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他先花的是銀子而非珍珠,消息珠繼續留在珍珠裏濫竽充數。阿福四處走動之間,葉憫微便借他將秦嘉澤住所的情況摸了個清楚。


    因為鬼市的規則保護,鬼市中人一向戒備鬆散,秦嘉澤的住處也不例外。


    葉憫微在地上展開一張圖,對謝玉珠與溫辭道:“這是秦嘉澤住處的房間排布,裝有靈器的匣子一直放在他的臥房裏,匣子上有鎖。鎖的鑰匙阿福有一把,每日貼身保管。”


    “可是鬼市禁止偷盜,我們該怎麽偷鑰匙呢?”謝玉珠道。


    溫辭抱著胳膊,悠悠道:“誰說我們要偷了?”


    沒過兩天,阿福送秦嘉澤的衣服去給鋪子漿洗熏香,回來的路上正趕上有人在街邊表演。也不知演出的是什麽,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阿福一走進這條街便被人群吞沒,是走也走不得退也退不了,在其中被擠來擠去,圓的人都快被擠成扁的。偏偏還有人推搡,也不知誰的手賤,他的衣服都險些被扯開。


    “是你!我的荷包是不是你拿的!”一道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阿福驚詫回頭,隻見那橘紅衣衫的姑娘正站在他身後。


    “快把我的銀子還給我!”那姑娘伸手在他的衣襟袖口摸索,仿佛要把自己的荷包找出來。


    “去去去!這裏誰能偷東西?誰拿你的荷包了!”阿福怒罵道。


    兩人爭執半天,被人群擠得搖搖晃晃,誰也走不掉。阿福掙紮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尋了條縫,氣得罵娘一邊撥開擁擠的人潮,去旁邊店鋪裏躲避去了。


    而謝玉珠收起偽裝的怒氣,露出個滿意的笑容。她的手心正握著塊專用來做模具的泥,泥上清晰印出一枚鑰匙的形狀。


    方才推搡間她摸到了鑰匙,不過很快又放了回去。


    “隻是拿來印個模子,都沒離開他的身,果然算不得偷竊。”謝玉珠滿意道。


    待那高處的伶人收了扇子跳下來,人群逐漸散去之後,謝玉珠走到戴著麵具的伶人身邊,道:“二師父,用這個能仿造出來嗎?”


    演完一場雜戲的溫辭掀起麵具,麵上的水粉描畫華美而妖冶,他伸手從謝玉珠手上拿起那刻印清晰的泥模,道:“可以。”


    頓了頓,溫辭轉身望向戴著鬥笠,從另一邊走來的葉憫微,說道:“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葉憫微點點頭。


    秦嘉澤喜好香道,衣服通常都要拿去熏香。之前阿福便是拿著他的衣服去熏香,被溫辭使計堵在了街上。


    沒過幾天這衣服便漿洗好熏完香,由漿洗店的人捧著衣服送還到秦嘉澤的住處。


    那個漿洗店的小姑娘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捧著厚重的衣服卻也健步如飛,走得四平八穩。轉過街角時,她麵前卻突然出現了一個頭戴鬥笠的女子,正站在她麵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漿洗店的姑娘十分疑惑地瞧了這身形纖長挺拔的女子,往旁邊一步準備繞過她,然而這姑娘卻也往旁邊走一步,又擋住了她。


    這小姑娘不禁生氣了,她怒道:“你這人怎麽擋人家路呢!!”


    那女子抬起頭,鬥笠下露出一雙灰黑的眼睛,她的聲音和緩:“你前幾天,是不是買了一本《萬象之宗遊鬼市圖冊》?”


    小姑娘瞪著眼睛道:“是啊!我知道已經賣光了。我跟你說我好不容易訂到的,不轉賣啊,你找別人吧。”


    戴著鬥笠的女子突然從懷裏摸出一文錢,叫住從旁邊跑過的一個小男孩,將這銅錢遞給他,道:“送你了。”


    那留著口水,說話還不利索的小孩舉著銅錢,喜滋滋地走了。


    然後女子指了指穹頂。


    小姑娘抬起頭看去,隻見那穹頂的文字間出現一行字。


    ——葉憫微贈鄭三子一文錢。


    小姑娘眼睛裏驟然顯露出明亮的光芒,她欣喜若狂地看向葉憫微,難以置信道:“你……你是……”


    葉憫微在嘴前豎起手指:“噓。”


    小姑娘開心地直跺腳,道:“讓我見到真人了!讓我見著了!”


