鯉魚精名喚虞郎,妙華小姐曾冒著被大獅子貓抓壞的危險給奪回來一命。


    妙華小姐是嬌弱的連蟲子蝴蝶都害怕的人,家中女兒當中最嬌弱無力就屬她了,沒人能相信她從那凶悍的家貓嘴裏奪魚。


    她不是那麽有膽子的小姐。


    甚至那些閨秀們皺眉,覺得她大概是進棺材前的回光返照,還說的跟真的似的,誰信呢?


    妙華是這樣做了,當然也不在乎旁人質疑,是虞郎見證了她的勇敢。


    虞郎彼時還是才進入修行曆程的小錦鯉怪,那些厲害的錦鯉們能降雨行風,虞郎也就僅僅躍出水麵灑上幾滴水珠兒,同伴們技藝精湛,紅塵內外逍遙自在,就虞郎還在水中繼續煎熬著,形容依然是一條魚,本事平庸無起色。


    被那隻家養的大貓凶狠捉住時,虞郎奮力抵抗也掙紮過的,可是那貓年歲長,惡劣性子一心就想吃了魚。


    妙華隨著家人坐馬車出來踏春,還是跟在最後麵的,她在家中小姐們當中很沒存在感,婢女們都不在她跟前侍候。


    幹脆,她也不指望誰,手裏握著扇子,撩起衣襟就在岸邊玩水,拾起花朵裝籃子裏再倒進去瓷瓶裏。


    平日裏就很少出來活動筋骨,玩這些也能讓她喘息很長一會兒,反正根本就沒有人會注意她,她就是自玩自樂。


    坐在岸邊的折凳上,她正看著樹木花草和藍天白雲在山水間,就聽見大貓的惡劣得意喵喵聲,她走過去從人縫中看那大貓眼睛亮的在陰涼處很瘮人,就要打算把一條魚吃進去貓嘴。


    那魚也很可憐到魚鰭被拽下來一塊,鱗片也滲血地張著。


    妙華很少管閑事的,此刻推開人群就捉住那大貓,生生從貓嘴裏奪下了鯉魚。


    後花園裏其實也該多養些鯉魚的,有那麽多的田蝦螺肉可以喂,她是真的非常喜歡魚的樣子。


    這家貓是府中最受寵的,被人忽然上來奪食還是怕了,“喵”一聲竄進去別人的懷抱,妙華將魚兒裝進去瓷瓶的水中。走著走著,大貓的主人欺妙華沒有存在感的弱勢,暗中唆使她的惡貓繼續追魚。


    妙華提著竹籃裏裝了瓷瓶,她的手被貓抓的血印子很疼又癢,瓷瓶裏得到喘息的虞郎,看到她手臂上的紅血印在裙擺上,那百褶裙成了很有特色的紅花印染。


    大貓是智慧等同人類的老貓,很會觀人入微,知道妙華在大家族中沒啥地位,今天它就是要她的魚。於是,打翻籃子撲在瓷瓶口上,魚兒被連水灑了出來。


    虞郎望著那貓又要行凶抓妙華的手,漸漸地絕望,閉上眼睛等死。


    這就是命啊,怨不得誰,唯獨辜負了真心愛護的這位小姐了。朦朧中,人越多了,聽見他們對妙華恭敬地賠不是。


    妙華的婢女還是跟著找來了,大貓打翻竹籃子和瓷瓶就是被驅趕的理由。


    虞郎重新被安置在大瓷缸裏,這是妙華的屋子裏,她眼睛始終不離開大瓷缸,真實而美好的小姐,那手背一雙都是血,完全不能吃飯和動手。


    “魚兒,你還好嗎?”小姐的聲音關切著,就在瓷缸邊沿一直看。


    大瓷缸裏放了些石頭塊,能讓虞郎當掩蔽物休憩,還有幾顆大的花螺和珊瑚石放進來,蕨類水生植物也植進來,妙華就在瓷缸邊沿說:“以後呀,你就住在這裏陪伴我過日子。”


    那水生鹿角蕨並不是虞郎能接受的氣味,已經避開那棵蕨類遊到角落裏了,但這小姐溫柔的性情總是真的,讓人臆想連翩,虞郎使勁躍上水麵,吐出水泡泡逗她開心。


    可即使這樣,能有結果嗎?


    她過日子的消遣是離不開這瓷缸裏的它這條魚!


    虞郎看著她梳妝,更衣之後坐下來讀書,還說故事講笑話,也讓人用小車推著瓷缸到外麵來曬太陽,看著她上床躺著睡去,水麵上的泡泡能映出她姣好麵容。


    日子在天天月月中過的很快。


    幾個春夏秋冬之後,虞郎還對每一天的時光心懷憧憬。


    這時候的小姐剛好十七歲,幼時虛弱的症狀來自於血虛頭暈,她就此喝藥不止還食不下咽,僅僅以果蔬苟活,沒人能治好這虛症,族中親戚們一致認為該是妙華的命限到了。


    爹娘哭了一場之後不再作何爭取,哭也是做給人看的,血脈相連到頭來僅僅是一場哭的儀式,他們來都不來她的屋子裏。


    可憐孤獨無依,身邊隻有瓷缸裏的魚,還會日日在水麵吐泡泡給她看。


    杉樹枝頭上簷角風鈴輕輕擺動,冷月青灰色照映窗邊,小姐躺床上看著瓷缸裏的魚,焦慮起來:“我會讓人把你連同這瓷缸移出去,送給人養,當然,對方定然是待你很細致的人,隻是,別讓家裏的貓再看見你。”


    虞郎不舍得小姐昔日嬌美容顏就這般凋零於虛症,魚嘴呼吸著,頭腦中靈識湧動著,終於張開魚嘴像個人一樣說話:“我非一般的魚兒,會好的,你會好的呀!”


