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裴英邵看他們猶豫不決,幹脆他也決定跟著,還有阿芍也不能留在張阿雀家裏,想到那林子就在她家前院的北邊,晚上雞鴨和兔子都怕成那樣呢,萬一阿芍出啥事兒,他們都會懊悔的。


    本來,裴英邵身體魁偉氣態不俗,加上明火銀雪衫黑披風絨冠儀表冷酷,這在這容納十萬人次的酆水鎮還是很耐看的。


    梨花是一把雙劍,兩鬢上雙環髻綁著絲帶,朝氣十足的步伐手裏牽著天真又萌的阿芍還戴著綴珠麵紗,人們看不明白他們四個究竟是做什麽營生的。


    梨花倒是想著,這頭頂開蓋鑲嵌銀翠玉釧的屍體,她還是得單獨查個究竟,以前這些事兒是她帶著阿芍去進行的。如今此刻,明火這人竟成了她一同去的,於是,他激將法使出來:“明火,我說你不如先去查那屍體的事兒,我去山莊問。”


    “這不是該我做的事兒,我不去。”明火感到錯愕,轉而帶著壞意的笑:要查,咱們兩人結伴而行,我先行你後隨著。”


    裴英邵看他和她這樣忽然地默契,他隻好對阿芍說:“那我們去聽畫本子,去碼頭邊上的河岸茗居。”


    梨花沒說什麽,昨夜裏那亡者的事兒夠讓她牽心的,現在有人結伴就抓緊時候詢問線索去。


    明火帶著梨花走遍了酆水鎮的兩條主街,光是熟悉地形了,連個可疑的線索都沒發現。


    這裏,本地人質樸話少,外地人精明多疑,走到商業氣息濃厚的地方,也是一無所獲。


    罷了,梨花附耳對明火交代一番,然後如此這般地來個細節的安排,聽得明火將信將疑,但為了尋覓到線索不得不決定嚐試。


    她瞄準了梧桐樹下坐著的一堆當地婦女,她們將是最佳觀眾,也將是能尋覓到線索的突破。


    於是,這些沒怎麽離開過酆水鎮的婦人們,赫然看到一名挺拔冷峻的青年忽然手捂著肚子,倒在地上很痛苦的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


    梨花也像是才剛發覺,她焦急不安地問:“你今天上午把最後四顆餛飩都讓給我吃了,你說你,就吃了六顆而已呀……這麽就肚子疼了呢?”


    這些婦女們眼見他們這對年輕人,感覺就好似定親了結伴出來的,或者是什麽貴族家的男女門客,屬於有能力的俠士異人之類的。


    這種人在她們看來最神秘,最不能理解,就看著男子麵上微微羞澀,該是對這女子靠這麽近才如此吧。


    明火既然已經這樣了,幹脆拽住梨花用目光示意她去問那些人,梨花故意執著地不去,明火惱了,湊近她:“我那鐵鍬可是挖過青耕的肚腹,我不介意再挖她女兒的,一樣是靈禽,應該那玄珠也是有些份量的。”


    梨花故意嘟嘴表示不去,非要明火說些好聽的話,這樣她才考慮要不要去。


    第42章 燕若九春【9】


    好你個明火,敢不配合。


    梨花無奈,她很在意阿芍的安危,明火這話讓她感到鄙夷,她眼中冷冷起身用腳尖踢橫了他的腳,直接在腳背上狠狠踩下去。


    明火疼的對他他剛才說的話感到懊悔,梨花眼角餘光掃視到那些婦人並未發覺,隨後,她擺出一副微帶世故的笑意。


    她承認自個具備親和力,那是能在一刻鍾以內,引起這些婦人好感的青春少女,她一過去就彎腰劾首向她們致意。


    這些老媽媽少婦中年農婦們,她們正聊著她們的男人如何如何地能吃,也能出力氣在某些事兒上,忽見這麽肉皮光滑細致還姿態利落的少女,瞬時停住了話題蔸看過來。


    一個少婦目光落在梨花腕子上那對織錦護腕上,登時心懷妒意:“你是哪裏來的?做什麽的呀?”


    “大姐阿姨好,我本是一說書人,但在酆水鎮唱畫本的技巧高者甚眾,小女子我有些競爭不過。”梨花說這些話的時候用詞精簡,語氣誠懇。她暫且不理會這幾個婦人相互之間對她的揣測,她伸手往明火的方向對她們說:“他是我從小訂過親的,他和我原本找場地,他使劍娛人,我說戲講古,可就是剛才一刻鍾的功夫,他就虛弱的倒地不起了,我猜他熱食沒吃盡喝涼水的原由。”


    少婦顯然不是很友好的語氣:“可你一來,我們就忘了說笑話了,是你衝撞了我們的好心情!”


