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來到小怪物躺著的小塌邊沿,為她撥開了覆蓋眼睛的一縷發絲,將床頭那盞夜燈弄熄了,開門出去對那魚精招手:“一同前往。”


    山巒起伏在夜幕下略顯,梨花和魚精迤邐而行至府尹大人家的莊園附近,那裏的流瀑被改道破壞,他們翻過山頭找到他家祖墳。


    青石板鋪的路徑,那祭奠的石碑幾乎半人高,還是稀有隕石打造,走上衣冠塚那石屋樣的入口,上麵大字顯示出府尹家的前幾代人物名字。


    梨花打開空間戒指使用一工具撬開石門,門內漸漸寬敞處停放一棺,木料很新。


    梨花看看四周,對魚精說:“應該就是這個吧?你要不要看看。”


    她雖這麽說,也明白魚精或許什麽都知道,隻是它心理蕩漾的情緒複雜而猶豫。


    這地方置了一棺,又並非有陪葬品器皿什麽的,這麽隨性。


    他似乎不能相信事實,忐忑不安又十分很想看個究竟,他將鬆明擱在一旁,很小心地推開那蓋子。


    墓葬地宮外布置的華麗排場,但這裏麵這麽淩亂無秩序,任憑誰也會猶豫忐忑吧?梨花這樣猜測他的心思。


    她拿過來鬆明照過去,那魚精閉上眼睛,手裏還舉著棺材蓋,但好奇心超越謹慎的當下他看清楚了:“不是她,不是的,妙華沒有這麽年輕!”


    裏麵身量更嬌小的女子身體,那並不是府尹大人的高堂老母,其實是另一位二八女子,和癲狂到時而不能清醒時而又無知覺的,可不就是府尹大人的千金小姐嗎?


    第8章 虞郎妙華【8】


    破曉天光很吝嗇隱藏在樹梢中的密縫隙間,墓室外荒涼淒冷,風聲乖戾輕輕吼,大地似乎很不情願蘇醒。


    魚精臉色蒼白幾乎貼近地麵地倒下,淡藍色靴底和褲腳都是塵土的紅黃色,頹喪姿態雖極力維持住儀表,但已經顯示出衰弱慘樣。


    冷涼昏暗的光線中站著一人,那不是墓室內那位還會是誰?


    梨花微微眯眼審視了側影,這人衣著身形都是中年府尹的千金小姐,身腔內赫然是那人們口中所知的妙華夫人。


    “我的惠娘,是祖母害的你這般哪……嗬嗬!”妙華神經質地笑著,豔麗而頗有風姿,俯視地上的魚精:“你那瞬間想滅了我,我甘願的很,可又覺得沒活夠,就是沒活夠啊!我幼年少女時候都很孤獨,好不容易出嫁從夫將宿命轉的好了很多,心裏對我父母的仇怨也就是爽快了,丈夫兒子孫女都那麽好,我不想離開人世啊!”


    她的輝煌依然不甘心褪色,那是她宿命裏的光環。


    她又返回墓室內,麵對那酷似她的無辜安詳容顏,嘴角下垂到傲嬌:“我是和惠娘一同乘車的,她中秋點心吃了很多個呢,我一看見她的樣兒就控製不住體內血氣湧動,完全忘記她是我的什麽人了,啃噬了她的肉和手腳背,而我血氣穩定後,我已經忘記惠娘是怎麽沒氣息的。”


    “但我不想啊,我沒想到啊,就這樣讓我離開人世間,還是我孫女為我而亡,她那麽嬌美年輕!但我能如何做?如何做到不責怪自個兒,當然,最好的方式就是我用上她的形容,讓她和她的祖母一起活著!”


