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很疼,動作也很粗暴到讓梨花從遐想中轉換了感覺,她喊著:“你要急著和我分開也不用下手這麽狠嘛!”忽然想到他多次用鐵鍬刨開內腑取玄珠的殘酷,她退後一步:“你不準動裴英邵!”


    明火這樣急著脫離那指環,他的手也很疼呢,右手捏著左手食指一直搓揉著,看樣子很不舒服。


    紅玉指環是小丹和英邵的定情物吧?梨花再一想,忽然就有種說不出來的預感。


    “喂,你說我們,以後會像他們嗎?”忽然覺得她自個想的太遠了,梨花伸伸舌頭又收回:“你的機智就是把你和我靠近了一次,這沒什麽不好啊。”


    明火嘴唇動了動,眸中湧現微光忽又冷卻:“我沒想那麽多,你也別多想了。”


    梨花也是自尊心很本能,見此微微嘟嘴:“走吧,該回哪兒去,就哪裏。”


    讓梨花更生氣的是,這人果真就不見了,甬道裏沒了身影。


    她還站著等他返回來,但,似乎也不可能了。


    “喂!”這是身後裴英邵虛弱的聲音,梨花走過來。


    “你,還好嗎?”梨花是很關切地想給予協助,但她被明火氣的還沒緩過來。一回神,覺得不對勁,再看裴英邵虛弱慘白麵頰趕緊伸手攙扶住:“我給你捏手臂啊!”


    裴英邵這會兒氣息虛弱,她這是從大叔師父那裏學來的,她手勁是從小練劍練出來的,通常讓人很難吃得住她力道。


    裴英邵被梨花這樣一捏,身上本來凝住的氣息散了,一打噴嚏還噴出了血。


    他難受的合上雙目,梨花還給捏著另一邊的手臂。又覺察到不對,再一看裴英邵灰著額頭鼻子和嘴唇,她急了:“裴將軍,我給你止血。”但一想,這裏是囚室,哪裏來的止血的物兒。她連忙停手:“本想讓你血液循環快點,哪裏想到你都噴血了。”


    裴英邵用他破成片的衣襟抹幹淨了嘴角的血,梨花一收手,他也能稍微平緩一下他身上的不好情形,怕她再捏,就伸出他那大手掌抗拒道:“不捏啊,別捏我……”


    他身上移動過器官,他正用些法子調息,這女子蠻力險些讓他背過氣兒去。


    卯時三刻,曙光漸明,囚室入口處甬道上方的鐵柵欄那兒湧出暖紅光點。


    梨花決定沉著行動,她大方地帶著裴英邵往外走。


    這會兒穿著公服的大理監剛醒來,站起身拉長腰背做個伸展。猛然一瞧可不得了,他大喊著吆喝他的下屬們:“你們他媽的趕緊給老子起來,看看人犯都走出囚室了!”


    “來了!大人,您說的不會是今日就要問斬的那位少將軍吧?”


    大理寺監憤怒驚慌,衝著他們這些獄卒罵:“真要是走了,你們幾個算上老子的頭都不夠相抵的。”


    自打關押了這位魁偉的少將軍,他的直覺隱隱地告訴他,這最頂頭囚室的非等閑之案犯,沒準會逃獄。


    但要說, 這黃門侍郎裴少將軍,背後若沒有黨羽門客協助才怪呢!那就看他的變通能力了。


    “讓開!讓我們離開。”梨花布巾罩住半張臉,提劍對上大理監手裏的寬口刀。今日裴英邵他豁出去要救,她故意對持寬刀的大理寺獄卒們嗬斥:“這事出有意外,判了死刑的人未必就該死!”


    她明顯是還在抽條的纖細身形,這麽年輕就使雙劍,竟然到了這舉國百姓聽了名字都懼怕的地方,還能這般威武鎮定。


    瞧她衣衫潔淨,該是這少將軍的門宦之女,貴族高門時常大舍金銀養出來的異能者,他們不論男女都有過人之處。


    大理監壯著膽子舉刀問梨花:“閣下這是想去何處?您帶走的是京都分屍案的主犯呢,留下人犯就放你走,否則別怪我這用了二十年的刀不客氣!”


    梨花想了想,銳利眸光對視大理監:“我用的劍二百年來曆了,你讓開,我就留下你的命。”她說她的劍二百年,純粹是根據大叔師父說的來自他父親的劍,以此模糊地推算的。她瞧著大理監眼中慌亂,適時地一句:“你有家小的,考慮看看吧!”


