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製行動的鎖鏈和此刻的輕裝服飾,實際上也不會影響百鳥太多。他可以成為那個戴著鐐銬舞蹈的人——就像他此刻輕盈地從樹枝上落下,全然看不出剛才被三日月宗近抓包時的沉默尷尬。


    百鳥沒有搭剛才三日月開啟的對話,而是看向太陽升起的位置——這裏是屬於審神者的本丸,太陽當然是虛假的,這一切都是基於審神者的靈力展現而來的。隻要審神者願意,此刻的春季也可以轉瞬變為冬季,審神者可以讓時間停止在夜晚或者白晝,因為本丸本就是圍繞著審神者而行動的。


    “喲,起得真早啊?”百鳥一副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摸樣,打斷剛才的節奏重新開了個頭。


    “因為是老人家了,哈哈。”三日月宗近也回複了不著調的答案。不過老人家少眠早起也不是不能理解。


    “別和我說你是迷路了,我記得你們三條的部屋不在這條路?”百鳥說。


    “嗯嗯,看來你已經非常了解本丸的方位了。”就和百鳥不踩著三日月宗近的節奏一樣,這位千年閱曆的老爺子也很自然地自說自話,似乎完全不覺得他們兩個之間的對話有什麽問題。


    兩個色調可以說是完全相反,除了同樣的華麗外根本沒有共同點的付喪神這麽安靜的對視著,三日月宗近臉上不變的笑容讓人頭疼又麻煩,百鳥抓了下後腦,頭發都被他自己弄得有些淩亂:“啊啊,果然和你這種人說話最麻煩了——”


    說著這樣的話語,百鳥幹脆保持著這樣的動作將另一隻手也撐在了腦後,雙手撐在後腦,懶散的模樣看起來隻是早起出門散了個步,百鳥往前走了兩步,側過頭看向沒有動作的三日月宗近:“行了,跟上,我帶你回房間。”


    三日月宗近這才往前踏出一步。不論他到底是因為什麽原因早起,百鳥都不會將責任歸結到他人他物上。


    麵對三日月宗近,他是有點緊張的,他的緊張不在於剛才暴露的問題,而是……相較比對“鶴丸國永”天然帶著濾鏡的伊達組,又或者單純好騙的短刀,三日月宗近是百鳥最不想碰上的刀。


    不為別的,就為這把刀是最不好騙的那個。


    百鳥的大腦轉動著,眼睛的變色倒是很好解釋,反正他本來就掛著一個暗墮的名號。輕微暗墮也是暗墮——他唯一需要確認的是,三日月宗近是否看清了他眼中刻印的陣法,是否知曉其作用。


    不過不管怎麽樣,他都能找到解釋的方式就是了。


    左眼還帶著一點奇異的模糊感,陣法開啟和結束,到底對眼睛有些影響,但隻要休息一會兒就能恢複。


    不知道是否刻意,三日月宗近自然地站在了百鳥的左邊,他的眼睛可能還有點泛紅——別問,問就是陣法後遺症,正常人滴個眼藥水都能讓眼睛水汪汪得看著像是哭過,眼睛裏進沙也能讓人迎風丨流淚,更別提他昨晚上的行動了。


    三日月宗近倒是沒有收斂自己的目光,平靜而溫和地注視著走在他旁邊的百鳥。


    人類扮演刀劍,或許可以輕而易舉的模擬他們的性格,外表,和人說話的口吻與語氣,但是人類大多不到百年的壽命,讓他們難以模擬刀劍天然的曆史感。


    哪怕是百年的短刀,當他們垂下眼,不再顯露出活潑可愛的表情時,都能讓人察覺到他們身上那獨屬於時間流逝帶來的氣場。


    那份屬於曆史的厚重,不是百鳥一個隻有二十來歲的人類可以輕而易舉表現出來的。百鳥自己也知道這個,所以他選擇了最簡單的背景設定,從一開始在太鼓鍾貞宗麵前表現出對亂藤四郎和五虎退的不熟悉。


    他有意無意表現出自己的“無知”,就像是最初與本丸的出陣隊伍相遇時,對三日月宗近帶著不確定情緒的稱呼。


    當時的設計在此刻得到了成果的結果,所以當三日月宗近用著平和的口吻,像是說著今天天氣真好一樣的語氣說出“記性真好呢,鶴丸”時,百鳥幹脆翻了個白眼,將兩隻手放下,用著幾乎稱得上冷漠的語氣回答道:“你是在嘲諷我嗎?”