    梨花臉上笑意還在,看著少婦姿色普通,剛才分明聽見她嫌棄丈夫不夠帥,說是進行那事兒的時候,沒感覺呢。


    梨花一想到剛才明火說要刨了阿芍的腹部,那麽她決定此刻給予這人小小的懲戒。


    於是,梨花對著她們中年長的大嬸說:“就他,在我們家鄉唱儺戲可是專挑俊生的角兒呢,如果就此腸胃疼痛沒得繼續提刀走陣把戲拍,我和她就吃不上下一頓了。”


    這幫婦人們,這次再度重複多次地目光衡量起躺著的明火,這小子側看過去身姿挺拔麵龐是非常出色的清俊哪!


    越瞧是越心疼,這麽俊的後生躺著多不好啊……該讓他好起來,站起來多給她們看看。


    明火也躺著的人明顯感受到,他身上多了些雌性的關注,這滋味真不好受啊,他漸漸背對著這些人了。


    剛才對梨花不友好的少婦,忽地臉上洋溢著溫情拉住梨花:“這位,是你們定親的?呃……我看,還是去我家我給熬些熱湯,喝了一準能好。”她先是看看別的婦人們眼中急轉的譏誚,接著,她笑對梨花:“你也要來喔!”


    梨花也是假意回應她一個薄笑,對她不客氣地說:“那就打擾您了,我去扶他。”到了明火身邊,她輕輕踢了踢他的腳:“那個,有位好心的姐姐授予你一份美意,請咱們到人家裏去呢!”


    明火聽見剛才那少婦的話裏有些滋味,他猶豫著不想起來,故意裝很疼地捂著肚子,誰讓梨花出的這麽個餿主意,他躺著奔潰到很難看了,現在不得已隻好撐著慢慢起來凝眉劾首對那少婦:“多謝!”


    這少婦眼內難以掩飾的得意與羞澀,過來就挽著梨花的手,很敷衍地對那些婦人們道別。


    那些三十歲左右姿色已然消逝的婦人,臉上表情僵硬,隨後等他們三人走遠了,互相交頭接耳帶著隱晦的笑意說著放肆的話。


    他們意思是那少婦房內都快發黴了,這下來了好男人,一龍二鳳好不逍遙,村鎮婦女們閑暇時候,談的最熱乎的永遠都是消遣年輕人。葷段子不停,千古的話題不歇。


    梨花輕輕地掰開了少婦挽著她的手,她得去攙扶裝不舒服的明火,這才能把戲給演好,未免他不配合或者說萬一被這少婦吃豆腐。


    她挽著他的時候不免靠近了身軀,那少婦前麵引路開門,她用眼神示意他,必須依照她的安排,明火眼中表示明白但很不自在。


    她便綻放親人般的笑顏,這笑讓他心中顧慮瞬間消散,對她輕聲道:“就怕這樣擾人家會很失禮啊!”


    這話聽在梨花耳朵裏簡直是一種搔癢,仿佛是已經成婚多年的少壯夫妻遠行,丈夫在外麵對其說的蘊含愛意嗬護的場麵話。


    梨花輕輕抿唇,心頭微微一蕩漾,耳根子竄起陣陣溫熱,這感覺異樣到難以言說,她胯部也緊靠向他緊實的腿部。


    明火控製住他的心頭顫抖,但難以掩飾他呼吸到了她身上的自然香味,屬於少女肌膚散發出來藍色鳶尾花的氣息,他捂著腹部也把腳步放慢了。


    先頭走的那少婦見他姿態難過,還以為他真的身體很不舒服,想著待會兒幫他請個大夫上門來看看。


    她那裏知道,這是梨花緊繃著羞澀初次和一個男人這麽有異樣感,上次在槐江山幻象中,還沒有這麽強烈。


    這個深秋,在這水係豐沛的鎮子裏,他們分明是該保持謹慎地找那亡者線索的呀。


    從一顆老樹下的石桌子那兒,走到少婦家大門,不到五十步遠,明火有意走了快一刻鍾整整呼吸了六十次。


    待跨進去門檻內,梨花的手從明火手肘上抽走,他才覺得身體格外地焦灼,這時那少婦精心削了個梨子端給他。


    “這個,可能會涼,你們先用,我去廚房做熱粥。”她目光略帶熱忱地端視著明火,很期待梨花能站遠一點,於是這樣對梨花說:“這位娘子,我看你比我還年輕呢,不如,你家相公的粥,咱兩個一起去做吧。”