    裴英邵單手捂著腹部,他那破嗓沙啞對那大理監道:“大理寺卿那裏,他是支持我的,你,讓我走,包你沒事……”


    他說完這些話,就已經虛弱到半閉眼睛放緩氣息。


    梨花並不意外他說的話,但他這麽自信的說包這大理監無事,還就真的很自大了。哈哈!


    兩人以為就這樣,心有忐忑地走出去,誰知道,大理監竟從身後捧出來一套常服給裴英邵,還指引他們從一個窄的走道越過一道矮牆出去了。


    “你要回去內城的裴府嗎?你那父親已成怪物了。”梨花一出來大理獄之外三裏地的山郊,她試探著問裴英邵。


    裴英邵在天界就是製服和管轄那些魔性的怪物,他對此不以為然:“恩怨隨著血親的疏離而離開,沒什麽。倒是小丹,給了她的髒器讓我用,這事兒我不去想就能安好。”


    第34章 燕若九春【1】


    為怕那個大理監反悔,梨花帶著裴英邵又走了十裏地。


    她正猶豫要不要繼續探討小丹,聽他說,他隻要不去想,他就能安好。


    他這樣自我調適的很快呀,他穿著大理獄那種獄卒們替換公服的紅褐色粗棉布短打,還就把他的自在感穿出來了。他躺在山丘頂上,翹著腿,這時候他身體似乎恢複了些元氣,走路也不蹣跚了,用件背心遮太陽擋住了他的臉,就那麽躺著了,他覺得這種親近大自然的方式很舒坦。


    他,真的這麽快就忘記小丹了?


    看裴英邵此刻到了郊外,因為大自然的空氣讓他暫時放鬆心境,他對她牽絆了幾百年,而她也因他被欲望糾纏和支配到失去自我的初衷,直到最後關頭才記得他的好。


    梨花看著裴英邵從山丘上坐起來,走在山間摘起檳草編成辮子,綴以芒花圍在他略微蓬亂的頭上,乍看像個蠻荒部落的酋長。


    這樣看來,他果真暫時放下了,也好,這樣才能繼續將目標進行下去。


    走著走著,裴英邵一個轉身,腳步靈敏地到梨花麵前,帶著和藹的神色:“說來,你,還沒對我介紹你尊姓大名呢?”他的話很嚴肅,為了顯出親和力,他兩手從腰部放下來背到身後:“我說你似乎對我的事兒很有興趣呢,那日跟隨我到家中。”


    梨花被他一雙丹鳳眼虎眸看的不敢對視,她跳到他側邊的大石塊那裏慢騰騰地走著。


    想想人家在人間的身份,再想想在天界的能耐和影響力,梨花真的不敢多說話了。


    裴英邵就走在她前方,把她擋住:“你,是玄門散修弟子嗎?”


    梨花一想,人家對於世間情況的掌握,她也毫不遮掩說:“我師父是隱居在京都的玄門大師,我,也不是散修。我想對你說的是,我對於精怪跟隨勘查了好一陣子,有些人是會因為一些外來原因成了精怪的。”


    “嗯,這麽說來,家父那情形便是如此。”


    裴英邵的思緒很清明,梨花便繼續說:“我那大叔師父曾說,這世上少數妖物會是這樣的情形和來曆,至於是否就是令尊那種,我就不得而知了。”但見裴英邵也並沒有神色驚訝,他反而平靜的很。梨花凝著他雙眼:“我是發現貴府有些蹊蹺,指不定就是有那種妖物作祟,但我沒查明白就被你綁了,還關到你們家的什麽奴婢馴化所了。”


    梨花是曾被她那講究禮數和話術的大叔師父教導過,和人說話,必須端正地平視對方兩眼。


    裴英邵那裏會不明白,囚室中他差點沒醒來,一直昏迷著,若不是這姑娘的氣息喚醒他的魂魄歸附肉身,他怕是還昏著不醒呢。


    “我們師徒分析的結果是,這精怪與他曾遇見的情形相似。”梨花重新提起這話題,語調沮喪:“在內城通往內廷大牢的路上,我追著你的,但當我返回你居住的那小內院二樓,卻發現令尊的皮囊有些幹癟而發膚異變,可見就已無生還之力了,再後來小丹說是她給令尊服下你的髒器,但這各種原因還需細細追溯下去。”


