒之位?”


    那白衣身影停下腳步, 一雙深邃如萬丈深潭的眼睛轉過來,看向林雪庚。


    “你本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為我能成為祭酒, 你甚至折損了許多扶光宗的利益來安撫白雲闕。我並無根基,你讓我坐在這個至關重要的位置上, 今後還不知道有多少明槍暗箭,腥風血雨。你保我一次,難道還能保我一輩子?”


    煙霧繚繞之間,策玉平靜道:“若你需要,我便是你的根基。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站穩腳跟,不會需要我保你一輩子。”


    林雪庚冷笑一聲:“做我的根基?你與我很熟嗎,素不相識之人……”


    “那孩子很了解你,她消失之前囑咐過我,要我替她好好照顧你,作為你的師姐,她為不能保護你而遺憾。”


    林雪庚攥緊了煙杆,她沉默一瞬,低聲道:“說什麽師姐……我原本有師父,還有同門,明知師父已經離去,她還一聲不吭地丟下我……這算哪門子的照顧?”


    策玉靜靜地端詳林雪庚片刻,便轉過頭繼續向前走去,卻聽身後傳來林雪庚的一句話,聲音不大卻篤定。


    “她若能回來,我就認她做師姐。”


    策玉回過身去,長廊幽深,風雪呼嘯,燈籠搖曳下的年輕姑娘雙眸通紅,倔強地盯著她,仿佛在向她索要另一個人的靈魂。


    “她已經消失不見。我活過五百三十餘年,她存在十八年,嬰孩無知時減去三年,心智未全時又減六年,最終還能剩下多少?溪流匯入汪洋,如何辨別哪一滴水屬於曾經的溪流?你要在東海中找淺溪之水嗎?”


    策玉平淡地說道:“你便當她已經死了吧。”


    策玉轉身前行,聽得背後有鈴鐺與銅錢的聲響,而後便一片寧靜。那個姑娘仿佛沉默地融化在風雪裏,不知要花上許多時間才能接受那條溪流的消亡。


    那個姑娘這一生似乎都在不斷地被丟下,在被迫離別之中度過。


    策玉慢慢走過懸掛燈籠的長廊,行走在她闊別二十年的扶光宗之內,路過的弟子們紛紛行禮。


    她仍然是受所有人敬仰的策玉師君,魘修失敗之事,仿佛是一場夢境。


    在長廊轉角的盡頭,卻又看見一個等待她的身影,這身影熟悉又陌生。


    策玉停下腳步,她問道:“衛大人深夜拜訪,所為何事?”


    衛淵一襲黑衣站在屋簷下,肩膀上落了些雪花,轉過眼睛凝視她片刻,忽而笑起來。


    “仙門將派人與禦靈局和刑部一同修訂與靈器相關的律法,策玉師君可有心儀的人選?”他仿佛閑談般說道。


    “這該是明日大論道上討論之事。”


    “師君提前跟衛某說明想法,明日選人之時,衛某或可幫些忙。”


    策玉望向衛淵的眼睛,他笑意深深仿佛這風雪之後的黑暗。


    他深夜來此,似乎是想要暗示她從今之後可以合作之事,若她與衛淵同盟,在世上推行新的秩序自然少了許多阻礙。扶光宗與衛太師的位置,都將高枕無憂。


    “我有條件。”


    “師君請講。”


    策玉師君望著衛淵的眼眸,平淡而緩慢地說道:“請衛大人舍修為,棄長生。”


    如此駭人聽聞的要求,她說得清晰而又不容置疑。


    衛淵眼眸睜大,眼中的笑意褪去,雪光燈光皆浮在表麵,內裏隻剩下深沉的一派黑色。


    策玉繼續說道:“仙門之人與尋常百姓壽數原本相差懸殊,您著迷於權力,還想要繼續把持朝政多少年?你所想造就的人世,從今往後花費一生也已經足夠。這人們生死長不過百年的俗世,該歸還給百年之壽的普通人。”


    “此事並不容易,衛大人可以仔細考慮過,再來回答我。”


    這個條件是一切合作的前提,策玉並不打算再多言,便準備離去。而衛淵竟突然笑出聲來,他哈哈大笑肩膀顫動,仿佛在另一個人麵前常有的樣子。


    “與你聊這些感覺真是奇怪。”


    他笑容漸漸消失,眼眸裏藏著些什麽,他問道:“她有留什麽話給我嗎?”


    “沒有。”


    “不可能。”


    衛淵坦誠道:“我方才聽見你同林雪庚說話,她既然對林雪庚有所交待,必然一視同仁,也會有留給我的話。”


    “你很了解那個孩子啊。”


    “不要說得像是她死了。”


    “有何分別呢,她的消失不是在你意料之中,如你所願嗎?你希望她對你說些什麽?”


    衛淵沉默不語,這初冬的第一場雪越下越大,在他身後的屋簷之外,飛揚成漫天雪白。


    “你希望她愛你還是恨你,或者記住你嗎?”


    策玉淡淡道:“風雪大了,衛大人早些回去吧。”


    她推門進入房間裏,留下一句話在寒風中飄散。


    “失去方覺貴重,吹煙化灰術果然很適合衛大人。像你這樣的人,怎麽配擁有好東西。”


    這一場初冬之雪來勢洶洶,如同告別又如同新生,飄散在九州大地上,直到大論道結束之日才漸漸停止。


    溫辭也在這場風雪中漸漸平靜下來,有意收斂自己的力量。當夜晚他的魘術不再大肆破壞時,蘇兆青與任唐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下不僅二十重夢境之後,整個夢墟都被您毀了一大半,也不知何時才能重新開放。”


    蘇兆青今夜又借了地獄閻羅的魘物,凶神惡煞地站在溫辭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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