    魚精痛苦地閉上眼睛,但又睜開來繼續傾聽著。


    他對妙華的愛已經到了無可奈何。


    站在墓室門口,妙華邪惡而交織貪婪的目光遙望墓室外的冷白天際,似是自語般:“剩餘不多的靈力,我剪一副栩栩如生的我的紙樣貌,燒到墓室內,讓飛灰灑滿這裏,就算是我的懺悔,也是對我孫女惠娘的陪葬。”


    妙華說起這些悲慟就像是說著別人的故事,笑意中蘊含豐富情緒,時而猶如在戲台上表演那般撒上零零幾滴淚,增添幾分令觀者動容的刻骨印象。


    梨花裝的很共鳴,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這算不算真情相對應?她管不了那麽多。


    望著亭亭而立在墓室門邊的少女也是年輕的妙華,梨花冷笑:“無辜的人也被你利用完了軀體,你還在假裝慈悲地做戲給誰看呢?孫女那麽年輕美好就被你給害死了,你不害臊反而認為是應該的,真可笑!”


    魍魎之輩,非魑魅,帶有水生精怪的靈氣運用這股強力量,啃噬凡人軀體再取走心髒,隨後利用凡人軀體,這種逆行隻會越來越偏離心性,連同它原本的能量異化而變質,本體無法承受這種變異,又不得不時時用邪惡法術研習助力,好趨近凡人的形貌和生活。


    再加上一個虞郎滿滿傾倒向她的愛意,而它又是非知曉人世間險惡的異類精怪,修行低微,就算是為了她的貪婪赴湯蹈火也未必事事順遂,日日讓她滿意。


    很多鋌而走險的行為,都是她唆使錦鯉虞郎去做的,往往一件壞事的背後掩蓋需要無數件壞事的輔助。


    因為妙華因虞郎的愛慕而化散的怪物,它愛她多熱烈就會讓她的癲狂肆意縱生,妙華算是附生怪,又沒多少靈力,她的築基薄弱。


    “自從你丈夫豔遇後對你施暴,你說你害死了多少人哪?你苟活於幻象中,啃噬無辜人類的肉體,你的妄念與貪念交織下想增添修為,但又遙不可及,隻好用那些凡人骨髓栽植你的軀殼,那個屬於你孫女惠娘的肉體!”


    被一個少女這樣洞悉她幾十年的幻象日子,還這麽詳細透徹,妙華感到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那墓室外隨風飄來的大樹葉子遮蓋了魚精的身子,這些話它想必也聽明白了,它的付出從來沒有任何人記得,也無有誰為他出頭說上一句公道話。


    妙華幻變的這個怪物羞恥心被連根拔起,它紙鳶樣身子飛出來竄到樹影間,反複來回大叫:“不是的!我不是這樣的,不是你說的這樣!”


    梨花不屑道:“我還把你說錯了嗎?”


    被大樹葉子掩蓋的魚精緩過心神,艱難站起身:“妙華,你運用我的靈力這麽幾十年,難道你不承認?”


    他為她付出了那麽多,哪怕她已經早就不是那個當初的美好少女,而是裏外都被貪念妄念填充的魍魎,可他從來沒有問過她的感受。


    而她也讓他為她效力的理所當然,癡心愛戀換做徹底的連皮帶骨髓的幾十年利用,他值不值得?似乎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看不見當初的妙華了。


    梨花心軟了,這種事情,這種感情還真的令人費解。


    天光已然豁朗,但因驟然而湧現的褐黑色風雲,使得原本亮堂的天地渾濁起來,幾十息後那密集如炒豆般的暴雨劈劈啪啪落下,他們被困在其中。


    這暴雨來的太突然,梨花渾身淋濕視線變得模糊不清,看不到另外二位。


    正想著,一個長發女人的頭顱湊近她臉,張嘴就咬住梨花的發辮。


    定是那個妙華。


    它那原本清麗的少女臉上,眉眼錯位鼻梁歪斜而舌頭伸的很長,收起舌頭露著牙齒:“要給我你的身體嗎?你很好看呀!”


    “妙華!你不能再吃人了!”魚精跌跌撞撞地衝來阻止,可這大雨磅礴中最靈動的不是它這魚,它甚至無從辨識詳細的別人的狀態。


    梨花上半身被怪物舌頭糾纏住了,她不能深呼吸取出她空間裏的束靈環,那怪物的暗紅舌頭長長纏住她腰部,內腹中已是沉悶緊閉而來的壓迫感。


    那個大叔,讓她這個徒弟為他掙銀子還借據和出開銷的她的師父,快來呀!


