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憫微以化晶術殺盡身邊上一輪複製出的生棘術影人,將所有生棘術靈器損毀殆盡。


    滿地鮮血殘肢與靈器碎片湧動著向牆壁流去,沒入牆壁之間。葉憫微呼吸略微急促, 她抬眼環顧四周, 這高聳入雲的牆壁之間,再沒有站著的第二個人。


    道路幹淨如新, 仿佛沒有經曆過廝殺,牆壁亦未變成鏡牆。在這難得的寂靜中, 突然從前麵轉角處走出來一個人。


    那人容貌昳麗,衣色鮮豔,發辮間編著彩色鈴鐺,手指上也戴著金指環與鈴鐺。


    葉憫微道:“溫辭?嘲雀呢?”


    他們進陣後發現嘲雀在鏡子裏並無身影,複製出來的隻是空鳥籠。


    溫辭麵色不虞,道:“剛剛被那些影人追著,脫手丟了。”


    溫辭向前一步,葉憫微卻後退一步。她將殘損的長劍扔在一邊,蹲下扶住地麵,以化晶術從地麵裏又抽出一把晶瑩剔透的新劍來。


    葉憫微以劍指著溫辭,高聲道:“你告訴我,我從前如何傷害過你?”


    溫辭挑挑眉毛:“你在懷疑我?”


    “你說出來,我就相信你是真的溫辭。”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


    溫辭上前一步,繼而瞪大眼眸,寒光閃爍之間鮮血噴湧,他仰麵倒地,從傷口處結出透明而堅硬的石頭,一路蔓延刺穿心髒。


    屍體驟然融化,湧動著被吸收回牆裏。


    葉憫微一甩長劍上的鮮血,簡單道:“假的。”


    “你下手可真狠,若是真的我被你殺了怎麽辦?”


    葉憫微轉過頭去,隻見溫辭倚著牆壁,挑眉冷冷感歎道,神情十足嘲諷。


    然而這人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就被一劍穿心,藍色的衣袖落下,葉憫微淡然道:“靠著牆壁,也是假的。”


    方才溫辭才提醒過她不能靠近牆壁。


    那倒在牆邊的影人翻湧著回到牆裏,隻見從四麵八方走來近十個“溫辭”。所有人都生了一副美貌的麵孔,平日裏若看到大概是飽眼福,此刻那些目光落在葉憫微身上,隻令人瘮得慌。


    葉憫微環顧四周的溫辭們,略一思忖便舉起長劍來晃晃,高聲道:“這樣吧,你們誰能說明白我從前如何傷害你的,誰就是真的溫辭!”


    那些溫辭神色各異,有不願意說的有願意說的,答案各種各樣。葉憫微卻須臾間衝去,旋身之間衣袂飄飛,長劍所過之處“溫辭”們身上如冰凍般長出結晶,輕輕一敲便連人一起碎成齏粉。


    影人們圖窮匕見,紛紛使出術法,大多還是上一輪複製出的生棘術。


    化晶術克製生棘術,樹木結晶碎落,漫天粉塵之間,葉憫微歎息道:“都不罵我,沒一個是真的。”


    溫辭那邊就簡單許多,因為他手裏正提著個能辨別真話假話的嘲雀。


    隻聽那葉憫微的影人一開口跟溫辭說話,那嘲雀便沒命地叫著“假的!假的!”


    溫辭輕笑一聲,道:“謝了。”


    影人們怫然變色,溫辭則抬手將鳥籠扔進了半空中,嘲雀在鳥籠裏支哇亂叫,溫辭旋身而去。


    窄道內聲響如山崩地裂,溫辭如雜戲表演一般在影人之中穿行,生棘術狂生的枝條也未能追上他的腳步,石頭裹著枝條與人生長,咯吱作響繼而化作齏粉。


    待嘲雀吱哇亂叫地落下時,溫辭穩穩接住了鳥籠,再次拋上半空。


    藍光與碎裂驚叫聲交錯,鳥籠穿過枝蔓與晶粉忽上忽下,嘲雀叫得嘶聲力竭無比可憐。


    鳥籠第五次墜落時,最後一個影人也倒下融化在鮮血裏。溫辭抬手接住鳥籠,仿佛完成一場弄扇戲表演,從道路中快速穿出。


    在嘲雀憤怒的撲騰之中,溫辭抹去臉側的血,笑道:“你還是有點用處的。”


