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恨的家夥不能隻看到世界因她陷入黑暗混亂。她要活著, 在這個世界上走下去,看到她所熱愛之物將世界重新照亮。


    “葉憫微,這個時代有你是這個時代的不幸,但你是下個時代的幸運,你一定要看到。”


    他輸給了葉憫微所熱愛之物,輸都輸了,他總不能白輸。


    他所輸給的東西,要贏得一切。


    那最終的勝利,他要看到,她也要看到。


    那碧霄閣內,謝玉珠與謝玉寧正扒著二樓的窗戶往外看,高牆隔絕視線,隻能聽見震耳的碎裂聲與人的痛呼聲。


    “你聽,這些聲音是不是越來越近了?”謝玉珠極力將頭探出窗戶,急切道。


    謝玉寧目光在閣下圍著的扶光宗修士裏掃了一眼,看熱鬧般道:“眼下形勢嚴峻呐,你看素銀前輩麵有菜色,哎呦,子虛前輩嘴角都流血了!你的兩位師父們當真厲害,我看天鏡陣要困不住他們嘍。”


    謝玉珠挑挑眉毛,忍不住道:“謝玉寧,閣外都是你的師門前輩,你怎麽這麽沒良心?”


    “我可不像大姐,我在扶光宗就是混日子的,他們看看我的笑話,我看看他們的笑話,這日子才有意思嘛。”


    謝玉寧一貫的紈絝做派,在仙門待了這麽久竟沒沾上一點兒仙風道骨,也不知道他是意誌堅定還是頑固不化。


    他懶懶靠著窗框,轉回身來看向謝玉珠:“可就算那兩位宗師來到你麵前又有什麽用?”


    他指著謝玉寧腳腕上的墨玉環,說道:“你可知你腳上這圓環是什麽?這可是地縛環!”


    地縛環與地脈相結,謝玉珠戴上這地縛環便被束縛於碧霄閣中,即便山崩地裂她也不能踏出碧霄閣半步。


    “解縛石由季安前輩貼身保管,如今前輩出使白雲闕,萬象之宗與夢墟主人總不能衝去白雲闕,把解縛石搶回來再重新來救你一次吧?”


    謝玉珠看著自己手腕腳腕上的圓環,眸色由興奮慢慢黯淡下去。


    她沉默一瞬,扒著窗戶衝著高牆大喊道:“大師父,二師父!你們快走吧!你們救不了我的!”


    謝玉珠的聲音在高牆間回蕩,道長們的念咒聲與遠處的爭鬥聲喧囂鼎沸,並無人應答她的呼喊。


    謝玉珠咬緊嘴唇,沮喪地抓緊了窗框。


    謝玉寧還在旁邊跟謝玉珠嘴碎,他撐著下巴說道:“你看你這趟離家之旅可真是精彩,居然當上了萬象之宗與夢墟主人的徒弟。小妹,你還有什麽有趣的事兒跟我說說唄。”


    謝玉珠彎腰用頭抵著窗框,沉默片刻後,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差點對一個人一見鍾情。”


    謝玉寧目光一亮,興奮地湊過去:“呦和,我們小妹情竇初開了?快詳細說說!”


    “那人身材很高大,很英俊,五官生得很深邃,劍眉星目,就是我最喜歡的那種長相。而且笑起來眼睛也不彎,城府很深琢磨不透的樣子,看起來不是什麽好人。”


    “嘖,這不就正中你下懷。”


    “可惜我和他不配。”


    “謝家六小姐皇後也做得,天上地下還有你配不起的男人?不然等你變回策玉師君,就把他抓回來。”


    “他是衛淵,天上城城主衛淵。”


    “……”


    謝玉寧誠摯道:“那你們確實不太相配。”


    謝玉珠長長地歎出一口氣來,肩膀塌下去,整個人身上寫著“諸事不順,垂頭喪氣”八個大字。


    謝玉寧端詳謝玉珠片麵,突然福至心靈,說道:“哎呀,大姐隨季安前輩出使白雲闕前,給我送了個禮物,我還沒拆開看呢,你要不要一起看看?”