    第087章 改器


    葉憫微觀察過這小姑娘, 猜到她十分崇敬自己。但對方如此大喜過望的反應,還是出乎葉憫微的意料。


    葉憫微疑惑地看著那小姑娘興奮地蹦跳,再看著她安靜下來, 這才指著對方懷裏的衣服, 說道:“我可以替你送這些衣服嗎?”


    小姑娘眨著眼睛, 雀躍道:“您……您要幫我送衣服嗎?”


    葉憫微不太明白自己這句話有什麽值得激動的。


    頓了頓, 葉憫微說道:“鬼市不允許偷竊,所以我一定會幫你把這些衣服送到主人那裏。我有些事情要處理,希望你保守秘密,不要跟別人說遇見我的事。”


    “哇……我和您……是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嗎!”


    葉憫微沉默無言。


    麵前的姑娘呼吸不暢,麵色通紅,思緒仿佛已經奔騰了十萬八千裏, 完全答非所問。


    葉憫微真誠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這小姑娘頭搖成了撥浪鼓, 就差沒原地轉圈跳躍以證明自己的生龍活虎, 她說道:“您要做什麽事?我能和您一起嗎?”


    “不用,隻要讓我替你送衣服就行了。”


    當葉憫微伸出雙臂時,小姑娘有些遺憾地將那些衣服交了出去,還期期艾艾道:“多麻煩您啊, 衣服這麽重。”


    頓了頓, 她豎起手指,道:“您放心,遇見您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家店在鬼市很有名的, 您到我家來漿洗熏香, 我絕對不收錢!”


    葉憫微抱著那沉甸甸的衣服,瞧著小姑娘激動的眼眸, 這姑娘也不知聽了些什麽故事,眼神熱烈又滾燙。


    那滿溢的憧憬, 仿佛是某種奇特的愛意。


    跟她這一年來所遇見的目光完全不一樣,和溫辭也不一樣。


    葉憫微想起她在牙行受到的追捧,若有所思道:“你……想要我提字嗎?”


    小姑娘心花怒放,忙不迭地點頭。


    “那等我辦完事情再來找你。”


    葉憫微抱著衣服走了好遠,回頭時那小姑娘還站在街邊的紅燈籠下,歡喜地揮手跟她告別。


    葉憫微回過頭來,喃喃道:“她為什麽這麽開心呢?”


    待葉憫微來到秦嘉澤的住處時,她已經摘掉鬥笠,換上一身與那小姑娘相似的衣服。她低頭捧著衣服,跟門前的侍從說明來意,便跟著侍從走進了門中。


    秦嘉澤並不常住鬼市,此來鬼市包下了山邊一整間名為寶來的客棧,偌大的客棧裏隻住著秦嘉澤與他的侍從,顯得空空蕩蕩。


    秦嘉澤在鬼市總是閉門不出,今日難得出門。從前在淶陽王府,他出行必然前呼後擁,侍從無數。這幾次葉憫微從阿福那裏看到秦嘉澤,他隨身都隻帶一兩個侍從。


    秦嘉澤得到她這顆見到人群就暈的腦子,大概也是暈得昏天黑地之後吸取教訓了。


    她跟著侍從沿著樓梯走上二樓,走進房間將衣物放下之後,便聽得外麵有人喊這個侍從的名字,語氣急切。


    “阿隆!阿隆!”


    這侍從皺起眉頭,有些不耐道:“阿福那家夥又找我什麽事?”


    “錢已經給店裏結過了,你回去吧……別喊了,來了來了!”他衝葉憫微揮揮手,便腳步匆匆地朝喊他的方向去。


    葉憫微跟在他身後,阿隆步子很急,她卻走得不緊不慢。待阿隆快步消失在樓梯處時,葉憫微停下了腳步,她轉過身去徑直走進東邊一間房間,輕輕推開房門進去然後回身關上。


    她直奔那房間的櫃子,從一摞摞書冊後捧出一隻漆木匣子放在桌子上,從袖子裏掏出溫辭昨日趕製好的鑰匙,插進鎖眼之中。


    鑰匙旋轉間,那鎖哢噠一聲輕響,被她打開了。


    隨著匣子的打開,一枚縮地令顯現在眼前。


    那是一塊手掌大的方形木牌,上麵刻出深深淺淺的凹槽,葉憫微掃視了一遍上麵刻畫的靈脈圖,雕工有些粗糙,不是溫辭的手筆。


    葉憫微喃喃道:“應該是從前我做的。”