    “為什麽會這樣想?我可是有在認真誇獎哦。”三日月宗近微笑著戳破了那層被太鼓鍾貞宗模糊過去的隱瞞:“就像是最開始隻能叫出我和太鼓鍾他們的名字,但是現在已經能分清本丸大多數成員的身份了吧?”


    百鳥這次沒開口了。


    沒有什麽比他們自己猜測推理後得到的答案更加讓他們相信。太鼓鍾貞宗因“鶴丸國永”的這個身份憑借這份感情選擇了相信他的謊言但是三日月宗近可不會輕而易舉的被忽悠。


    那份防備那份不信任無法述說的陌生和疏離不合理的戰鬥實力以及——那份缺少了過往經曆打磨而成的氣場。


    今劍是三日月宗近的兄弟他是那個和百鳥戰鬥的人他是無法對兄弟隱瞞活潑的小天狗他會將自己和百鳥的戰鬥巨細無比地和自己的兄弟述說。


    於是違和與欺騙他試探著本丸的審神者同樣也做出了試探刀劍付喪神的舉動但是他又極其善於去掩蓋這些。


    如果他(百鳥)真的如他和太鼓鍾貞宗解釋的那樣是因為剛剛被鍛造出來所以不認識其他刀劍——那麽這就無法解釋他那甚至可以超過極化刀劍的戰鬥實力。


    對上眼前白色的刀劍付喪神極其少見顯露出來的屬於刀劍付喪神的冷意隻是那隻燦金色的左眼甚至還帶著不明顯的泛紅的濕潤反倒讓他看起來有點可憐了。


    三日月宗近很突然地開口說道:“果然紅色不適合你呢。”


    百鳥臉上的冷意消退側過臉顯露出了錯愕:“什麽?”


    看著他此刻的表情三日月宗近哈哈笑了起來。


    第16章 白鶴的自由。


    雖然太刀大太刀的偵查總是會被嘲諷,但是這其實和審神者的能力和刀劍的等級有著很大的關係。


    會影響到刀劍實力的因素有很多,但是在並非黑夜的情況下,三日月宗近表示就算是老人家,也還不至於到看不清路的程度。


    甚至與之相反,他看得非常清楚。


    繁複華麗的圖案刻印在那隻異色的紅色眼瞳之中,但是在對上視線的那一刻,眼睛並未對上焦,在那一刻——樹上的白發付喪神,那隻紅色的眼睛並未對上他。


    三日月宗近算是第一批、除卻太鼓鍾貞宗外,第一個接觸、也和百鳥對過話的刀劍。


    不得不說,在初見的時候,那個白色的付喪神,表現得的的確確就是一個剛剛被鍛造出來的新人,雖然鎖鏈纏身,但是笑容溫和。


    至於那雙眼睛之中深層的防備?哈哈,那可是“鶴丸國永”啊。


    雖然刀劍付喪神被召喚出來時,極其容易因靈力的影響對審神者感到親近。但是相較比更容易受到影響的心智偏向於稚嫩的短刀,有著漫長曆史、以千年為基數計算的那些刀劍,心防一個比一個重。


