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岌並不言語。


    許是離苦難已經太遠太遠,程歲杪想到裏花樓的那時候,竟然也能以此開起玩笑來。


    “想起來,兜兜轉轉,還是走了老路啊。”


    程歲杪:“那時那位媽媽跟我說,跟了喜歡我的貴人,一輩子吃喝不愁,現在也算是殊途同歸了。”


    陸岌哼了一聲:“你原本要跟的人是——”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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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下棋


    程歲杪察覺到陸岌的身體僵了一下,便抱他更緊了些。


    “一直都是你。”


    他說:“沒有其他人。”


    程歲杪聽到陸岌的呼吸歸位,感受到了他的心跳。


    陸岌似乎歎了口氣,程歲杪發現自己聽不得陸岌歎氣。


    自從知道了他的事,知道了那些一直困著他的過往心魔,程歲杪看到陸岌就會難過,為他難過。


    但是他又忍不住地想,如果沒有那些事,現在陸岌隻是個無憂無慮的富家公子,他們是不會有機會相遇的,也不會有現在的時刻。


    “沒發生的事,誰能說得準?”


    陸岌不同意他的想法:“換個說法,若我還是我,而你家沒出那些事,你們一家人幸福地住在洛水鎮,你沒有離開那裏的機會,我也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程歲杪順著他的想法思考了一下,蹭了蹭他的下巴。


    “若真如你所說,我們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洛水鎮住著,沒有那些貪官惡霸,但還有個你呢。”


    “我?”


    “嗯。”


    程歲杪點頭,道:“遠在千裏之外的你,運籌帷幄殺伐果斷,你不認識我,自然也不會有避開我的想法,說不定當你和他們……”


    他頓了頓,還是說出了那四個字:“……同歸於盡之後,我也會受到你的牽連,和其他無辜百姓一樣,不知道為何消亡,怎麽會就輕而易舉地失去了一切美好的東西。”


    陸岌的身體又變得僵硬。


    程歲杪親了親他:“陸岌,我認同你所說所做的一切,但除了那些以外,你能不能,別傷害其他無辜的人?”


    陸岌沒有說話,程歲杪補充道:“我也知道鬥爭不流血是不可能的,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


    陸岌親吻他的臉頰,埋進了他的脖頸:“我會努力避免那樣的事發生。”


    程歲杪放心了些。


    他想,如果陸岌可以真正地成為一個掌握他人命運的上位者,讓這紛亂的時局因此變得穩定也沒什麽不好。


    至少他有良知,隻是也可以不用,若他願意用到良知,會比其他人做得更好。


    他們這一路走來,程歲杪把一切都看在眼裏。


    無論是司賢還是司辛,亦或是這麽多年來一直身居高位的龔令慧,都沒有能讓百姓真正過上好日子。


    先皇在位時,龔令慧蒙蔽了他的眼睛,讓他以為京城之外,亦全是樂土。


    司賢和司辛走了那麽遠,他們除了京城,還看到了從京城到芸城那一路上的民生疾苦,但他們都沒有放在眼裏。


    程歲杪希望陸岌不是這樣的人。


    他知道陸岌本來就不是這樣的人。


    他會做得很好的。


    兩人不知從何時開始離得越來越近,陸岌先是親吻他的頭發,然後吻到額角,眼睛,繼而往下,是嘴唇。


    繾綣柔情鋪滿了整個房間,程歲杪驀地緊張起來。


    正如他能發現陸岌的異常,陸岌也發現了他的身體僵硬。


    陸岌停了下來,扶著他的背低聲發笑。


    程歲杪臉紅了,比剛才還紅。


    “我……我害怕。”


    “嗯。”陸岌鬆開他:“你當然會害怕了。”


    他輕輕撫摸程歲杪的臉頰,說:“我們歲杪還是個小孩子呢。”


    這是很明顯的挖苦。


    程歲杪嘴角向下,卻沒辦法反駁。


    安靜了一會兒,陸岌重新抱住他:“確實現在也不是最合適的時候。”