    謝玉珠哼了一聲,不為所動。


    謝玉寧從懷裏拿出一個紅色的錦囊,掂了掂,故意大聲道:“也不知是什麽東西,說不定是金陵的龍須糖呢。”


    謝玉珠聞言默默轉過了眼睛,隻見謝玉寧將錦囊打開往手心裏一倒,從裏麵滾出一塊形似印章的黑色石頭,石身上遍布紅色的咒文,一瞧就不是龍須糖。


    謝玉珠隻覺索然無味,又把頭埋了回去。她沒發現謝玉寧正雙目圓睜,呆若木雞。


    這錦囊裏揣的不是別的,正是地縛環的解縛石。


    金陵紈絝謝玉寧誠惶誠恐,隻覺得手上握著個燙手山芋。


    須臾之間,碧霄閣內的角色掉了個個兒,焦頭爛額的變成了謝玉寧。


    他的心煩氣躁太過明顯,連謝玉珠都收起沮喪,開始關心起他來了。


    “謝玉寧,你怎麽了?”


    謝玉寧蹲在地上,抬起一雙幽怨的眼睛,他捏緊拳頭憤恨道:“謝玉珠我跟你說,我們家兄弟姐妹六個最壞的就是謝玉想!”


    “從小到大,她想幹什麽壞事都不自己幹,回回都坑蒙拐騙我替她幹,讓我替她背黑鍋!我從小到大蒙受了多少不白之冤,跳了多少坑,挨了多少打,我今日又跳進她的坑裏了!”


    謝玉珠疑惑道:“大姐又怎麽坑你了?”


    謝玉寧眉頭緊鎖,捂著腦袋一言不發,仿佛正在天人交戰。


    謝玉珠心中大感稀奇。謝玉寧這人一貫隨波逐流,家裏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可幹什麽都不上心,仿佛平生不願意使一點兒力氣。就連被爹罵是扶不上牆的爛泥,謝玉寧也不生氣,情願一爛到底。


    謝玉寧被送進扶光宗,也是爹想讓扶光宗好好管教謝玉寧,如今看來並無什麽成果。


    他這把懶骨頭居然也能露出這種猶豫不決的表情?


    “玉珠啊,你知道我這輩子最討厭做選擇。大姐這錦囊送你不就行了,她非送我,她這不是逼我嗎?”謝玉寧喃喃道。


    謝玉珠越發疑惑,她拍著謝玉寧的後背,左問右問卻問不出他一句話。


    閣外傳來一聲天崩地裂的炸響,縈繞耳邊的念咒聲終於斷絕。


    謝玉珠聽見這動靜立刻喜出望外,一溜小跑奔到窗邊,探頭說道:“是我大師父二師父來了嗎!?”


    她身後安靜一瞬,突然傳來謝玉寧的聲音。


    “謝玉珠,你好久沒叫過我哥了吧。”


    謝玉珠疑惑地回頭,隻見謝玉寧仍然懶散地蹲在地上,那一直埋在手臂間的頭終於抬起,他望著她,揮著手裏布滿符文的黑色石頭。


    他仿佛認命道:“看,這就是解縛石。”


    謝玉珠瞪大眼睛。


    “你叫我一聲二哥吧,你叫我二哥,我就帶你出去。”


    謝玉珠迷惑:“為什麽……你不是來勸我……”


    “是啊,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不想變回策玉師君,說老實話現在也不明白,不過那也不重要。”


    謝玉寧長長歎了口氣,從地上站起身來。他再抬起眼睛看向謝玉珠時,那雙桃花眼裏終於又出現了懶懶的笑意。


    “重要的是,你是我妹妹,至少現在還是。妹妹哭成這樣一心想要做的事,哥哥怎麽能不幫呢?”