    不過看起來秦嘉澤拿到它之後,也沒有對它多做修改。


    葉憫微拿起雕刀開始修改這靈脈回路,萬籟俱寂中她的神情專注,落刀沉穩,那回路在她的刀下漸漸出現微妙的轉變。


    正在葉憫微凝神修改時,她的目光忽而一沉,手也停下。


    她在阿福那裏看到了走出轎子的秦嘉澤。樓下傳來聲音:“王爺,您怎麽提前回來了……”


    腳步聲快速逼近,葉憫微再刻下兩筆之後便心知來不及完成修改。她便當機立斷,把縮地令放進匣子裏,鎖上匣子將它放回書冊之後,輕輕合上櫃門。


    秦嘉澤推門進來的前一刻,葉憫微從窗戶翻了出去。


    隻聽門開一聲砰響,秦嘉澤腳步煩亂地走進屋內。他頭發披散,雙目充斥血絲,麵色極差,一進房間就靠在軟榻上,揉著太陽穴默不作聲。兩個侍從快步跟上他,阿福了然道:“王爺是不是又犯頭疼了?”


    “拿一碗安神湯來!”秦嘉澤緊皺眉頭,仿佛要把太陽穴揉出血來。


    “王爺,大夫說了,安神湯雖然能止頭疼但傷身。您來鬼市前幾乎天天喝,大夫千叮嚀萬囑咐,這段時間您不能再喝了!您先忍著點吧。”


    阿福邊勸邊要去把安神的香點上,秦嘉澤卻陰惻惻地說了一句:“忍?”


    一瞬間桌子上的東西全被掃到地上,瓷杯茶壺碎了一地,茶水四濺,香爐打翻,滿房間香灰飄散。


    “哈哈哈哈……你要我忍!”秦嘉澤的笑聲狀若瘋狂,房間緊接著傳來一陣轟隆哐啷的巨響,木架傾倒,桌子被掀翻,秦嘉澤歇斯裏底地把整個房間砸了稀巴爛。


    “葉憫微到底在易生術裏動了什麽手腳!”秦嘉澤捂住額頭,咆哮道。


    他話裏的主角此時正站在一樓狹窄的房簷上,身子緊緊貼著窗戶外的牆。


    房間裏的震顫順著牆壁傳來,葉憫微從窗戶裏瞥了一眼那滿地的狼藉,默默地想:她可什麽都沒做。


    然而即便她什麽都沒做,秦嘉澤完完本本得到了她的腦子,也並不能和它相處融洽。


    當她換來秦嘉澤的腦子時,便發覺她與其他人的思維截然不同。這個新的頭腦自由而不受控製,它對她的記憶有自己的處理主張,知道該銘記什麽又該遺忘什麽,再不需要她費心。


    她從安排一切的管家身份卸任,從她腦海的巨大“藥櫃”之前獲得自由。


    而被丟在那沉默的、高聳的、完全依賴主人安排一切的藥櫃前的秦嘉澤,該要怎麽麵對這世間向他湧來的洪流?


    如今看來,他果然在這洪流中掙紮得十分痛苦。


    “王爺!王爺息怒!”


    侍從們顫顫巍巍地跪下,有人說道:“小的聽說葉憫微已經來到了鬼市,這些日子她的消息在鬼市流傳甚廣,咱們去把她抓過來問分明!”


    秦嘉澤撐著桌子,目光沉沉道:“你去抓?在鬼市抓人限製繁多,你們誰能吃透鬼市的規則?要抓葉憫微,還是要靠林雪庚。”


    “可是聽說此前林老板已經見過葉憫微,穹頂上出現了記錄,然而葉憫微至今行動自如……王爺,林老板真的可信嗎?”


    “要是見幾麵就能抓住葉憫微,她早就死了一千次了。”


    秦嘉澤揉著太陽穴,坐在太師椅上低聲道:“在外葉憫微身邊有夢墟主人,在鬼市有戒壁傷人監禁的禁令,萬事都需要交易,要抓住葉憫微自然要付出同等的代價。這一番謀劃隻有林雪庚能做到,她也必定會做。”


    頓了頓,他冷笑道:“畢竟除去已經死在她手下的人之外,萬象之宗當屬她痛恨之首。”


    葉憫微站在窗邊,聞言安靜片刻,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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