    他親了親程歲杪的眼睛:“睡吧,這樣已經很好了。”


    這件事像是翻篇了,完全過去了,陸岌不再提及。


    但是在程歲杪的心裏,這件事還沒過去。


    他意識到陸岌是個正常人,正常男人,那麽他們在一起總有一天會發生那種事,是不可避免的。


    以前在安苑的時候,他認為自己可以委身於陸岌,並且什麽事都不發生,現在想想,真是太天真了。


    陸岌不是他以為的病秧子,他很健康。


    或許健康過頭了,完全超出了程歲杪的想象。


    他看過陸岌幾乎失控的樣子,他自己也有那樣的時候,但比陸岌狼狽多了。


    這些事情想得越多,程歲杪越明確了自己的心意。


    他對陸岌也有幻想,這是好事。


    嗯……


    是好事,但並不能緩解或者消減他的緊張和害怕。


    不過陸岌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隻有程歲杪一個人默默記在心裏。


    把孩子送到近郊別院的時候,程歲桐把程歲杪拉到一邊談話。


    “以前我沒問過這孩子的來曆,但眼下也不能不問了,這孩子……是不是他的孩子?”


    這個沒有指名道姓的“他”當然說的是陸岌。


    其他跟程歲杪不相關的陌生公子哥程歲杞才不在乎呢,他很擔心自己的弟弟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與此同時程歲杞還有另一種猜想。


    如果陸岌現在已經身為人父了,那麽是不是後麵就沒有傳宗接代的必要性了,或許這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呢?


    最嚴重的問題早早就被解決了。


    如果陸岌和程歲杪真的是兩情相悅,之後陸岌也不必以“需要一個繼承人”為借口娶妻生子。


    自己的弟弟被傷害被拋棄的可能性也就大大降低了。


    程歲杪知道哥哥會問,早早就跟陸岌請示過了。


    “當然不是。”


    他說完,並不理解大哥的臉色為什麽變得比之前還差。


    難不成他是希望這個孩子是陸岌的兒子,然後想要以此為突破口繼續勸解自己迷途知返?


    很顯然,這兩兄弟的腦回路就不在一條線上。


    程歲杪說:“不過也是陸家的孩子,大哥你辛苦一下,幫忙好好照看著。”


    程歲杞苦著臉問程歲杪:“也是陸家的孩子?是誰的?”


    程歲杪回答:“是陸家三少爺的長子,他們……遇到一點兒事,不能來京城,你們臨時幫忙看一下。”


    程歲杞點頭,讓他放心:“小弟小妹是我看著長大的,你放心。”


    把孩子交給大哥,程歲杪沒什麽不放心的,但他還是對這是陸崇的孩子這件事表示懷疑的態度。


    哪怕是陸岌親口說的他也不信。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沒來由的覺得不是,甚至沒有確切的證據。


    豐興禹總是來找陸岌,不過不聊朝堂,總說是想找他切磋棋藝。


    陸岌也不點破,程歲杪一般就在一邊候著添茶倒水。


    有一日豐興禹說起程歲杪:“這位小哥看起來很得陸公子的心意,我身邊正缺這麽一個知冷知熱的人,不知陸公子可否割愛?”


    程歲杪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新試探,目的何為,但他心裏毫無波瀾。


    或許這種感覺就叫作底氣吧。


    他知道陸岌一定不會同意。


    果然,陸岌手中撚著棋子,笑著搖頭。


    “豐公子若是身邊缺了人,我大可幫你找找可心的,但歲杪不行。”


    “哦?”豐興禹落下一子,玩味地笑了:“為何他不行?”


    陸岌頭也沒抬,輕聲道:“他是我的枕邊人。”


    他也落下一子。


    在程歲杪的緊張和豐興禹的驚詫神情中抬起頭來,微笑道:“你輸了。”


    豐興禹緩了一會兒回過神來,哈哈一笑,撥弄了幾下棋子之後,說了聲“難怪”。


    程歲杪也跟著回過了神,他想到了陸岌不會同意自己離開,但沒想到他會這麽不避諱地說起跟自己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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