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方還安裝了一個折疊開合的天窗,仰躺在馬車內,透過天窗看外麵的天色,別有一番情致。


    就是有一回,由於午後涼爽,趕路時馬車晃晃悠悠,令兩人都睡熟了。


    哪成想行至一段路時突然飄過來一朵烏雲,猝不及防地下了幾滴雨,趕車的仆從都未來得及提醒。


    冰涼的雨點子直接砸到了臉頰上,兩人才恍然驚醒。


    像這等意外小事,一路上發生了不知幾次,有些令人開懷,也有些令人懊惱。


    但正因如此,旅途才有意義。


    大多數時候,隻要走官道,行駛到靠近府城或是較為富裕的縣城時,往往會發現,其中都會有很長一段鋪成了水泥路。


    馬車行駛在其上,速度較過去走黃土路時快了許多,也不會因為撞擊到石頭等物,碰壞車輪,延誤行程,下雨天也不必擔憂車陷入泥坑。


    也正是有了水泥路的加持,才給了嚴之默駕車外出遠途遊玩的信心。


    不然大多數時間耗費在路上不說,馬車顛簸個沒完,以他和姚灼一把年紀的身子骨,怕是沒幾日就要散架了。


    這般越往西北方向行進,所見所聞,越盡是與中原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


    就說沿著長平城到中原的固定商路上,沿路的小城過去一個賽一個的貧困凋敝,如今瞧著,都煥然一新。


    此外,過去人人皆知西北的土地貧瘠,產不出好糧食,且天旱少雨,三五年裏得有一半是荒年。


    直到某一年,官府突然下令,推廣種植兩樣東西,一名玉米,一名土豆。


    除此之外,還給出了改良土壤的肥地方法。


    同時建議當地農戶,將以麥子為主的作物與油菜兼種,既能給土地休養生息的時間,種出來的油菜還渾身都是寶。


    油菜榨油後產出的油枯,再用來施肥,如此恰好形成一個完整的閉環。


    初時沒有人當回事,以為不過是官府中那些五穀不分的老爺們,一拍腦袋想出的東西。


    然而待到迎來種子下地後的第一次豐收,目睹著沉甸甸的土豆和金燦燦的玉米,農戶們才終於用勇氣相信,今後的日子應當會漸漸好過了。


    他們感念皇恩浩蕩的同時,也記住了一個人——興平伯。


    ……


    約過了月餘的工夫,兩人即將抵達長平城。


    自從新帝登基以來,西北久無戰亂,反而因為與關外各小國的通商互市,愈發繁榮。


    進入長平城時,更是恰好遇上城內每月逢五的大集。


    隻見路上來往的行人中,還有不少高鼻深目的外邦人。


    嚴之默見著不當回事,可姚灼卻難掩新奇,隻是礙於禮數,不方便直直盯著人家瞧。


    不過後來路遇了一群賣藝的外邦人,給了幾個銅板的賞錢後,就好意思光明正大地看了。


    外邦男子身形魁梧,女子則妖嬈婀娜,有一種與中原截然不同的充滿生命力的美。


    道路兩邊是各色攤位,其中不乏外邦人作為攤主的。


    他們都是些常在兩地之間來往的走商,手持官府簽發的文牒。


    作為正經生意人,其中大都會說中原漢話,認得這邊的文字,而且態度良好。


    夫夫兩人攜手逛了不少攤位,買了好幾樣新奇玩意。


    走著走著,姚灼注意到有一個攤位格外與眾不同,所售之物居然是一大堆平平無奇的石頭。


    而且攤位前為了一圈人,看起來煞是熱鬧。


    姚灼知道嚴之默見多識廣,便拉了一下夫君的袖子,低聲問道:“那個攤位是賣何物?難不成這西北的石頭也與別處不同?”


    嚴之默循著姚灼的視線看去,有些意外地答道:“沒想到這裏竟有人賭石。”


    見姚灼麵露不解,嚴之默便為他解釋了何為賭石。


    “有道是‘金生麗水,玉出昆岡’,西北之地產美玉,而這玉是藏在石頭裏的。賭石的意思便是,你挑一塊石頭,按照重量付錢,若開出了玉,你便賺了,若開不出,你便賠了。”


    姚灼聽後,淺淺點頭,視線卻仍凝在攤位的方向。


    一個漢子剛挑了一塊石頭,正在緊張地等待攤主將石頭削開。


    過了半晌,人群出傳來一陣叫好聲,那漢子捧著手裏的石頭,激動地滿臉通紅。


    “竟還真的能開出玉?”姚灼對和“賭”字掛鉤的事都沒興趣,聽嚴之默說完,他還覺得這是一種新型騙術。


    嚴之默莞爾道:“是能開得出的,隻是玉石也分成色,有些雜質居多的,實際價值也比石頭高不了多少。”


    他說罷,見姚灼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心思一動,牽起對方的手道:“來都來了,想不想也去玩一把?”