    “你是說,還有待查詢這事情的源頭?”裴英邵雖然也跟著梨花身側漫不經心地走著,她的話他都聽著想著的。


    “屏山鎮遠離京三百裏,那裏有個後生叫幕陽的,他那情形就如同令尊,小丹昨夜說令尊這情形是她所為,可我聯想到屏山鎮的事兒到令尊,這中間的蹊蹺似乎還另有原因的,兩件事兒我都沒得出根本的結果。”


    裴英邵聽著聽著似乎在想什麽,他用幹草根在地上畫出一個房舍講究的山莊地圖,還寫上字,“紫薇桃山莊”,說是那裏聚集了能人異士,或許去那裏就能知道很多事兒。


    梨花看著地上畫工細致的芒草鳶尾花造的地形標識,想說你裴英邵別看你被民間說的野蠻無教化,可我看你沒什麽是你不會的。


    兩人翻過幾座山丘,沿著官道最外側的山梁行走,走的謹慎又自在,主要是怕他會被人認出來。


    京都往東南相鄰二十裏地的酆水鎮秀麗富庶,背靠高峰千尺巔,底下夾著酆水河凶猛長流,這裏靠著山水也引得人氣沸騰。


    紫薇桃山莊依靠半山坡,麵臨酆水河,裴英邵說這裏本為一名女術士很有能力,處理精怪的事情非常拿手,那些行中高手們會的她都會。


    可是山莊現在的莊主,精明世故又術數超群,聽聞是個少年,年少不驕傲引得仰慕他的人多到給酆水鎮填了稅收和繁華。這紫薇桃山莊實際上就是他一人掌管呢,比前任主人做的好多了,接的事兒也多,算是造福民間了,誰都知道那些邪佞妖怪,隻要紫薇山莊一出手定然會消滅處理個幹淨。


    黃昏時,梨花返回城裏接了阿芍過來這山丘,與裴英邵回合,去往那京都東南六十裏的酆水鎮。


    梨花走著也尋覓著山中的野食,什麽雪白肥嫩扒了皮就能吃的山豆,還有天然含有鹽分的沙草,還學著他也用鳶尾蘭的葉子編製了蚱蜢蜻蜓,逗著阿芍,兩人一來一往地玩著讓裴英邵能看著開心。


    “裴公子,您看,我這個蚱蜢舞跳的好看嗎?”阿芍捏著鳶尾花墨綠長葉子編成的蚱蜢,扮作真的蚱蜢趴著跳著。


    裴英邵看著梨花,他懂她是為了讓他高興高興,嘴角牽強地扯了扯。


    梨花瞧著阿芍一身幹淨的粉紅小襖,竟然那麽趴著,這像是個少女十五歲的矜持嗎?


    她衝過來兩手叉腰,冷著臉:“你是不知道待會兒咋死的是吧?像樣嗎,你是女子唉!”她自小不知道父母在哪裏,但是大叔沒讓她不懂規矩,現在,她也要阿芍變得像她一樣有個少女的矜持姿態:“站好,衣裳上麵的土給我拍幹淨了!”


    小怪物阿芍這陣子稍微鬆弛了幾日,此刻覺得梨花用勁修理她呢,她其實也矜持也愛麵子,迅速站立,整理好上衣短襖和裙子。


    她那對翅膀就看起來像是泛舊的披風,她不禁瞅了瞅梨花,梨花今日穿著綠色上襖綠的飾帶綁著兩個發髻,香檸色長裙繡花鞋。你這樣讓她還在茁壯的纖細身形看起來圓潤了很多,這是她黃昏在成衣店裏用最後的銀子買的,還有一盒胭脂暈在了唇上,眼皮上,臉頰上。


    她們這對兒姐妹,原本也和正常人家的閨秀不同,這樣一修飾還就多了幾分精致秀麗。


    梨花被阿芍盯著看,她過來就給她屁股上幾巴掌,身後背著的雙劍掉落在地,她撿起來指著阿芍:“讓你玩蚱蜢,你就讓你自個真的成了蚱蜢的樣子啊?”


