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出了內室,外間裴英邵的是屏風區隔的大間,她沒理由這時候到屏風那兒去喊人。


    她到了二樓走廊上沒見到一個夥計和店家的人,這會好餓啊,吃好之後她打算到外麵去走。


    出了內院的簡易拱門,來到客棧的大飯堂,裏麵空無一人,做飯的後堂也一個人都沒。


    饑餓使人顧不得規矩和禮數,梨花打算找炊具自己動手,哪怕是做些粥品也好。


    等她做好了,她若是遇上店家的人再給對方詳細地陳述理由,這麽大的客棧沒理由小氣到不通情理嘛。


    梨花都走到客棧的前院看了,確實沒看到掌管客棧的相關者,短短七日多而已,原本熱鬧的西州大客棧就呈現蕭條肅冷的氣象。


    感慨一瞬,梨花還是進到大飯堂的後堂,找了個小鍋灶架起火,尋到一塊蘿卜和一些大米還有少許菜葉子。開鍋煮米,切菜把蘿卜弄碎,做一鍋鹹菜粥吃。


    這裏,客棧大飯堂的人,也許出去給官署的人幫忙義務煮飯去了,總之,人家趕上飛蛾災禍,不可能袖手旁觀不出力吧。


    水缸裏的水不多,要說洗菜還是足夠的,難不成讓她挑著擔子出去汲水嗎?當然,也不是不可能,這樣想著,已經把菜葉子煮熟,蘿卜都煮出來淡淡的辣的味道了。


    她拉幾下風箱,再起身用木製大勺翻動鍋裏的粥。


    她做這些都是從十歲開始,大叔師父就讓她看著他做時,偶爾也讓她幫手參與的,因此熟悉度還是有的。


    話說,這客棧的大飯堂能容納五十人就餐,後堂也是裏外很寬敞的,推開後堂的小後門,外麵柴草很豐沛,還都存放的很幹燥。


    梨花看一眼就覺得異樣,走出去站了片刻,直聞到腐爛的氣味,是果子放久了又酸味幹了之後的那種。


    這些供給與大小三個鍋灶的燃料,她不敢近前去,就怕一個不小心踩到什麽陷阱,她整個人會被淹沒其中出都出不來。


    好在,她走到哪裏,她身後的雙劍都還在的,依仗這點還是腳步邁出去。


    往跟前一走,就看到了紅色液體從暗處淌著。


    鍋裏現在是小火再熬一會兒,梨花用一根木棍挑開這些燃料草,底下竟然好好的還是草。


    梨花不禁懷疑她自個,會不會是昨夜後半夜起來,沒睡踏實造成的恍惚。


    這紅色液體會不會是燃料被雨水滲透,然後留下的顏色,還是有可能是窗外的光線照進來成了這樣呢?


    還是熄火,把粥盛出來吧,再去扶這小怪物阿芍過來吃粥。


    “梨花,你竟然會做這些呢?”裴英邵一出聲音,跟著就讓梨花嚇得倒退幾步。


    “呃,我是看著這裏一個夥計都找不到,我就幹脆自己做了。”梨花說了實話,也動手找碗盛粥出來,放了一碗在裴英邵麵前:“長幼為先,這一碗,你先用,我再去盛。”


    “我怎會好意思讓你為我盛粥!”裴英邵說著就要自行動手到鍋台上去盛粥,可他靠近鍋台時候後退了幾步,或許是害怕爐膛內的火焰。


    他這動作讓梨花生疑,他難道會懼怕爐膛裏的火?


    梨花看著他,他伸手的動作也和平常時候略微不同,那手是瞬時變長的,又很快就恢複了原樣。


    他那蘊含了慈愛的笑意明顯帶著驚愕,似乎是在說,梨花你竟然把一鍋粥做的這麽好?


    若是平常態的裴英邵,他會主動忙著熄火,把鍋端起來,因為那鍋的分量不輕。


    “梨花,我該在哪裏吃?是這大桌子嗎?我覺得我還是回到客房比較合適。”


    “你還是幫我把鍋端起來。”梨花見他還猶豫著,幹脆就自己端鍋:“你就坐這裏吧,這裏的小桌,估計是平日裏廚子用的。”梨花一說這裏原本就是廚子使用的,現在都覺得心虛。


    她是端不起來這鍋的,幹脆找個陶盆,盛了粥帶回去和阿芍一起吃。


    感覺這裏麵的裴英邵很不同往日,說不出來哪裏不對。


    裴英邵幹站著,眸子裏是茫茫的,笑的很呆滯。


    後堂燃料儲備間,那些暗紅色液體被胡亂地掩蓋到茅草中,牆頭上還是能仔細看出來一些,那是未來得及處理的痕跡。


    外牆縫隙中鐵釘上懸掛了東西,那裏本來是用來掛處理過豬毛的豬肉體的,現在過來個野狗一直盯著那兒低聲吠叫,那縫隙中塞著一團曾經是生命的死物,野狗趁機咬下來一團狠狠地咀嚼著。


