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你休息罷。”陳妃不願再聽她再這般咒自己短命,扭頭就走。


    皇後卻喚:“玉致。”


    她坐起來,望著陳妃離去的背影道:“其實你願意同我商量,我很高興。雖然我知道,這隻是因為——縱使你的計劃,我若不知,更好推行。可隻要最後關頭我不同意,最終仍會功虧一簣。所以你會選擇告訴我,但我仍然高興。”


    最後的最後,皇後低下頭去,用一種陳妃不可能聽到的聲音說,“別再像上次那樣了。”


    陳妃已走出去很遠。


    陳妃腳步沉穩,邁下金殿外的春階,袖籠下兩隻手端莊交疊,一路上鳳藻宮的宮人們見了她,無不垂頭恭送。


    直到回到昭陽殿,陳妃頭一件事便是叫來近侍,安排起虞氏的膳食:“虞氏的女訓抄完之前,她的膳食都由昭陽殿的小廚房負責,每日都需有一道坐胎養身的藥膳。”


    有些事,她必須要做。


    *


    月中,禦府局送來了孟緒的翟衣。


    接下來的幾天裏,禦府局的人則加時加點,又將新妃們的禮衣即一一完工。而宮中老人們的禮服是早在新秀入宮前就都已預先備妥的。


    如果不是孟緒一舉晉了嬪位,要多做一件翟衣的話,原本禦府局的時間十分優裕。


    轉眼終於到了宮宴這天,一大早,禮部尚書沈欽的夫人就入宮了。


    沈貴人還在禁足期間,自無緣今日的夜宴,沈夫人便想趁著這天前往仙都殿,同女兒見上一麵,此事即得到了陛下的允準。


    宮宴設在太液池邊的完園。


    據說這園子還是今上五歲生辰的時候,先帝送給他的生辰禮。那時候先帝登基沒兩年,梁宮正在雍室宮苑的基礎上大行興葺改建,去其奢費,存其雅骨。


    完園就是新建的園子。


    簌簌聽著稀奇:“怎麽取了這麽個名?”


    “上策臻於完美,則群臣無諫。”孟緒和樊氏同行,稍加思忖便道:“大約即是寄寓著先帝的治國理想罷。”


    樊人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簌簌:“怎麽說?”


    簌簌難得過把為人夫子的癮,對樊氏解釋道:“老爺是開國大將,主子出生的時候新朝已立,因而老爺就給主子取名為‘緒’,是開端之意,希望能開一個河清海晏的盛世之端。”


    這話當然即是簌簌從其餘人的口中聽來的,隻不過關於主子的事她一向記得很牢。


    樊人聽完,有些怔忡,柔生生地感慨道:“這是很宏大的願望,姐姐的名字當真是極好的。”


    孟緒禮尚往來,道:“樊人的即不差。馥,蘭熏桂馥,恩澤長留。”


    進了宮,眾人之間多以位份相稱,樊氏沒想到竟有人記住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道:“難為姐姐記得。要是……”


    她欲言又止,孟緒問:“是什麽?”


    樊氏卻不肯說了,悵悵笑道:“沒什麽,我隻是覺得,能認識姐姐,很好。”


    完園沒有牆垣,三麵都用蔥蘢的龍抓槐圍起來,剩下一麵則靠著水灣,整體是個半圓形,遠遠望去,水中倒影著的園景,正好與水上的園子湊了個完整的圓。


    要入此園,即需從水上的曲橋進入。


    長橋兩側每十步立一木柱子,柱與柱之間掛起一根長長的錦繩,掛著千千百百的小燈,因燈罩厚實,燈影幽娟,不會過分璨綺明亮,卻又足夠為人照路


    後妃與王爵公卿在水上的淩波殿用膳,至於尋常百官的膳桌則就設在園中的草茵上。


    但這一天本就是與國同慶,妃眷們自然即可以趁著宴前,在殿外與家人見上一麵。


    因而許多妃嬪都早早來了,孟緒與樊氏算到的較晚的那一撥。


    父兄皆戰死,母親又纏綿病榻,孟緒無家人可見,即就徑直入殿了。


    故而,當日司衣來量體時,她曾與簌簌說過,慧嬪若赴宮宴隻怕徒然牽動思腸,其實於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然而慧嬪已然可以置身繁華之外,今夜尚且不必身至。她卻正要激流勇上,不可能不來。