    你徒弟就快不行了!梨花覺得快不能呼吸了。


    就在她意識薄弱時候,她腰部被鬆開了,帶著香味的花瓣飛灑下來讓人在雨落中覺得尷尬。


    那個妙華縮小了體格,樣子變得奇異幹癟,晃動著身上赤橙色的流血。


    一把海棠花白玉扇墜落在地上,那墜子還帶著不散的花香呢。


    “師父!”


    梨花一下就感到安全了。


    大叔和昔日一樣灑脫,撐著藍色油紙傘彎腰拾取他落下的扇墜,用一方絲帕反複擦幹淨了,取出他鐵質雕花的瓶子,將那怪物投進去。


    我真的佩服大叔,都什麽時候了還講究你的儀態,把你那扇墜值得拾回來嗎?哼!下輩子讓你成為一個粗糙的男人,沾不得這麽細致物件。


    大叔姿態有些倜儻的瞥了下梨花,他還能不知道她想啥?梨花被這樣一瞥忽然心慌起來。


    可這大叔花裏胡俏整的根本就不像捉妖人,浪蕩姿態還姍姍來遲,為徒的腰部纏繞了怪物的血紅舌頭,他不說來讓她撐傘,他倒是逍遙。我就默念兩句,你也計較你徒弟我。


    她幹脆快兩步走來搶過他手裏的傘:“該把這怪物化成水吧?”


    大叔兩眼湧起輕微惱怒:“連師父都不叫了啊?”他巧妙地避開梨花,轉而找出一把更小的粉紅傘遞給她:“這才是你的,為師剛買的。”


    梨花很不喜歡粉紅色,那是她從小就討厭的顏色。


    很不情願地撐開傘骨。


    那魚精蹣跚步伐,一臉頹喪失神走過來,對著他們師徒請求:“可否將她的氣息給我?”


    大叔別看氣勢恢宏可他心很軟,放出那怪物已經縮成巴掌大的赤橙色包裹形體,那魚精收到懷裏緊緊護著了。


    “梨花望著他囑咐了句:”你還是要知道的,她,早已不是當初從獅子狗嘴裏救你的妙華。


    魚精悵然空洞雙眼回轉頭:“多謝你提醒,我知道的。”


    梨花還是趁著大叔愣神那片刻,悄然將他手裏的傘換成粉紅小的。


    他們師徒一前一後,與這魚精背道而行。


    大叔一回神發現他手裏的傘是小一號的粉紅,他微慍,大步追上她:“梨花!快給我藍色傘,這把才適合你姑娘家使用。”


    梨花微微一合住傘骨又打開來做個鬼臉:“是我的!你也能用粉紅,能得。”


    雨過天晴,府尹家的墓地石窟門虛掩著一道縫隙,微光中內裏飛落色彩豔麗的蝴蝶,衣冠鮮紅的亡者老婦,她身邊陶瓷魚缸裏歡騰跳躍一尾金色鯉魚,外麵風吹著和煦空氣帶進來很安靜。


    京都郊外最熱鬧的大客棧裏,店夥計口沫橫飛邊走邊說:“聽官差們說呀,前陣子那場怪物的事兒,是城外碩屏山的草寇們急馳三百裏路來做的孽呀!晝伏夜出,半夜到大戶人家後花園作案,不為別的,就為富人小姐們的首飾細軟,後來發覺這樣不值得就放血灑狗血,把個熱鬧非凡的京都弄的怨氣四伏,大家被攪得猜測是啥精怪來做亂了,給你們說,啥都沒有!咱們府尹大人文武雙全,把那幫人都招安歸屬咱們陛下了。”


    “忘了給你們說,府尹大人家千金好著呢,府尹家的小姐重病不醒,還以為是什麽怪物的糾纏,卻未料到一場雷陣雨過後的上午,小姐就自己走出來後花園,身體好了吃的也多了。府尹家富貴祥瑞,王母娘娘庇佑的沒錯!”


