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以前,突然有十幾艘大船自東海而來,船上之人自稱巫族人,居住於東海的海島之上,為避災禍來到中原。


    這些巫族人與中原人不同,極為長壽,衰老緩慢,且生來便有縱夢之能。據說巫族人的先祖去過“心想事成之地”,縱夢之能便是在那裏所獲。


    中原人第一次從這些異族人身上證實了“心想事成之地”的存在,為此十分興奮,花費十年時間與巫族人共建八風塔,以打通去往心想事成之地的道路。


    八風塔建成,開塔之日巫族人全族與各門派的精英齊聚八風塔下,準備一同去往“心想事成之地”,當年可謂是仙道第一大盛事。


    “沒人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總之是出了大差錯。八風塔失控,赴會之人盡數喪生,以塔為中心方圓十裏化為一片廢墟,充滿死人夢境,混亂可怖無人敢入。”


    後來那個地方就叫做夢墟,這駭人聽聞的慘劇被稱為夢墟大劫。


    夢墟大劫中巫族人遭受滅頂之災,幾乎全族埋骨於夢墟。然而天可憐見,巫族還剩下一個血脈,正是巫族族長的幼子。這位少主自小身患重病,被巫族族長托付給昆吾山上的天機老人照料,因此逃過一劫。


    “這世上僅剩的巫族血脈,師父您也能猜到,就是巫先生,也是溫辭。”


    “自此無數人求見巫族血脈,均被天機老人拒絕。後來天機老人坐化,巫族血脈留在昆吾山上,說是自己重病未愈不能下山,仍舊不肯見任何人。”


    “直到大論道之後,您出走逍遙門,出現在昆吾山下。”


    萬象之宗與夢墟主人的故事,從這裏開始合於一線。


    第014章 捆住


    “您離開逍遙門後一直沒有消息,再次現身,便是在昆吾山下請見巫族血脈。”


    “不出意料您也被巫族血脈拒絕,然而您也沒跟他客套,直接就破陣上山。上了山,估計溫辭也沒能耐趕您下去,您就待在山上不走了,這一待就是七十年。”


    在這期間,因為各路仙門在夢墟大劫中元氣大傷,幾乎折損了一代中流砥柱,有些小門派的門主都死在了夢墟,所以許多術法幾近失傳。


    有個小門派念著葉憫微術法天才的盛名,便捧著殘譜去昆吾山,求葉憫微幫忙續上門內術譜。


    葉憫微本人並沒有露麵,隻是收了殘譜,這門派本沒抱什麽期望,誰知沒過多久葉憫微便補全了術譜還給他們。不止是補全術譜,葉憫微甚至還多寫了半卷,在原本的術法基礎上提出數種變化,把這些術法的威力提升三倍有餘。


    這小門派靠此實力大增,葉憫微也名聲大噪,去昆吾山拜訪的門派絡繹不絕。起初還是些小門小派,後來連白雲闕、扶光宗這樣的大宗門都去了。


    葉憫微從不拒絕,怎樣殘缺的術譜都能補全,幾乎每次都能多寫幾卷拓展的變法,思路天馬行空精妙絕倫,將整個仙門的術法水平生生往上拔高了一截。


    葉憫微沒有露過麵,也不與來求教的人多話,因此各仙門逐漸對她放心,將機密術法相托。葉憫微由此接觸了大量上等仙門術法,為後來的靈器之災埋下伏筆。


    “隱居三十年後,您宣布和巫族血脈一同研究出魘術和魘修,無私地將修煉之法公諸於世。一時之間你們名滿天下,被拜為宗師。巫先生也病愈下山,他梳理夢墟中混亂的夢境,建立三十二重夢,以夢教授世人魘術,被尊稱為夢墟主人,世上便有了魘師。”


    “而您仍然待在昆吾山上,繼續接受各派術法的求教,如此風平浪靜二十年。”


    瓷碗又在桌子上一敲,發出清脆聲響,謝玉珠結束她的演說,收尾道:“這便是一切變故發生之前,您和夢墟主人的故事。”


    跌宕起伏的故事到了盡頭,葉憫微若有所思,謝玉珠觀察著她的表情,問道:“師父您聽了這些,感覺如何?”


    葉憫微露出遺憾神色:“這麽說我以前看過上百本術譜,還研究過溫辭的縱夢之能?”