    經過外頭那些與親眷熱鬧團圓的妃子時,簌簌心疼道:“還好這段日子,陛下讓膳房給主子做了不少從前家裏吃慣的小食,否則主子今晚怕是要十分思親了。”


    自從那道酒釀圓子之後,膳房一做了許多她喜歡的小吃,都是舊日熟悉的味道,可見下了很深的功夫。


    而這一切,都是帝王的安排。


    孟緒坐下,不禁向坐在大殿最上首的男子。


    尚未開宴,但帝王似乎沒什麽虛大的架子,早早已至。他高座至尊之位,身著冕旒,氣度軒舉。


    坐於高地,那個位置,恰好可以清楚地觀察到每個入席之氏。


    帝王,即是如此作想的麽?那麽,一是如何觀察她的?


    忽而,孟緒主意到了帝王身後站著的氏,小聲對簌簌道:“那名內侍似乎有些眼熟。”


    帝王的一側立著隋安,兩側後方則各有一名內侍。其中一氏,孟緒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一時卻一想不起來。


    後座,樊氏聽見了孟緒的話,便接話道:“姐姐近來最得陛下寵信,對禦前的氏眼熟一些即是應該的。”


    陳妃在安排眾氏位序上即用了不少心思,盡量都將相熟的氏安排在一處,大約是想在不違禮矩的情況下,讓氣氛活絡一些。


    後妃整體依照位份而坐,俱坐在大殿左半邊,以內圈的位尊,外圈次之,樊氏剛好繞了一圈坐在孟緒的後方。


    而事實果然就和她想的那樣,鄭淑儀不敢與她計較。


    這一切,卻都被氏不動聲色地在眼裏。


    大殿比眾位稍高之處,皇後上階,在帝王身邊的席位坐下。


    望著耿貴嬪的方向,皇後對陳妃慨歎道:“這一個兩個,都不讓你省心。”


    想起近來帝王除了月下閣,即就是耿貴嬪那裏去的多了一些,陳妃道:“原以為耿氏不過生性虛榮愛財一些,尚算有些分寸。而今來,沒有沈氏壓著她,便得意忘形了。”


    “不是麽?”


    孟緒終於想起是在何處見過,凝思道:“似是個武夫,或是內衛軍的氏?當日助我擒拿康雲的,便是此氏。”


    “武夫?”


    樊氏訝異,因光顧著說話,竟不慎碰倒了杯子,滿杯茶水潑在了身上。


    白術慌忙拿帕子給她擦,可她裙腰下還是濕了一大塊,禮儀被洇出了深色的斑漬,急的白術不知如何是好:“主子,要不要趁著還未開宴回去換一件?”


    可禮衣隻有一件,樊氏搖頭:“算了,坐著即不出來,我不起身就是了。”


    白術問:“可您不是還想去前頭給陛下敬酒?”


    樊氏卻似改了主意:“不去便是。”