    明火到了這裏為了遵守承諾與默契,還捂著肚子,款款放下那一盤子梨,帶著牽強的笑對梨花:“對,你就和這位大姐一同去吧。”


    “嗯,成,那我摸摸你肚子還鼓著沒有。”梨花哪裏會看不出來這少婦想什麽,她這一說就是宣誓男人是她的,故意讓對方猜不透他們的關係。


    少婦眼睛波冷:“那先讓你家相公躺著,我先去廚房忙活去。”


    明火勸梨花:“你還是去廚房幫著點,我在這坐會兒就好,打擾這位姐姐很不好意思呢。”


    梨花知道他在人前開始害臊了,眼神開不自在了,這麽不守承諾不配合默契,真討厭。


    梨花背對那少婦,朝他翻了個白眼。


    “吆!又是這麽不好意思的呢?我這裏還巴不得你們這樣的年輕人來呢,我一個人平常住著太孤單了。”少婦似乎對他們二人看不厭煩。


    既然這樣,梨花索性也瞪著明火對少婦說:“他不是我相公,我們還沒有那個呢。”


    少婦有意慫恿著:“那你們剛在外頭,你還扶著他,走的那麽近,不是新婚燕兒嗎?”


    梨花感覺到被人占到了便宜的苦惱,真想揍一頓明火,把他臉打成豬頭。


    這婦人似乎沒打算立刻去廚房,她又倒了兩杯熱茶給他們,梨花捧給了明火,明火接住並沒有喝。


    “唉呀,我說我家那口子就是這樣的,和我一同總也不多說話,就一直看著我。還說我美若天仙,賽過古早時候的貂蟬,所以,我讓他出去給我掙銀子去了,你看,我比你有手腕吧。”


    很難得,遇上這麽一位自我感覺超好的少婦,梨花點頭很自然地笑著表示了肯定,她肯定別人的時候都很真誠。


    這樣三人不鹹不淡地嘮著也不是個事兒,梨花很不客氣地要求明火把那熱茶喝了。


    她很主動對少婦說:“大姐,我們就照您剛才說的,我們去廚房煮熱粥吧。”梨花先讓明火把熱茶喝,然後對少婦說:“其實,我們不是新婚,也不是相公與娘子,就如大姐您剛才說的,我隨著你到廚房做粥去。”瞅著明火眼中無奈被她擺布的不甘願,她心裏偷著笑,扶著少婦道:“我就想著,我或許能給姐姐您說些我在外麵給人說書時候的見聞呢!”


    “成啊,我愛聽,我可不愛和那些老娘們一塊兒說鎮子上的事兒,我要聽新鮮的。”女人很通快地答應著。


    到了廚房裏,女人點燃柴火把灶頭燒熱了,話就多了。


    沒等梨花說,她先說她婆婆不允許她到這條街的路口走動,就在家裏把家守著,還嫌棄她沒給丈夫生個孩子來。


    梨花應著她,也說她婆婆太苛刻了,怎麽也不讓她做點事兒呢。


    “妹子你說說,我每次我家相公那個的時候,還是很積極的,成婚三年不管我多麽努力,他身體就是不行,你說這苦頭讓誰受著,那不是我能是誰,我心理苦呀……”


    梨花連連點頭表示她認同著少婦的空閨之苦,活寡之苦,也不知道她是因為看見她年少,還是是怎麽了,她這樣對她一個未經人事的姑娘說這些。


    梨花坐下來主動給灶台底下添加柴火,好讓少婦敞開了說個高興,她又說他丈夫還擰她大腿,甚至提起褲腳讓梨花看她的小腿上紫色印子。


    共情完了別人,梨花也開始了她的真摯訴說:“我們是很少在一個鎮子上相遇的,本來是各走各的道兒,天黑相遇在客棧的,誰知道他最近膽子小了,不敢一個人走了。聽說酆水鎮有人在林子裏出事兒,有沒有這個事呢?”