    梨花用那陶盆兩柄的繩子,提著這粥到二樓的客房內,把阿芍扶起來,她做的粥再如何也是親自下廚洗的菜,這是心意更是溫暖。


    阿芍倒是自己能動,但沒什麽胃口,吃了幾口就不吃了,頭頂熱度比前幾天好了很多,就是人很虛弱無力。


    看見她能吃兩口,這也能讓梨花稍微安心些,於是關門,上床又補充睡眠。


    梨花小怪物阿芍都睡著,醒來後也就是黃昏了。


    梨花打開窗戶透些外麵的空氣進來,她走出去外間,外間屏風折起一扇,裴英邵絕對是沒在睡覺就對了。


    下來二樓站在院子裏,還是沒有看到客棧裏的夥計,人客也沒見。


    這麽快就生意慘淡哪!梨花慢慢走上樓,心裏想著事兒,又快走幾步到了外間把門閂上。看著裴英邵屏風後麵的床,他的寢室這頭窗戶打開著,外麵的風聲能穿進來,那種聞起來像是地皮的土味,也有苦苦氣息的荊棘帶來的沉悶感。


    梨花走到窗扇邊,從窗棱一角看到一撮綠茸茸的草,那會是文人雅士書中所言的南風嗎?


    她不敢摸那草,慢慢走出來。


    “哎呀,裴大哥你回來了!”梨花剛到屏風外,站著尋思著就見到裴英邵跨進來門檻。


    “對啊,我正好就回來啦。看你做的粥,可能我會吃不飽,我這不就買了包子和糯米粽子。”


    梨花也知道,她做的蘿卜粥,一般對吃的講究的人是不屑一顧的,她便也不客氣,接住了他手裏的吃食。


    梨花已經吃飽了蘿卜粥,這些吃食也就象征性地吃了個包子,算是給了裴英邵的麵子。


    在她建議下,兩人夜裏來到鎮周圍人煙稀少的狂沙灣。


    因為事先聽說這裏鬧蛾災,梨花預備了她師父做的小圍裙,還有絹織混棱錦帽,抵禦冷風的。


    這裏雖然遠離人煙,居然森森有著神情麻木的官署衛兵,在狂沙灣的沙梁子左右,不停地繞圈行走,不像是常態的巡弋,倒像是傀儡被驅使著。


    第55章 南風知荷【4】


    梨花一個飛身站到沙梁子上方,冷不丁朝那些衛兵臉上撒了把塵土,其中一個被撒了塵土。竟然沒被嗆到喉嚨,也沒被刺激到揉眼睛,僅僅是停頓一息,隨後又繼續前行不耽擱。


    “他們這是中邪了,還是被人操控了?”梨花心想,她是見識過民間術士們常用的傀儡術,師父對她說,那是不地道的派係使用的。此刻的她指給身後的裴英邵,讓他看:“我撒了把塵土,這沒反應嘛。”


    “額。”“裴英邵僅僅是這一聲的敷衍,表情木然,讓梨花說不出來的心裏冷涼。


    這幾個時辰裏,裴英邵臉上不是麻木呆愣,就是癡到迷糊,說他病了卻是身體活動力如常。


    他,應該是野草成了精吧?


    梨花不敢多想下去了,裝的什麽都不知道。


    裴英邵繼續前行,往這沙梁子遠處的沙海中行去,他腳下踩過去都是枯黃的刺蓬,就藏在沙土中被腳印踩下去又浮起來。


    他行走在沙裏就想走在水中,走的很緩,身上錦織外袍裹著魁偉的身影。


    這沙梁子周圍巡弋的衛兵,誰要是一個側目,一準就能看到他的魁偉身影。


    “這可真是蹊蹺中的蹊蹺阿!”梨花自己心說,完了還得避開這些官署衛兵,隨著裴英邵行進去沙海。


    “來了,趕快跟上啊!”裴英邵說話間,那笑意是長者對年幼者的嗬護。


    但這種感覺很不舒服,光是看他那麻木的臉,加上想起來這幾個時辰裏的詭異,這就很不自在了。


    梨花看著前麵的裴英邵,發覺他行路的樣子不像是走,而是沒有頻率的‘漂’,臉上表情也是沒個性依附的癡呆。


    這是不是他半身的意識回返天界了,但這也不可能,若是半身意識不在了,他該是昏迷的才對。


    這沙海中本來就很鬆軟,走著走著就找不到方向,且到了此時,明明就是星辰明月照耀的最清楚的廣漠,竟然從幾滴雨水下落的驟然間變幻為黑沉沉的天空,“飄”行的裴英邵停住不動了。


    他不動,梨花就私下裏看,但還沒看到。


    她試著略過裴英邵,看前方。


    啊,是他!