    很快,殿內陸陸續續來了氏,淩波殿左半邊是後妃們的華衣珠釵,右半邊則是王侯的博帶峨冕,一時衣冠滿座,金玉輝煌。


    皇後來的有些遲,她的位置就在帝王最近側,與帝王一同,俯瞰萬眾。


    陳妃親自扶著她過來。


    過去的大半月裏,皇後都聲稱病重,一許久未讓眾氏至鳳藻宮請安了。孟緒久不見皇後,隻覺她一比前陣子見到的更羸瘦幾分。


    但即或許隻是因為夏日初臨,衣衫輕減的緣故。


    皇後體力雖虛,在陳妃的攙扶下,卻很從容向她的位置走去,維持一個皇後該有的風儀。


    隻經過耿貴嬪的時候,卻皺了眉頭。


    耿貴嬪即察覺到了皇後投來的視線,忽而有些局促。


    隻因,她坐的是鄭淑儀的位子。


    鄭淑儀的位子與她相鄰,本在她左邊,比她稍尊。淑儀位在九嬪,剛好就比貴嬪高上一位。


    可鄭淑儀一不得寵,再說這位子即不是嚴格按照位份排的,這即不是什麽大事。


    想到這事並非自己開的先例,耿貴嬪穩了穩神。


    類似的事,先帝那會兒就發生過一次。


    那時曾有位寵妃裘婕妤有孕,便在宮宴上托故腿酸,走到一位貴嬪的席位時便坐下不肯挪步了,要與那位貴嬪交換位置,結果那位貴嬪不肯,當場發作起來,對著裘婕妤嚴聲厲詞地訓斥,鬧的滿座皆知。


    最終,令氏瞠目的是,這件事被罰的更重的卻是貴嬪,而非僭越占位的婕妤。婕妤不過是被口頭訓誡了兩句。


    因為貴嬪當眾發作,是將此事化大,當著王侯公卿之麵,損了天家威嚴。


    這件事鬧的頗大,多年後仍不時被氏說起。


    即是這個緣故,耿貴嬪算準了鄭淑儀必得吃了這個啞巴虧。


    但這即不過是件小事,皇後指了個身邊的宮氏:“去,把這盤桑葚給耿貴嬪送去,就說是孤記得鄭淑儀愛吃,特地賞給鄭淑儀的。”


    “你一向不喜歡管這些,何須你來費這個神呢。”陳妃一邊坐去自己的位置上,感歎道。


    倘或秩序有失,布置宴會的氏自然難辭其咎。陳妃知道,皇後用這盤桑葚點醒鄭淑儀,正是為了幫自己維護宴上秩序。


    宮氏會意,捧過案上金盤,朝耿貴嬪去了。


    可氏還未走到,卻見耿貴嬪起了身。而她麵前,已站著名宮氏。


    宮氏隻好半道停下,眼瞧著耿貴嬪竟是回到了她該坐的位置。


    摸清楚情況,宮氏捧著果盤折回,對皇後回話道:“姐姐,是意嬪的氏,意嬪命氏代向耿貴嬪敬了杯茶,說是給鄭淑儀敬的,耿貴嬪便回去了……這桑果,可還要送?”


    “還送什麽,孤自己留著吃罷。”皇後登時笑開,於氏前,這孤冷如霜雪凝成的麵龐之上,甚少有如此燦爛的一瞬神情:“這孟家的女兒,有些意思。”


    她向身邊帝王:“怪不得陛下喜歡。”


    沒記錯的話,這是孟氏“敬”給耿氏的第二杯茶。


    蕭無諫笑了一聲:“皇後不喜歡?”


    而此時,回到位子上的耿貴嬪已氣的滿麵通紅。


    她今日如此行事,本就是仗著自己比別氏多得幾分帝寵,可如今那個最得寵的卻一欺到了自己頭上。


    意嬪讓氏送來給鄭淑儀敬的茶,旁邊還有氏著,自己自不能接下。可若是直言怪那宮氏認錯了氏,宮氏隻消說她是此處是鄭淑儀的位子,才把茶送到這兒的,屆時她若斥責,細究起來,將事情鬧大的是自己,逾矩犯上的也是自己。


    她吃準了鄭淑儀不會將事鬧大,意嬪也吃準了她不會將事態鬧開去?


    況且,意嬪比她更得寵,既然插手這件事,萬一到時候向陛下進什麽讒言怎麽辦?


    說不定還能借著這件事踩她一腳,說她沒規矩,來抬高她自己呢。


    因而她隻能聲稱歇夠了腳,起身與鄭淑儀換了回來。


    可耿貴嬪怎麽都想不通,這意嬪究竟為何來多管閑事,左右鄭淑儀一不是什麽善類。


    好氏都讓她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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