    這偌大的迷宮裏,“葉憫微”們圍著溫辭,“溫辭”們圍著葉憫微。這兩人麵對朝夕相伴的麵孔卻一點兒也不猶豫 ,竟還越殺越來勁兒,真讓人疑心他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是借此機會泄憤來的。


    鏡子再度出現,化晶術的影人從中生出,兩團烏泱泱的“葉憫微”與“溫辭”終於融會在狹窄的道路上。


    葉憫微粉碎一片“溫辭”之後,手裏的劍指向“溫辭”,對方手裏恰好也有一把劍指向她。


    兩柄劍不約而同地懸在對方咽喉之上,又不約而同地停頓了一下。


    “你告訴我我從前到底如何傷害了你,你就是真的溫辭!”葉憫微快速說道。


    溫辭瞪圓眼睛,怒道:“老子就是真的,你愛信不信別想套我的話!”


    葉憫微滿意地收回劍,一個旋身把後背交給他,說道:“這個是真的。”


    溫辭抬起手來,那被他嫌礙事,每次打架都要扔到半空的鳥籠正正好落回了他手裏。


    他與葉憫微後背相抵,道:“有幾次複製的影人沒有殺幹淨。我們已經被複製一輪,此刻還剩二十幾個影人,五成化晶術、兩成生棘術、兩成吹煙化灰術、還有幾個風雷咒的。”


    “我們現在在益位九二,再越過四麵牆就是碧霄閣。蒼術從剛剛開始,便沒有聲音了。”葉憫微道。


    “你覺得陣中心那十八個修士的靈力被耗得如何?他們還能複製出多少我們?”


    “沒來得及算他們。”


    “沒事。”


    溫辭向葉憫微伸出手,淡淡道:“再給我兩顆傷藥,我們殺到他們靈力耗盡。”


    觀星閣之中的蒼術並非不想給他們指導,而是他身邊也突生變故。


    從蒼術踏入觀星閣便開始嗡嗡作響的渾天儀,竟隨著蒼術與策因的棋局而震顫起來,它似乎被什麽所喚醒,蒼術與策因的交鋒越多它便越興奮。


    當策因分出心來注意到它時,眼裏立刻被震驚所填滿:“怎麽可能,星讖居然……醒了?”


    他話音剛落,那重重嵌套的圓環突然開始旋轉,摩擦聲沉悶而悠長。從策因與蒼術懷裏各飛出三枚銅板,被那名為“星讖”的東西所吸引而去,自身瘋狂旋轉著,圍繞在那運轉的圓環之間。


    策因突然感覺身負千鈞之力,竟無法自持,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屋內的天鏡陣棋局扭曲消失,整座觀星閣頃刻封閉 。


    蒼術同他一樣跪倒在星讖麵前,閣中所有高懸的星辰急速圍繞著星讖飛舞,仿佛那星讖是星河的漩渦之中,風暴之心,星辰劃出長而明亮的拖尾,如同萬千流星。


    星辰湧過蒼術的身體,他如同置身於星辰洪流之中,卻隻是笑道:“果然,這才是開啟星讖的方法。”


    策因轉頭望向蒼術,不可置信道:“能開啟星讖之人,居然是你。”


    這世上凡是涉足命理之人,無不知曉“星讖”之名。


    星讖乃最初創造術法的先賢們所造,是占術至高無上的秘寶,可見一切命理,可改一切命運,擁有此物者便可成為命理之主,與造物者無異。


    然而這一切隻是傳說,因為數百年來從未有人開啟過星讖,亦無人知曉開啟星讖之法。期間它曆經無數厲害的占者,就連當下保存此物的策因道長也未能讓它蘇醒。


    蒼術也看向策因,他因巨大的壓力匍匐於地上,彎著細瘦的脊背,笑眼彎彎道:“那倒不是,敢問尊上這星讖是從何處而來?”