    少婦沉默了片刻,才說:“我們這裏真的不太平,前幾日就失蹤了一個人,是個幹雜活的樂人,名叫陳彥子。”


    第43章 燕若九春【10】


    梨花故意又假裝對這人不感興趣,用衣袖抹了抹額頭的汗水:“那我和他就更不敢分開了,幹脆就支個攤子我說書,他戴上麵具穿上戲服唱儺戲,你想啊,我們都打算臘月八就回家成婚擺喜宴呢,你說這……”


    “啊……那你們還這麽拚?”少婦一聽成婚,擺喜宴二字,她明顯帶有失落。


    梨花真心覺得她從小那些畫本子沒白看,戲也沒忘記怎麽唱,又用衣袖抹了一把汗水:“我也想啊,可他對我不滿意,他嫌我太瘦了,說他喜歡比較有肉點的我,還說要我吃胖些好生兒子,你說我家這個是不是太氣人了?”


    少婦嘴唇動了動,沒說什麽,她不就是屬於圓潤白皙豐腴的類型嗎?但為了進一步挽留他們這對年輕人,她切著菠菜放進去熱鍋裏的白米當中:“在我們酆水鎮,沒有太瘦的女人,因為我們吃的好,但這又不擋不住偶然發生的不太平事兒。”


    梨花心中一樂,她有心拉回愁緒,這少婦非要拽她回去。


    “大姐,您說您這般的貌如天仙,這要是在家裏,我看還是把門戶看好……”梨花看著少婦睫毛上濕了,頓了頓:“我讓我家的跟著我,也是擔心遇上不太平的事兒,這樣兩人一起互相有個照應。”


    少婦心中愁緒已經衝淡了某種心情上的期盼,她蓋上鍋蓋,顯得木然地說:“這事兒說來就有些讓我感到詫異,每逢上弦月的夜裏,我們鎮上就會有人聽見槐樹林子裏一聲慘叫,天一亮,膽大的人一準能在裏麵的泉水池子裏把人找到,聽說死法很慘。這要是誰家男的,誰不得真的受活寡!”


    梨花不會看天象,但根據日子推算,這也就是三日內的事兒了。


    這酆水鎮那麽多人急切地供養著紫薇桃山莊,不也是因為這份恐懼的存在,時刻威脅到他們安寧的日子嗎?


    “除了陳彥子這位樂人,可還有誰遭遇禍事了?”


    梨花從灶坑這裏站起來,少婦用一個熄火的鏟子伸進去坑裏拍滅了火,湊近梨花時附耳對她說:“有個入贅咱們街上的男子,他是陳彥子的師弟,名叫卜子雲,是專給人當掮客的,他住家大門一直關著的。沒人多想別的,一準是被禍事兒纏上了,他家裏人都不敢多說話,就等著他回來。”


    梨花故作驚恐狀,捂嘴,睜大眼睛,微微搖頭顯得有些無措。


    少婦走到碗櫥那兒,取了三個碗,隨後墊上抹布端起圓形大口鍋就把米粥盛到碗裏了。


    靠近梨花時,這婦人臉上神情艱澀:“這二人在咱們酆水鎮算是很複雜的來曆,看著家裏是有樂器的,可他們從來都沒幹過正經事兒,光靠一張嘴皮子給別人拉郎配介紹那些不地道的買賣什麽的。”


    梨花覺得聽她這樣說來,這就不是正派踏實的男子,這兩人還頗有些死有餘辜。她直接問:“那你說,他們害過人沒?”


    婦人話鋒一轉,對梨花淡笑:“你很年輕,你和你那定了親的相公看起來都是吃苦耐勞的安份人,把他看緊些,甭讓那些不知道來路的男的女的給盯上了,會往邪路上帶的啊!”


    粥既然做好了,梨花也就主動端著盤子,裏麵放了三個碗,細想些關於亡者的事情,對照少婦說的話,想著,走著出了廚房。


    明火已經在剛才的屋子裏坐的好好的,梨花一放下盤子就心緒不穩,再瞧著少婦一雙眼睛水汪汪,恨不得要對明火癡望一生的意味。


    這婦人見到她這般樣兒,忽地笑的很輕佻:“你在我家裏還好吧?我大門剛才沒閂,就怕我相公忽然回來,他會打我的,我剛才給這位妹子已經說過了。”


    梨花心裏已經明白,不多說,先動手將兩碗熱粥移到她眼前,張嘴吹著涼涼,準備要吃粥幹脆也不吃了,接住這女的話茬:“對,我剛才看見你說的被你相公打過的傷痕了,那就請自行保重啊!”隨後她給明火使個眼色,發現明火這人很多時候都很機敏,怎麽到了女人麵前就矜持了,她兩手拉過明火:“咱們謝過大姐的好心讓咱們歇著,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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