    小姐並不感到驚奇,眼中水霧起:“看得出來,那天的太陽光下,你身上的鱗片閃耀,而你的嘴一直吐泡泡,可不就是在對我說什麽呢……”


    她力氣快沒有了,還回想昔日相遇的場麵,虞郎簡直是驚喜在心裏,這小姐此刻非常虛弱地話又道:“我不行了,體質很差,你的存在又讓我多活了幾年,這就是福分了。”


    她掙紮著最後的力氣下床賴到瓷缸邊沿,麵龐貼近水麵,加速的呼吸聲在瓷缸中清晰可聽到,驟然停歇的呼吸,已然如春蠶的絲被抽盡了最後的一根。


    小姐的麵龐上,唇角還留存了幸福的弧度。


    第7章 虞郎妙華【7】


    虞郎才不甘願就這麽讓小姐離開人世間呢,他透過魚嘴吐出來濃密的泡泡,那當中的靈氣給妙華小姐輸入生命力,而他的真氣也耗費的差不多了。


    他不過是得道的小小錦鯉,得道全憑機緣。


    他像是孤勇者,也如同妙華,在魚族中曾被忽略被欺淩,他竭盡所能地達到靈根等級,到如今也是比最低的略高而已。


    府尹大人全家上下十分吃驚,都已經斷了氣的小姐怎的又活過來了,甚至氣色比之前紅潤精神煥發。


    家人開始憐惜她了,日日過來探望,還帶著各種營養吃食,也陪她看書聽戲,出門賞花都派人緊緊相隨。同輩們對她的看待別於昔日,丫頭婆子打更的老仆人也將她的事兒說成佳話,妙華小姐是貴氣盈門的象征,閻王不敢收,都沒藥可醫了還就好了過來,這就是咱們府上的好兆頭呀。


    市集上人們開始議論她,認為她是上蒼派來的祥瑞之星,府尹官邸內外皆感到榮耀。


    這是她初次感受到家人的重視與關懷。


    心理散發出來的幸福感,就連身邊的人都似乎跟著沾光呢。


    虞郎一直笑望她,它看著她親昵地道謝,心裏的話它能聽見明顯,她說它是她的福份。


    所不同的是,虞郎再也變不出來人形,隻能吐泡泡,用它大而圓的魚眼睛呆萌看著她,無甚感知和反應力。


    虞郎繼續進入成精的路途,它太想成為非一般的魚兒了,很想和她說話,想被她當成知己。


    又是四季的輪回,春夏秋冬去了,虞郎不停躍出水麵也修煉,太想回到昔日的靈敏,想擁有人類的能力,和妙華賞花看流水風景,聽戲看熱鬧還要去冒險,就如人間的情侶那般相約。


    想到這些,虞郎有這念頭也更加努力了,他得不計一切。


    他用記憶,搜尋了書中印象,就為了找尋一副俊挺男子樣貌為他所使用。


    妙華不知喜歡不。


    應該會吧。


    它會讓她滿意的。


    它雀躍般跳出水麵,妙華就靠近魚缸笑著看他,伸手觸碰它魚頭還在它身旁劃水跟隨它的動作,外麵落花輕輕飄進來她衣襟,這瞬間的時光是多麽綺麗美好,而他卻說:“虞郎,我該出嫁了,對方是我心儀的男子。”


    妙華這麽一說,虞郎有些不信,仰望了這麽多年的女子呀,心中萬千縈繞都是她,她此刻就觸碰著它的頭,還那麽愉快表示她即將成婚。


    還是她心儀的男子。


    誠然,她不能和一條錦鯉成婚,她是堂堂正正的千金大小姐,她那麽聰敏善良。


    好吧,這樣也好,看著她成婚也是好事兒。


    之後的日子裏,虞郎還是魚兒原身,被帶到夫家的魚缸裏偶爾躍出水麵看著妙華成婚,聽著她和丈夫的歡愛,有了孩子,依偎在她丈夫身旁,還仰望他說,要和他白頭偕老終此一生。


    未料到,她的丈夫在高中進士這年的任期中感染了瘧疾,回到家裏第二天就一命嗚呼沒再醒來。


    她傷心難過了很長日子,吃不下睡不著就伴隨著她丈夫靈柩不分離,她絕望如杜鵑鳥的涕泣,聲音逐漸失去,鬢邊紅翠暗淡空靈,最後摔成血一樣紅的一地哀婉。


    虞郎躍出魚缸水麵,吐著濃密的泡泡,眼睛看著她,消減她的孤單。


    哀傷停頓了,婦人望見她那魚缸邊沿的魚,那可是她親密相伴多年的魚精,她忽然打起精神來,即可整理姿態:“拜托你了,虞郎,再托你的福份,能不能讓我的祿生醒過來?你可以的,一定能的!”