    “……應當是這樣。”


    “太可惜了,怎麽能全都忘了。”


    葉憫微極少有這般痛惜的表情,於呼哀哉,隻差沒有牽衣頓足。


    謝玉珠啞然無語,她不死心地追問道:“對那些恩怨是非,您就沒什麽其他想法嗎?”


    “沒有。”


    “……”


    謝玉珠想她師父果然是世外高人,已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紅塵俗事都入不了眼了。


    謝玉珠說服了自己,便放棄掙紮著眼未來:“那……咱們以後該怎麽辦呢。咱們一沒修為二沒情報,怎麽去找您的魘獸呢?”


    葉憫微思索片刻,便拿出視石戴上,再舉起那個壞掉的金鐲子,仔細端詳起來。這次金鐲子倒是沒掉兩個環下來,就是好像發動不了。


    葉憫微的視石上出現藍色的符號,她說道:“我先修鐲子,然後買柿餅,再找到溫辭。”


    “師父你知道他在哪裏嗎?”


    “不知道。”


    “……您說他堂堂夢墟主人,這二十年來是怎麽回事,他假死是在躲什麽?好不容易出現一次還扮男扮女裝,借別的魘師的名頭!真可疑啊!”


    梁杉城的另一邊,正趴在桌子上補覺的溫辭打了個大噴嚏,揉著鼻子一臉鬱鬱地直起身來。小二陪著笑臉湊上去,說道:“爺,瞧著您睡得沉沒敢打擾,菜都好了在後廚溫著呢,現在給您上菜不?”


    “行。”溫辭簡短地吐出一個字。


    他有心事,覺也沒睡好,故而心浮氣躁麵色不佳。手指在桌上煩躁地劃拉兩下後,他隨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蓋,五指輪轉之間那杯蓋便在他的手中上下翻飛,直轉出花兒來。


    溫辭看著翻飛的杯蓋,心不在焉地喃喃道:“以她的脾氣絕不會罷休,要是……”


    頓了頓,他突然握緊杯蓋,輕蔑道:“那又怎樣,關我屁事。”


    “爺,您這絕活真厲害!這麽靈活的手我真是頭一次見!”小二在一邊嘖嘖驚歎。


    溫辭輕笑一聲,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實,用不著誇讚。他抬起眼睛望向小二,懶懶地說:“怎麽,我現在給你表演一個?”


    小二立刻賠笑道:“我這就給您傳菜!您稍候!”


    說罷小二便一路小跑往後廚,心說這外族人相貌俊美,沉睡之時被所有人偷著瞧,沒想到一睡醒脾氣卻挺大。


    溫辭又玩起了杯蓋,邊玩杯蓋邊等著小二上菜。春日陽光正好,酒家在街邊放了許多桌子與凳子,溫辭正坐在這街邊的桌旁,頭頂便是朗朗晴空,身邊行人匆匆,一派熱鬧的人間煙火氣。


    街道斜對麵不知何時聚集起了許多人,高高低低的頭頂之上,一條長長的粗繩被架在兩根木樁之間,高高懸在半空,比屋簷還高。有個粗布灰衣的中年男人手執長杆站在粗繩之上,來回疾走,單腳站立甚至跳躍,如履平地。


    圍觀的人們紛紛喝彩誇讚,男人坐在粗繩上豪氣幹雲道:“我乃天下第一走索大王,索上虎江虎盛,今日獻醜,多謝各位捧場!”


    溫辭聞言嗤笑一聲,悠悠道:“天下第一?走索大王?如今什麽人都敢稱天下第一了。”


    他說著就放下杯蓋,鬆鬆筋骨起身走過去。小二正端著菜走過來,見這情形驚訝地問:“客官你往哪裏去?”


    “去會會天下第一。”溫辭頭也不回。


    走索的男人正意氣風發地表演著,就聽見有人在下麵大喊一聲:“你這天下第一是誰封的?”


    江虎盛低頭一看,隻見繩索下的人群裏,走出個長得極漂亮的外族男人。這男人半披頭發,發間編了許多細細的辮子,辮子裏纏著五顏六色的小鈴鐺,裏衣、褡護、長衫、腰帶、褲子、靴子色彩皆不相同,黃、藍、橙、綠各色交映,跟那花蝴蝶似的。


    偏偏他還穿得十分好看,真是可氣。


    江虎盛在這一帶演了許久的走索,也遇見過砸場子的。他抱著胳膊,理直氣壯道:“我自封的,老兄不服氣?”


    男人仰頭看著他,說道:“我不服氣,該如何?”


    “上來比比!”