    謝玉珠不知所措,她低聲喚道:“二哥。”


    她手上腳上的地縛環應聲而落,謝玉珠還沒反應過來,便被謝玉寧牽著手,從窗戶中一躍而下。


    “好嘞,愛哭鬼,咱們走吧。”


    晴空裏一道天雷直劈觀星閣而去,島嶼周圍的湖水蕩起一丈高,大地震顫,聲震四方,無數人向觀星閣看過去,隻見觀星閣竟然燒起藍色的大火。


    策因仿佛終於鬆了一口氣,汗從他的額頭滑落至脖頸,他捏緊雙拳,仿佛在忍受蝕心刻骨之痛,隻見他的手臂上緩緩出現一道天譴戒印。


    他低聲道:“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此人以策玉的命運相挾逼他爭命,獻出自己僅剩的眼睛,最後也不過是在命運這龐然大物麵前,做出一些最為微小的改變。


    蒼術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


    星讖終於心滿意足地再次沉睡。蒼術的右額上出現一道疤痕,一路向下穿過他的右眼,紅色咒文隨之浮現在疤痕兩側,和他失去光彩的眼睛裏。


    殷紅鮮血順著疤痕一路流淌,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我要的就是那其一。”


    蒼術低下頭笑起來,他那枯瘦虛弱的身軀抖動,仿佛有什麽在他的胸膛裏無聲激蕩。


    他慢慢說道:“謝玉珠將消失,策玉師君將重返扶光宗,但不在今日,今日她將得自由。”


    “葉憫微將困於深淵,但那不是結局。”


    “葉憫微終會歸來。”


    第072章 天道


    星讖再次沉睡後, 觀星閣內所有星辰又恢複如初,星光在策因與蒼術之間緩慢規律地飄動,仿佛亙古寂靜。


    策因凝視著蒼術, 神色愈發冷峻。


    此人想要憑借星讖改天道, 竟蟄伏如此之久, 十幾年前將星讖贈予他, 一步步鋪路以至於今日。


    蒼術究竟和策玉或葉憫微有什麽關係?他費盡心機不惜以自身獻祭修改天道,到底是為了什麽?


    “你可知自己做了什麽?策玉師君與葉憫微事關千千萬萬生靈,事關這世間大局。天機如此錯綜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你也敢插手其中?”策因憤怒道。


    蒼術隻是在星海中安靜地仰頭站著,片刻之後轉回頭來, 那天譴戒印的新傷鮮血淋漓。


    他說道:“方才忘記同尊上說了, 在下許久之前便聽力盡失, 讀唇語以交流。現在雙目已盲,無論您說什麽,在下都聽不見了。”


    然後他慢慢轉過身來,一步步朝策因走去。


    “不過在下能猜到尊上想要問什麽。這個答案說來話長, 其實您不該問我, 您該去問問天道。若是您問了,便自然能看見。”


    “您會看到這靈器之亂將愈演愈烈,持續七十年之久。仙家、朝廷與靈匪互相爭鬥, 一切將被摧毀再重立, 硝煙遍及九州四海,生靈塗炭, 民不聊生。”


    頓了頓,蒼術微微一笑:“原本如此, 不過今日之後,尊上若再去算算,這亂局應該已經縮短了二十年。待我死時,還能夠再縮短二十年。”


    策因一時間有些怔然,驚詫道:“你怎麽確定……”


    蒼術繼續道:“天道錯綜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我隻是渺小凡人,即便是憑借星讖,所能撼動之事也不過毫厘。所以我自然要尋找代價最少,卻能夠最大程度改變天道的契機。”


    “說來最為漫長而耗神的,反而是這數十年尋找契機的過程。”


    “你……”


    蒼術落落大方地張開手臂,展示自己滿身的天譴戒印,道:“是啊,這便是探路的代價。百年以來,我接近這世上最欲念深重者,為他們的欲望卜算天機。而我亦借他們的求問窺探天機,一步步將碎片拚湊成完圖,得以掌握天機的脈絡,尋得契機。”


    “今日憑借星讖所改動的,便是我尋找到的契機,是那可動全身的一發,是策玉師君和葉憫微的命運,也是她們身後,這世上所有星辰的軌跡。”


    蒼術終於站在策因麵前,他立於觀星閣的浩瀚星海之間,如同星河一般不見來處也不見歸處,令人難以想象他一生的軌跡。


    蒼術閉著那雙鮮血淋漓的眼睛,思索片刻,道:“您還會有什麽疑問?我還有什麽沒說的嗎?”


    “言而總之,在下是一個由他人好運與天譴縫合而成的怪物,所以您這次被我設計,也不要覺得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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