    “先皇一朝,神相大人所贈。”


    “你見過他嗎?”


    “不曾見過。”


    策因話音剛落,便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他瞪大眼睛,道:“你……你是……”


    蒼術點點頭,他笑道:“我也曾以為尊上是能夠開啟星讖之人,所以把星讖送給了你。”


    “在您之前,在下保存星讖多年,星讖在我身邊一直寂寂無聲。直到祭天時您來訪,隔簾相見時星讖卻突然躁動,我以為您是它所承認的主人,便托人轉交給您。誰知十數年過去,您也未能開啟它。”


    “我翻閱各種古書,漸漸有了新的猜想。它的躁動並非因我,也並非因為你,而是因為我們。”


    “它為兩個強大的占者對命運的異見而蘇醒,它需要我們爭鬥,需要我們頭破血流然後將撰寫命運的權力交到勝者的手裏。讓勝者借星讖,來做一刻命理之主。”


    蒼術微微一笑,道:“所以我們再爭一次如何?策玉師君和葉憫微的結局,到底會如何?”


    策因雙目圓睜:“你要改天命!就算你能借星讖做到,也要遭受天罰!”


    “不是我,是我們。若我要改策玉師君的命數,您果真不攔我嗎?”


    策因怒目而視。


    蒼術偏頭一笑,輕描淡寫道:“幸好在下早有準備,出門前已經讓扶光宗的小兄弟把那老人參和靈芝燉上了。除此之外……”


    他指指自己僅剩的那隻右眼,笑道:“在下還準備了一隻眼睛。”


    第071章 命運


    此時益位九二的兩道高牆之內已經殺成一片血海, 屍體與鮮血止不住地朝牆壁湧去,溫辭手臂與前胸均有深可見骨的傷痕,在藥力的作用下傷口慢慢翻湧著愈合。


    他們二人今日不知吃了多少藥, 已經達到凶險的地步。


    倏忽之間葉憫微以捆仙術來到溫辭身邊, 與她的影人短兵相接, 寒光閃爍, 兩三招之後“葉憫微”便渾身長出結晶,化為齏粉。


    溫辭眼眸微彎,他笑道:“你的身體竟還記得你的劍術。”


    葉憫微道:“我以前用靈劍?劍術如何?”


    “你但凡做什麽事,自然會做到最好。”


    溫辭飛躍之間擋過數道水脈,道:“你的劍術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強,你的影人就交給你了。”


    “好。”


    溫辭彎腰躲過對麵“葉憫微”的揮劍, 旋身間捆仙術將葉憫微一把拽至影人麵前, 將她的影人“送”給她。


    已經是黃昏時刻, 高牆內光線漸暗漸紅,如同紅霧籠罩,不知是因為血色殘陽,還是由遍地屍體鮮血映照而生。


    “溫辭, 你真的不能告訴我我為何傷你嗎?”


    葉憫微的聲音在鮮血四濺中再次響起。


    “你死了這條心吧!”


    嘲雀的驚叫聲中夾雜著溫辭的聲音。


    “那你說說別的。你不能原諒我, 為什麽還要幫我?”


    “你現在閑得慌嗎!?”


    “那我再換一個問題?”


    兩人再次相匯,身上均染盡鮮血,不知多少是影人的多少是自己的。背上傳來屬於葉憫微的溫度時, 溫辭嗤笑一聲, 終於鬆口。


    “因為你還沒有看見。”


    “沒看見什麽?”


    溫辭揮臂而去,灰燼迷茫之間他的眼眸明亮, 笑意桀驁。


    “因為你還沒有看到,這個世界因你所愛之物輝煌燦爛。”


    他羨慕那些得到了葉憫微熱烈愛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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