    男人輕輕一笑,幾步便攀上木樁,輕盈地站在了木樁頂上:“求之不得。”


    江虎盛眼見男人動作如此靈活,這才有了危機感。他清清嗓子大聲道:“老兄既然來挑戰,不妨報上名來!”


    “我叫溫辭。”男人抬腳試了試繩索,說話間便突然踏上繩索,也不拿竹竿,雙手背在身後旋轉前進。雙腳交錯間,甚至流暢地繞過仍在站在繩索中央的江虎盛,一眨眼的功夫便站在了繩索的另一端。


    他花蝴蝶似的衣擺落下,溫辭揚起下巴,慢慢說道:“本人樂舞百戲無有不知,無有不通。我說自己是第二,天下沒人敢當第一。”


    江虎盛怒目圓睜,憤而扔掉手裏的竹竿,道:“好!咱們比比!”


    梁杉城的另一頭,謝玉珠正舉著葉憫微修理了半天的鐲子端詳,她摸摸那仍然掉在外麵的兩個圓環,說道:“師父,這就算修好了嗎?”


    “沒有。還是無法施展吹煙化灰術和生棘術,不過現在似乎可以施展一個新的術法。”葉憫微接過鐲子,撫摸著鐲子內側的紋路。


    “哇!這個鐲子裏居然藏了這麽多術法,要是修好豈不是了不得。”


    “我沒法完全修好,它也不是我做的。”


    “啊,怎麽可能……”


    謝玉珠話音未落,隻見葉憫微摁下圓環內部的一個凸起,一瞬間狂風席卷而來,吹得人仰桌翻。師徒二人猝不及防,葉憫微的水晶視石和手鐲一同掉落,千鈞一發之際謝玉珠飛身救下視石。


    謝玉珠雙手捧著視石,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心跳如鼓。這可是萬象之宗的視石!多麽金貴的東西!撞碎了她能可惜得三天睡不著覺。


    她心裏不停說著還好還好,抬起頭來時才發現,桌椅傾倒、杯盤狼藉之間,那更金貴的萬象之宗本人居然不見了蹤影。


    而金手鐲順著地麵一路滾去,搖晃著躺在地上一隻野狗腳邊。


    然後那隻野狗把鐲子叼了起來。


    謝玉珠僵硬地跟蒼黃的野狗大眼瞪小眼,野狗一扭頭撒蹄子就跑,謝玉珠一邊喊著“夭壽啊!”一邊撒丫子追上去。


    而另一頭,江虎盛和溫辭的比試正愈演愈烈。江虎盛行走江湖多年,身上有諸多本領,眼見著光拚索上的功夫是比不過溫辭了,便別出心裁,一邊走索一邊變起戲法。


    隻見他在繩索上走著,手裏的小扇子一會兒變成桃子,一會兒變成撥浪鼓,最後竟然變成一隻兔子。


    底下觀眾們紛紛大聲叫好,一雙雙眼睛亮得發光,手都拍紅了。


    溫辭輕笑一聲,低聲道:“花樣倒是不少。”


    江虎盛站在一邊的木樁頂上,挑釁地看著溫辭。


    溫辭悠然踏上繩索,剛剛優雅地往前走了幾步,就突然襲來一陣狂風。他隻覺手腕、腰與腳腕突然一緊,有重物拉著他直往下墜,他瞬間繃緊腳背勾住繩索才沒掉下去。


    他背後溫暖的重物發出了聲音,喃喃道:“原來這就是捆仙術。”


    那個與他死死捆在一起的人轉過頭來,露出幾縷銀白的發絲,和一雙明亮的眼睛:“溫辭,找到你了。”


    底下的觀眾們安靜了一刻,旋即爆發出熱烈的掌聲,無數人大聲喝彩。


    “大變活人啊!絕妙!精彩!”


    溫辭全靠一雙腳背吊著兩個人的重量,眉頭緊鎖,咬牙切齒憋出來一句話。


    “你大爺的。”


    第015章 走索


    葉憫微瞧著視線裏這倒過來的世界,疑惑道:“不過為什麽會來捆你?”


    “廢話,它上次捆的就是我!你什麽都不改直接發動,它當然來捆我!”


    “我捆過你?”


    “昆吾山上就你我二人,你不捆我捆誰?”


    溫辭直咬碎一口銀牙,他深呼吸一口,問道:“萬象森羅呢?”


    “萬象森羅是什麽?”


    “就是你那金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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