    就如三日月宗近,就如鶴丸國永。不論外表表現得如何親近友好——但這從不代表他們會立刻地付出信任。


    他們表現出來的溫和,讓他人發自內心感受到的溫柔,往往隻是他們千年的資曆自上而下的兼容,千年的刀劍可以理解更年輕的後輩的心情,會以他們的經驗去包容照顧。


    更別說日本的背景總是讓人和人的相處更加具有距離感,在過往古代之中,這份距離和禮節自然更加明顯。


    所以第一眼的時候,三日月宗近就意識到了,那個不屬於他們本丸的“鶴丸國永”,溫和是真,爽朗也是真,但是不信任、防備和警惕也無法從他身上剝奪。


    但是這沒有什麽,三日月宗近是這麽想的。那些黑暗的經曆並未對通透的“鶴”帶來什麽影響。他們作為珍貴的刀劍,被爭奪、被搶占覬覦、作為陪葬亦或者純粹作為觀賞,都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刀劍無法選擇自己的主人,主人如何使用刀劍,都是一件順其自然、理所當然的事情。


    三日月宗近不覺得“鶴丸國永”無法承受那些,也不同於那些更年輕的刀劍,通透的鶴不需要屬於外人的理解或勸解,他自己就可以調節好一切。


    那份屬於剛剛被召喚出來的付喪神的遲疑與好奇也體現在了他的身上,所以從太鼓鍾貞宗那裏得到了信息之後,三日月宗近並未想太多。


    隻要之後聯係時之政府,那麽為這位意外相遇的“鶴丸”找到新的歸屬,就足夠了。


    所以三日月宗近並未主動在這個過程中做什麽、說什麽,也不像是過往那般注意到年輕的夥伴產生心結時、會像是定點npc一樣在月下與人談心。


    這一切的緣由都因為此刻的對象是“鶴丸國永”。


    可是疑點和違和感卻一點一點浮現,初見的印象並不虛假,可是後續的表現讓三日月宗近產生了疑惑。


    三日月宗近認同“剛被鍛造出來”這一點信息,因為百鳥的確表現出了那份年輕的、好奇的氣質。


    可是今劍在那天內番切磋回來後,跪坐在茶桌前說出“鶴丸很厲害哦!”的時候,三日月宗近抬眸看向了自己的短刀兄弟。


    天下五劍之中最美的那位唇角微勾,含月的目光帶著溫和的笑意:“今天發生了什麽嗎?”


    銀灰色長發的小短刀兩隻手撐著下巴,赤色如血的眼眸彎起,說起了之前發生的事情:“如果不是鎖鏈鎖住了他的動作,我肯定躲不過那一擊啦,明明等級很低,可是鶴丸的經驗很厲害哦,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剛剛被鍛出來的!”


    “哦?”三日月宗近微微側過頭,他少見的好奇態度讓今劍升起了非常濃厚的傾訴欲,於是銀灰色長發的短刀用著活潑輕快的口吻說出了戰鬥中的每一個細節。


    百鳥年紀尚輕,可是他經曆過的戰鬥無一不是艱難的,他或許沒有千年百年的戰鬥經驗,可是在生與死的戰鬥中,再配合他強大的靈力,他可以將外放的靈力表現出超絕的攻擊力。


    而刀劍付喪神當然對刀法劍法更有理解,今劍高高興興把所有都說了,然後就看到了三日月宗近若有所思的神情,開口問道:“你在想什麽,三日月?”


    “唔,今天的茶味道不錯呢。”三日月宗近微笑著這麽說道。


    今劍撇撇嘴,但是也沒有追問。


    嗯嗯,看來連他都被那隻鶴蒙騙了過去呢。三日月宗近捧著這杯據說味道不錯的茶,臉上的笑意並未消散。


    而對於這樣善於隱藏秘密的鶴自然要選擇意外的突然驚嚇了——不是嗎?


    當三日月宗近想要做什麽的時候以白色為底色顯得純白無暇的刀劍染上另外的色彩時總是相當明顯。


    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對準他的位置比起人影是他走路的聲音引起了淺眠的刀劍的警惕。原本收斂著的、不被其他人發現的冷淡和防備在初醒的時候暴露無遺。


    “鶴丸國永”本就有著一張綺麗精致的麵孔當他不刻意搞怪、露出爽朗的笑容時極具距離感的高潔神性就會落在他的身上。


    異色的雙瞳在眨眼間恢複成原本的顏色三日月宗近看得出來對方原本想說什麽但是停頓片刻就收回了話語。


    畢竟“鶴丸國永”並不需要對他人解釋什麽三日月宗近也不會去追問那份真相。


    無非是人類的覬覦或惡意人世間浮沉還有什麽是千年的刀劍未曾見過的呢?


