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要死了嗎?


    巴哈爾駭了一跳,粘稠的黑血散發著腥味充斥鼻息,他驚異地拿布擦了擦臉上的血。


    隨即抓緊時間從寨裏請來一個懂醫之人為她瞧瞧病因。


    方才還口噴鮮血,現在再吐卻成了粘稠發暗的黑血。


    她若真壽命將至,卻連解藥都還沒說,那焉耆寨上上下下就將再沒解毒的希望了。


    龍契正好扶住了她趴在桌邊,紙張上布了幾絲血液,蕩到了桌角下。


    李熙螓看到來了人,蹲身撿起那張紙,以防踩踏。


    “行將就木之人,我亦無能為力!”醫者搖頭付之一歎,“這麽多年她都是吊著一口氣,這口氣卸掉了,人也就時日不多了。”


    “那股黑血是髒器衰竭之因,已然藥石無醫。”


    巴哈爾想到什麽,從袖裏取出一瓶藥。


    這是先王在幾十年前贈他的,乃焉耆王族秘製的藥丸,能讓將死之人延長回光返照的時間,亦能減緩死亡帶來的痛苦。


    他原本是留著自己吃的,待到彌留之際好交代喬嫻身後事,現在想想該讓它發揮最大的用處才對。


    龍契看著巴哈爾將藥丸倒出掌心,不明白那是什麽。


    巴哈爾邊倒邊解釋道:“這是先王禦賜,僅此一顆,可讓她緩解痛苦,給她吃下吧。”


    李熙螓從巴哈爾手裏拿了來,藥丸紫黑紫黑,散發著濃鬱的苦藥味,跟那蠱蟲比,這個藥丸的苦味根本不值一提。


    吃下去總比沒吃好,怕他後悔,隨即將藥丸立即喂進焉耆妃子口中,讓龍契倒了水給她就了下去。


    事已至此,若不能救她的命,能讓她緩解痛苦也是好的。


    不過頃刻間,她就舒展了眉頭,醒來後,眼睛逐漸清明。


    她抬起眼皮看著龍契,雖心底早已掀起驚風駭浪,表麵卻大概因藥物作用兀自維持和緩平靜。


    細看之下,龍契的眉眼深邃,高鼻深目眼珠漆黑,很是像先王。


    恍惚間幾十年白駒過隙,仿若昨日,仿佛她這些年充斥心頭的隻有恨,因為恨和不甘,她拋棄了很多,幾乎失去了一切……


    結果到頭來,竟是她的錯!


    她從未參與過孩子的成長,沒有資格讓他叫自己一聲阿娘,沒有資格。


    看著他們如墜五裏霧,隨即她自嘲著笑道:“我挺傻的,沒料想他居然不惜為了達到另一種目的,而騙了我。”


    雖不清楚她口中的‘另一種目的’是個什麽講法,但聽到“居然”二字,龍契與李熙螓似乎隱約覺得事情應該是有極大的扭轉。


    焉耆妃子漸而緩緩道:“當年他身側新人環繞,性情大變逼著要我回唐之時,我正懷著身孕,他……對著天地起誓滿臉嫌憎地說,他厭棄了我這般的舊人,甚至厭惡與我有後代,更不會將未來王室交給我所誕下的子嗣……極盡了一切難聽之話……”


    “所以,所以我竭盡所能‘遵守’了我們的誓言,不讓它落空!”


    那日先王與她坐於草甸上,看著來往的百姓,她依在他的肩膀聽先王的誓言:此生此世絕不負卿,若有二心,天誅地滅。


    一切還恍如昨日,她猶記得對先王所說的話:“我千裏迢迢,不惜與阿爺決裂,又是公主身份來嫁你,你若欺我,不能完成誓言,我必然……必然讓你和你的子民滿麵長瘡!”


    先王笑著答應了。


    思緒回籠,她譏笑道:“現在回想起來,那日他根本不敢看著我的眼睛說那些違誓的話,明明有跡可循,我卻信以為真。”


    所以她認為的真相,都是假的!


    眾人詫異,唯有巴哈爾不以為奇:“先王一直都是重信之人,見你抹黑先王,我三番兩次與你說明,你都不信,現在失悔有什麽用?”


    其實巴哈爾也在掩蓋著內心的慌張。


    幾十年來,他都對她是大唐奸細深信不疑,沒想到真是因她與先王的恩怨糾葛而起。


    但僅此而已,卻將這麽多焉耆百姓置於如此境地,將自己置於如此境地,可見她是何等執著固守與先王的誓約。


    焉耆妃子終於有了一絲情緒波動,“為何偏偏都是權宜之計;為何他要為了我在王室之爭中不淪為犧牲品,而讓我提前離開焉耆;為何要扯謊騙我?”


    “他為了保護我和我的孩子,不惜違背誓言,驅趕我離開焉耆……其實他想要我保命,想保住我們的孩子的無奈之舉,我被他騙了,他為什麽要這麽騙我!”


    李熙螓也不免心有戚戚,世上竟有這樣的情感……她拿著信紙忍不住瞧了一眼,上麵的字歪歪扭扭像是焉耆王特意學會的中原字,雖醜陋,卻也看懂了大概。


    信中說當時焉耆即將淪陷,王室內亂恐難自保,她是大唐公主,回唐自然是最好的法子。但是他恐她不願離開,才想出了這個法子,氣走她至少能保住她和孩子的性命。


    他寧可背負負心罵名,也不要她受一點傷害。


    紙上還拓下了一副女子像,是個廣額豐頤的華貴少女,若畫的是她,那麽與現在的她已然判若兩人……


    巴哈爾看了後顫著嘴巴,用焉耆話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但大概應該是誇讚先王的話。


    信中說,待她看到這些話時,事實已經發生了,他怕她一直活在怨恨中,所以選擇將前因後果親自刻在盒子裏,希望有一天她看到能釋然。


    李熙螓也深深地受到了震駭,原來焉耆王的愛是沒有改變的,一直都是誤會。


    突然,焉耆妃子冷靜了下來,“原來都是我的錯,我也不該毒害你們焉耆無辜百姓來賭氣踐行我們的誓言……那毒的解藥我寫下來,你們去尋吧。”


    巴哈爾又是哭又是笑的,點頭一一記下。


    原來一切都是執念作祟。


    “我隻有一個心願……”她半闔著眼虛弱道。


    “什麽心願?”龍契握住她枯瘦如柴的手問道。


    “將我與他葬在,一塊……”說罷她便沒了聲息,唇角攜著釋然的笑意。


    巴哈爾沉默了良久。


    巴哈爾擦了擦眼淚,道:“我答應你,原來都是誤會,你是先王最愛的女人,我自然會將你們埋葬一塊。”


    看著焉耆妃子的生命一點一點消失,李熙螓神色複雜地看著那個匣子。


    但她似乎漏看了一處小字……


    焉耆王說:害怕匣子太小,裝不下此生的回憶,所以打算將之匣子內壁刻滿想說的話,可惜沒來得及……


    “若有來世,依舊隻娶阿稚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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