    她丈夫就是祿生。


    虞郎想不到,這些年過去了,再次開口對他傾訴的妙華這麽直接地索求,而她過去的元神與靈力早就給予她了,哪裏還有?


    妙華啊妙華,你還是那時為了救他這條魚和那獅子狗鬥誌鬥勇的妙華嗎?現在的你涼薄無心也不留情麵在心中,癡狂到要他虞郎放棄所擁有的根本,就為了她的凡人丈夫祿生!


    幾乎不用多想,虞郎依然答應了。


    妙華匍匐在地淚如雨下,那般姿態不是他願意多看的,她還臥床多日不言語。


    虞郎心頭繞不過深埋的情份,她抽離了她的心,辜負了他的情意,可他決定這是最後一次。


    祿生又複活了,妙華臉上重拾笑意。


    她的日子又風光無限,富貴滿堂了,她喜氣盈門就大擺宴席招待親朋。


    人們當街議論,妙華夫人真是貴氣逼人祥瑞漫天,事事如意,王母娘娘的庇佑呢。


    她的女兒出嫁兒子娶親,孫輩誕生,她活得很豐盈富足,京都的上層階級連綿不絕地登門拜訪,就為麵見祥瑞人會事事順遂,當然,他們不會空手而來。


    他們許諾追捧她的兒子,使她的女兒福運高照,兒子仕途上扶搖直上,甚至那帝室妃嬪都隆重款待她,讓她兒子成了京都的府尹,而她獲得一品誥命的封賞,真正地有了富貴傍身。


    這時候,誰還會想到,她少女時候曾經是不被重視的可憐小姐呢?


    當然,京都貴婦人圈子中很多人嫉妒她,她們和那些不看好她的男人們聯合起來。


    在一個晴空驟然變作大雨磅礴的傍晚,她丈夫忽然帶著個嬌媚的女人一閃而去。


    半夜歸來,她那丈夫在她房間裏布下鐵柵欄陷阱,這是旁人的唆使和用計。


    妙華反應很快地跳出來,她用金釵刺穿了英俊男人的咽喉,血管被戳破,人癱倒在地不斷地出氣兒,虞郎看的過癮又心裏感到無比地爽快舒服。


    妙華在絕地反擊時候裙角被柵欄勾住,她腿部齊腰而斷,她哪裏能撐得住這危機?


    虞郎心疼地傾其所有,他幾乎什麽都沒有了,唯獨那活命的一粒拇指大的玄珠,他很不舍得很小心地刨除髒腑內,分半給 妙華服用。


    現在這麽做,它是甘願的。


    妙華今後就會是它的女人,歸屬它一手照顧。


    虞郎忘了,妙華和它不同,她很排斥這玄珠的。


    服用過後體內形成劇烈的逆流,她昔日嬌豔麵龐蒙上猙獰邪惡,她言語含糊,不梳妝打扮也不整理釵環服飾,完全沒心思在任何事情上。


    她這般孽障又不成體統,她癲狂起來披頭散發,雷雨交加的夜晚出走,她身體輕盈極度又飄忽不定,夜半回來攜帶人的骨髓一瓷盅,吸食骨髓會讓她獲得短暫安寧。


    “她安寧時候可恢複昔日美好姿態,可你願意看到她遭受這般折磨啊?”梨花端詳著問那美男子。


    燈盞內火花搖曳,燈花如縱容大笑的女子那般肆意豔絕,讓燈前朦朧中出塵脫俗的男人容顏似輕霜淡抹。


    “是的,那就讓她永遠不要醒來。”美男子半閉著眼睛,捏著茶盅微微回避視線,他手指骨節修長,握著瓷盅的手勢迷人優雅,琥珀色的茶湯沒剩多少,溫熱微散的是他的氣息縈繞在茶盅周圍。


    “中秋夜裏,是我尋了一同修道的五百年鱉精,獲得鱉精為我助力使用我身上一半的鱗片,變成短矢,戳中她命脈,而她就躺在她內室床榻上,不會有多少人看見她的。”


    “他們都以為她癲狂病發作了,雖然她醒了也清明了,她舊傷複發了狀態很不堪,她沒能再下床去後花園賞荷。”


    梨花望著美貌男人,真心想不透他的意願。


    “可你的玄珠是會延續她命脈的,怎還是讓她離開人世了?”梨花想到他為了她奉獻他修為的基本玄珠一半,他這是重情義了。


    說到這裏,男子眸中劃過深深無奈,修長手指的骨節捏緊了瓷盅,豐厚唇抿著欲言又止,而後緩緩一語:“你說的對,她還是沒能留在人世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對呀,你我仙妖殊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軒轅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軒轅月並收藏對呀,你我仙妖殊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