    話雖如此被刻印上他人痕跡的過程總不會是愉快的被強製染上另外的色彩也的確不適合純白的鶴不是嗎?


    三日月宗近想到如此便自然說出了這樣的話語他說:“果然紅色很不適合你呢。”


    白發的付喪神神色莫名似乎搞不懂話題怎麽落在這裏的。


    不過看著那依舊有些泛紅的左眼三日月宗近思索著那些違和不符的戰力和不算完全的記憶——所以到底是外力的封印還是在實力強大之際被重鑄了?


    當真有人認為鎖鏈能夠鎖住白鶴的自由嗎?


    第17章 審神者是好人嗎。


    百鳥把三日月宗近送了回去,然後就被邀請加入清早的茶友會了。


    說是茶友會,但參與人員隻有他們兩個,在三條部屋的門口擺著一份飯團、兩杯茶。


    三條家所住的位置比較偏,平日來往的人不會很多,大多時候都是今劍高高興興踩著高高的木屐出門找人玩,而不是別人來找他。


    這個本丸還沒有岩融,而今劍的心性總是待在三日月宗近和石切丸身邊,總歸會覺得無聊——這個本丸的三條家目前隻有他們三人。


    今天需要出陣的人員之中有石切丸,所以他早早就出門不在部屋,飯團還是今劍蹦蹦跳跳端回來的,說是早飯。


    於是莫名其妙的,百鳥就這麽坐在了三條部屋門口的簷下,手捧著一杯茶,但是一點沒喝。


    三日月宗近不是一個愛說話的性格,說是喝茶,就真的隻是喝著茶看著風景,偶爾說的話語中也不含別的什麽意思。


    百鳥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過也端得住,安安靜靜坐在三日月的旁邊,在安靜的氛圍下,目光不知覺也被庭院的那棵樹吸引,樹上停著兩隻鳥,它們在樹枝間蹦跳,鳴叫聲清脆悅耳。


    百鳥盯著樹上的鳥兒,或許是要去覓食,又或者是單純停在樹枝上過於無聊,兩隻鳥兒一前一後飛走了,樹枝在這個過程中上下晃了兩下,有幾片樹葉落在了地上。


    百鳥從鳥兒上收回的目光又放在了落下來的樹葉上。


    自從來到這個本丸之後,百鳥的思維就從未停止過思考,他懷疑警惕一切,昨天晚上又確認了審神者不在的事實,他思考著所有的可能性,做出接下去的判斷。而就在此刻,他的心情意外地靜了下來。


    這讓百鳥餘光忍不住落在身側穿著簡單服飾的太刀身上。


    三日月宗近,天下五劍之中最美的那位,平日裏表現出的性格——就和鶴丸外表和驚嚇的反差一樣——是位和外表截然不同的老爺爺。


    而這位老爺爺,偶爾也會說出一些讓人細思極恐的話語。


    他和鶴丸國永都是平安時期留下來的刀劍,他們的閱曆都足夠豐富,以至於他們的內核多少有些相似。


    可是他們對外的表現卻是完全相反的兩個論調。三日月宗近總是說著自己是老爺爺的話語,對外物很少會做出多餘的反應,總是笑著,接受一切外來事物,並且對於分離或是死亡都帶著一種風輕雲淡的……或許應該稱之為習以為常的態度。


    而鶴丸國永與之相反,在漫長的時間之中,鶴丸國永無法忍受不變的死寂,如若生活中沒有驚喜,那麽心便先一步死掉了。


    百鳥垂著眼,看著腳踝上的鎖鏈,很突然地開口道:“你們的審神者,不在這裏?”


    “唔?”聽到百鳥的問話,三日月宗近先是側過頭做出回應,然後才像是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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