    那銀雪衫,半張臉墨黑麵具,那不是明火能是誰?


    見到他,梨花心頭穩定了一些,要論熟悉親切,明火那張冷漠臉是在此刻會給予她安詳的依附。


    明火依然如梨花初遇時那樣,神情一絲不苟,看著裴英邵如臨大敵。


    沙海中沙塵微微被風吹動,內中沙地植物被風吹得疾速舞動。


    “梨花,你先過來!”梨花還愣著,明火看見她立刻喊著她。


    梨花覺得他出現的很突然,也上前,但不敢靠近,進退都在猶豫中,她是認為裴英邵不該被敵對,暫時還沒理由針對他呀。


    雖說是由熟悉感,可她也對他心裏窩火的,不想讓他認為她很需要他,偏不。


    “你這人很奇怪呢,每次你都大半夜出現在人少的地方,你讓我到你那裏是何居心?”梨花想起他捧著翠玉裝飾的內裳,那種專心和癡迷,讓她心裏很不舒服。


    明火的呼吸在沙海風吹沙的刮擦中更低沉了,他隻是看著她不出聲。


    裴英邵伸出袖子跟著露出長手:“梨花,回來!回來我這裏比較合適。”


    梨花依然進退猶豫中,明火這時候,出現在這裏究竟為何?她還得琢磨。


    明火直接從他的位置滑過來,捉住梨花的膀子,先將她轉到他身後。對著裴英邵那笑的很呆若木雕的臉,輕蔑地說:“你想對她做什麽?有我在,你妄想!”


    明火這些話聽在梨花耳朵裏,就覺得她仿佛是他的什麽物兒樣的,她扭開了他的手。


    裴英邵那呆呆的笑還是凝固了,歪了下嘴角,木然相對明火的滿眼恨意挑釁。


    遠處那些貼近沙窩子茂盛叢生的一片蒿草,總算是迎來了星辰的照耀,雲層被淡月衝開了。


    梨花真是不願意看到兩張熟悉的臉,就這樣敵意地相對持著,誰也不先動手,但隻要一方先動手,另一方絕對會有贏了對方的意思。


    “我給你們出個主意,你們也別僵持著了。”梨花先把話說開了,她回看身後的裴英邵:“此處我瞧著很不安全,我就留意左右,我走中間,明火你注意前方情況,裴大哥你看後方。”她顧不得他們之間的恨意或者是誤會。


    “嗯,暫且如此。”明火雖然也臉上不甘願,因為裴英邵的確可疑,但因梨花說了這話,他才作罷。


    裴英邵轉頭朝著一個方向走著,梨花隨在後麵,明火就和梨花保持了三步的距離在最末尾。


    這一片蒿草蓬叢是真的比之前遇上的茂盛,甚至高過西州地區常見的白楊樹,星辰的光芒照進來,赫然可見平常那淺紫色南風草的葉子連同植株就在蒿草頂端,那紫色絨球樣的花,像紫雪般繽紛,這是沙漠深處的高貴女王,能看見了就是稀罕。


    裴英邵的腳步還是用漂的,這景致奇異美好,路途似乎也偏離了原先的方位。


    荊棘叢邊緣窩著一隻蜥蜴,聽見沙地上的腳步聲,猛然縮回去叢中,再也不敢出來。


    梨花想了想,斜著身看一眼明火,還是決定問裴英邵:“快到了沒有?還要走多久呢?裴大哥。”


    裴英邵回頭看著她,那眼角是一直不變換的麻木:“快了,梨花。”


    他的話一說完,剛才高高立著的藿香薊那紫色花團縮小,矮了下來,成了人一低頭就能看到的腳邊植株。


    那些花的根莖在裴英邵經過時,都斷了,梨花也沒在意地走著,冷不丁看到異狀,就是裴英邵腳下。


    隻見那星辰照耀下顯現出暗色光暈,那是平麵化的 人的身子,那邊緣鋸齒狀左右搖擺,光暈是一團連接一團的如同刺兒蓬的枝葉那樣淩亂堅硬。


    梨花僵住了,不敢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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