    阿芍被訓斥的心服口服,揉著屁股乖乖站好,等梨花給她拍衣襟上的塵土。


    裴英邵走在前頭,回望一眼,心頭思忖著,能在人間多接觸這樣淳樸自然的人們,這才是不枉來了一趟。


    他過去終日帶著沉重的精鐵製的蔸瞀,穿著兩襠的半甲,臉上五官的能見度隻有三分之一,百姓們見到他穿甲戴蔸瞀時候,但未曾見過他穿著這樣一身短打,這樣一想,他心裏就安然了。


    三十裏地,三人沿著官道旁的山梁子行走,一入夜就到了酆水鎮。


    這鎮因為有個酆水河的碼頭,水陸兩種來路的外來者整日來回穿梭在河岸,官道上,比屏山鎮的熱鬧還要多樣呢。


    這紫薇桃山莊就在半山腰並不顯眼的所在,鎮上六條主要街道上開辟了小溪水還修了橋,自酆水河岸邊往鎮中鬧市可撐船來去。這樣一來,也能將洶湧在街上的人流分開幾股,使得街上不那麽擁擠。


    繡坊染坊布料行連帶著成衣店,很多京都的客商駐紮這裏經營著南北貨,黃昏再搭船或者馬車回京城的家裏,可見這裏商機無限。


    當然,這無限商機的最具影響力的乃是紫薇桃山莊,人們在做生意向顧客介紹食物,以及他們的商品時,都說一句:“瞧見沒,半山腰往上,那燈火徹夜不歇,白日裏大門外格外熱鬧的就是紫薇桃山莊,我這紅燒排骨麵可是內中主人指名享用的。”


    “對呀,還有我的檸檬脆餅。”


    梨花不禁望著那半山腰,紫薇桃山莊就顯出一處二層的樓台,據說內中格局寬廣,阿芍也看著被梨花拽著離開了。


    裴英邵反正是跟著梨花,他就省了主動張羅事兒,梨花拉著他們找能進入山莊的小路。


    前方幾個綢衣大漢挨個過來,將麵見山莊主人的來客分成幾批,讓門前空出一條道來。


    看見梨花走了側門後方的蜿蜒小路,他們也沒多在意,反正來的人多,想不想見就看他們家主人的心情。


    但讓梨花沒想到的是,這側門往上的石階小路上也是有人推車滿載禮物守著,那麽她就也守著等著。


    兩手扶著院牆的穿的幹淨的少婦,她身後獨輪車被撐住,上麵堆著陶盆裝的棗花蜜,還有一籃子精製好看的金黃焦紅兩色分明的蝴蝶酥。


    這婦人手帕內裹著巴掌大的銅鏡,邊照邊用胭脂抹著她兩瓣唇,回頭略帶不屑:“你們,也是來紫薇山莊,是來找莊主為你們解惑的?”


    梨花見這婦人一直盯著她的衣料瞧,她便不懷好意地問:“姐姐,您是來相親的?這主動相看還是被父母安排的媒妁之言好的多。”


    這婦人抿了抿唇,收起帕子裏包著的鏡子,姿態高昂:“我瞧你才是一個傻缺,告訴你,想著和這莊主提劍走天涯的女人多著呢!輪不到你。”


    第35章 燕若九春【2】


    梨花聽了婦人說的酸話,瞧著她那一身的春情蕩漾,這送的禮品又精心別致養顏美容的。


    竟然把她這樣的人當成和她一樣的花癡了,心中不免猜測,那莊主或許就是油膩大肚油頭粉麵的二姨子嘴臉,並非傳言中的多麽年輕有為,梨花心裏勉強算得上年輕有為的是明火,中年不油膩的是她的長腿大叔,縱然是有些窮講究但也是得體大方的。


    梨花當然是要懟的,有意這麽問:“大姐你這是做生意來山莊吆喝嗎?”


    婦人眼睛一直順著牆頭往裏麵,聽到這話轉頭忽然語調變溫柔:“吆喝倒是談不上,就是希望莊主能收下我的心意,給我解惑。”她也是看著梨花背了雙劍,像是有點本事的姑娘,還帶著個婢女不像婢女的隨從,比她矮了半個頭。她很是非的問梨花:“那你準備了什麽呀?”


    梨花真心什麽都沒有準備,摸出她那素麵南紅銀質戒指,那是她必要時用的空間戒指,現在拿出來就是應付這婦人的。


    當真給這裏的莊主,未必對方就很識貨,當然,她認為這莊主也不缺什麽,她就是單直來問話的。


    婦人直言:“咳!我給你說,你這南紅不怎麽值錢呢,我可是聽說這莊主本身就是富有華貴的,光是金銀財寶就在山後頭建了個庫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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