    片刻後,兩人在攤位前蹲下,觀察起麵前的石頭。


    攤主打量一番來客的裝扮,便知是遇到了貴人。


    雖都人近中年,可那風姿儀容,舉手投足,都不似一般人物。


    要是敲上一筆,夠他不開張也能兩個月吃喝不愁的。


    “老爺,夫郎,可要賭一把尋點樂子?我這裏頭,甚至能開出上好的羊脂白玉!”


    麵對攤主的推銷,嚴之默笑而不語。


    貨真價實的羊脂白玉十分珍貴,就連興平伯府也隻有兩塊,還都來自於聖上賞賜。


    來這種攤子玩賭石,首先就要擺正心態,白玉什麽的不必想了,能開出一塊普通青玉雕個小件,就已非常不錯。


    “這兩堆分別價格幾何?”嚴之默不願與他多說,直截了當地發問。


    攤主心裏打了個突突,疑心這富貴老爺是個懂行的。


    當即語氣放平穩些,答道:“這堆貴些,旁邊這堆一兩便宜十文。”


    石頭分量足,最便宜的按照重量計算,怕是也要十幾兩銀子,至於那貴的,幾十兩、上百兩都有。


    嚴之默頷首,轉頭看向姚灼。


    “阿灼,你隨自己心意選上幾塊。”


    姚灼本也是本著玩玩的心思,加之方才嚴之默告訴他,這賭石玩的就是一個心跳,從外麵看,除非行家老手,是看不出什麽東西的。


    他索性就真憑眼緣,選了四塊出來,貴的便宜的各兩塊。


    稱完重量,嚴之默直接掏了銀子,讓攤主當場開石。


    姚灼站在他身旁,緊握著他的手臂,屏息凝神。


    很快,一刀下去,第一塊裏頭的料子幾乎全是棉質,夠不上玉的門檻,算是失敗了。


    第二塊水頭尚可,但也有一定的棉裂,大約能打磨一串小珠子做個珠串。


    第三塊比第一塊稍微好些,可也好的有限,沒什麽價值。


    直到第四塊,竟見了翠色。


    攤主一見這色,就知道自己這單虧了。


    可也知道,攤子上開出好料,又能吸引更多人來花錢,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一陣更加劇烈的歡呼叫好聲過後,嚴之默和姚灼拿到了自己開出的料子,而攤子前果然又有更多人圍了上來。


    攤主又熱情推薦嚴之默把料子交給他自家的工坊,製成首飾。


    嚴之默知曉這也是賭石商家掙錢的套路之一,但左右來切石頭玩就是為了打發時間,索性也就應了下來,商定做一個鐲子和一串手持。


    隨後兩人在長平城逗留了七八日的時間,喝了奶茶,嚐過了烤全羊,騎了駱駝,也看過了大漠。


    漫漫黃沙,無邊無際,連吹起的風都是幹燥的。


    落日如血,於天際墜落,眼前壯闊之景,讓人覺得不虛此行。


    從長平城離開時,嚴之默帶著姚灼去取回了那隻鐲子與手持。


    這等成色放在姚灼的首飾匣子裏,實在是平平無奇,隻能屈居末流。


    可若當成是西北一行的紀念品,它卻多了一層特別的意義。


    姚灼珍之重之,並決定接下來每到一處,就買這麽一樣意義特殊的東西。


    至此,兩人告別西北,轉而南去。


    近年來,西北雖平定,西南卻不甚太平。


    再加上那邊多深山老林,蛇蟲瘴氣,在中原人看來,還是一片蠻荒之地。


    但是東南,如今已經是極好的地方。


    與大漠不同,大海帶給姚灼的震撼更甚。


    他從前見過山河湖海,溪流川澗,可還是頭一回見到連接著大片海灘的大海。


    縱然和大漠一樣無邊,卻因有滾滾波濤,更令人心生敬畏。


    嚴之默領著他,褪去鞋襪,踩上軟軟的沙灘。


    又教他蹲下來,翻找藏在礁石裏的小螃蟹。


    明明年過半百,兩人卻玩得不亦樂乎。


    入夜後,嚴之默親自烤了一桌海鮮與姚灼分吃,不加任何調料,也鮮美到讓人險些連舌頭都吞掉。


    等到離開東南沿海時,姚灼匣子裏的紀念品又多了一串貝殼製成的風鈴。


    從極北到極南之地,旅途也過去了一半。


    複再北上,便是踏上返程的路了。


    進入江南地界時,恰逢一場初雪。


    河上畫舫林立,不乏乘船賞雪的風雅之士。


    亦有人請了歌女青倌等,立於船頭,絲竹管弦齊奏,咿咿呀呀唱起江南小曲。


    嚴之默包的畫舫,也混在其中。


    兩人畏寒,沒有那船頭賞雪的雅興,隻窩在燃著炭火的船艙裏,喝著燙好的黃酒,吃著新鮮的河魚。


    昨日吃了風,嚴之默從一早就開始害頭痛。


    這會兒左右無人,嚴之默索性枕在了姚灼的膝上,享受起夫郎的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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