    店夥計也是聽聞別人說的,但他這樣一說,似乎就像是他去過府尹家親眼見過小姐的真實感。


    京都的治安不再有隱患,人們恢複昔日的過日子秩序。


    第9章 罄聲幽怨【1】


    府尹大人家待客的外大院。


    “仙姑,還請仙姑為老朽承擔這份饋贈!”那府尹大人的爹,文鄒鄒的話是對著梨花說的,但這說話和藹可親的老人眼中全是冷漠。


    他黑紗籠冠黃金簪發,兩鬢角依然如墨,質地非常昂貴的夾紗棉綢外袍金絲滾邊,威嚴是凡夫中最具備氣勢的,他端坐著。他就算是道謝也不會顯示稍微的謙虛,攏著衣襟,對她的眸光進行不動式反複審視,按說他該激動到他的孫女活過來了。


    梨花故意做不小心打翻一個茶盅,隨後保持矜持而略帶歉意微笑,很淡定問:“那精怪可是走的徹底了?我可是花了很大功夫的!”想起那大叔偶爾世故圓滑含笑不顯心緒,她繃直了腰,理所當然無謂望著府尹大人的父親。


    邊上坐著的小怪物默默察言觀色,就看梨花接下來怎麽應對,還鬥膽打翻茶盅了,過來婢女和婆子收拾著殘碎瓷器。


    梨花這是為了她和小怪物的今後開銷做個爭取,她和它都需要置辦裝束,還要買新鞋或者買布料回來自己學著做,小怪物此時配合的很好,並沒有慌亂著急。


    等婆子婢女都收拾幹淨了場麵,府尹的爹表示出很不悅地凝眉:“不會少了你的報酬,你的能耐還的確難以估量呢,也保持的有個人原則,以後你在京都有事兒就來這裏,別的不說,單是讓你吃一頓山珍海味管飽。”


    什麽?我們像是災民困難戶!這老儒士微微點頭帶著世故的笑意,起身就打算不奉陪梨花和小怪物了,那籠冠上純金發簪光芒很刺眼。


    梨花也離開座,橫身擋在三尺距離外,這還不給錢了?


    府上管家匆匆而來,見情景趕緊請梨花回座,塞給她手心一個大包袱,隨後跟著關閉了外院大門,這意味著告訴來訪者今日府中暫不會客。


    梨花還繃著姿態倔強地站在門外,那木製的卷刹高門,外牆青石點墨的刻畫在無風的街上顯得異常肅穆,就這樣被打發了出來,這朱門果真隻有酒肉啊!很想衝進去掏幾件桌椅,搬到破山寺背後讓那個大叔和她的住處增添些氣派典雅。


    梨花轉而想致使小怪物叩門,她轉頭左右前後都沒看見這小怪,哪兒去了呀?


    心理很沮喪又恨不得她即可增長出氣度,無奈悻悻然走回他們住的酒樓,那小怪物與倜儻大叔已先點了飯菜吃的很飽足地慢慢喝茶消化呢,大叔頗有玩世姿態下的無謂讓小怪物也跟著學上了。


    他們敞開著窗,望著外麵風景鼻孔出力呼吸著。


    梨花看著幾個盤子裏連個肉渣都不剩,她惱怒地將包袱丟給大叔:“好自私啊你們兩個!”


    那小怪物似乎明白她餓了,笑著端出來一份蛋炒飯:“這是酒樓的招牌呢!”見她還不高興,又指著貌似綠油油圓楞楞幾個丸子:“蝦仁龍須菜的。”


    “呃?”梨花什麽也暫時不說了,翠綠的丸子裹了蝦仁餡的,配上蛋炒飯是難得一遇的口福。吃完,抹幹淨嘴角瞟一眼還在眺望窗外風景的大叔:“沒給報酬,你說怎麽辦吧!咱們接下來一年接不到活兒,你還有心情賒賬吃這麽好的飯菜。”


    小怪物看著情形,梨花就要發飆了,它躲到外麵去了。


    “你是說,那府尹家連個賞都沒有?”他總能在不好的時候把境遇想象成華麗,實惠的大好時光前景,又說的雲淡風輕。


    “嗯,啥都沒給,你怕是連冬天的棉襖也做不起了,香油脂膏也沒錢買。”府尹的老爹看著富足卻欺負她年少不給錢,甩給一個包袱叫什麽賞啊,臨走時候還把外院大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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