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段時間裏,她不知為何卻要搬走居住,有點像是與他鬧別扭,可是他卻沒有深究,每每去看她,她也總是已經睡了,說?不了幾句話,直到最後?見的那一麵,他也沒好好問一問她。


    畢竟也不是多要緊的事。


    他對她不算很差,但也說?不上很好。


    從前她不會?磨墨,他教?她磨墨,仿佛還?應承過她要教?她識字,後?來也沒再提起過。


    他們的一切都太快,快到如今自己想起來,他不知該怎麽對待溫芍才好。


    溫芍於他,是他這?一輩子都再也逃不開的罪孽。


    有隨從此時進來向他稟報事項:“義陽王及其黨羽已經一網打盡,王爺是否要向聖上上奏該如何處罰?”


    顧無惑一手握著?玉佩,一手稍稍抬了抬,眼?中神采漸漸收斂。


    “不必奏呈皇帝,將義陽王與眾黨羽全部?斬首,一個不留。”


    第29章 禁廷


    暮雲亂卷,近處青碧色的天漸漸與遠處的墨色連成一片,壓在巍峨的宮闕之上?,呼嘯而過的風從宮牆內每一處罅隙湧動著,吹得人的衣袖烈烈作響。


    寶光宮中,溫芍靜靜地伏在秦貴妃的腿邊,而她的手中也正伏著一隻略顯肥碩的花貓,花貓閉著眼,仍由那雙素手一下一下地撫著自己油光水滑的皮毛,極其享受。


    忽然宮門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秦貴妃挑了挑眉,而溫芍手上?不小?心一重,那花貓叫了一聲,下一刻便躥到了其他地方去,很快便有宮人去尋,溫芍也沒再搭理。


    來回話的宮人到了跟前,秦貴妃問:“如何了?”


    宮人的身子伏得低低的,小?心翼翼地回?答著麵前這位寵妃的話:“陛下留了殿下用晚膳,夜裏陛下還要考校殿下的書讀得怎麽樣,怕是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秦貴妃稍稍動了動身子,使得自己靠得更舒適一些,揮手便讓宮人下去了。


    四下無人,溫芍便小?聲問秦貴妃:“娘娘這一招是不是太險了,眼下陛下的態度未明,潼兒若貿然進言,未免會?犯了陛下的忌諱,那一位……近來可?聽?說安分?得很。”


    “無妨,不過是個猴兒一般的孩子,”秦貴妃美豔麵容上?劃過一絲淺笑,她實在已?經不年輕了,卻有著這個年紀的婦人獨有的風情,誰人都無法與之比較,“他以為他不動,我?們就會?怕了他?”


    溫芍悄悄覷了秦貴妃一眼,慢慢沉下心氣來。


    麵前的女子便是她的親生母親秦氏,當初秦氏離家實是並沒有被拐走不見,而是重新嫁了人,她雖出身鄉野之間,卻生得一副花容月貌,溫家實在算是辱沒了她,她自己亦有幾分?高傲,當即便與父兄一合計,從?此便不回?溫家,假托失蹤。


    那時北寧與南朔尚在交戰之中,不久後溫家與秦家所在的州府並入北寧,秦氏便被州府長官進獻給了當時還是攝政王的崔仲暉,四年前崔仲暉誅殺天子之後自己登基為帝,作為他最寵愛的女人,秦氏便成了秦貴妃。


    也正是那一年,溫芍尋到舅舅家中,從?而被送回?了秦氏身邊。


    崔仲暉早知心愛的秦貴妃曾嫁人生女,一向並不在意,是以溫芍可?以出入宮掖無阻,時常陪伴秦貴妃左右。


    她剛到這裏時還嫩生生的,秦貴妃雖憐惜女兒,但?卻見不得她這副好?欺負的模樣,於是更要帶在身邊教導為人處世。


    溫芍正把方才秦貴妃說的話在肚子裏翻來覆去幾回?,力求想個透徹,而秦貴妃已?把手搭在了溫芍的手背上?。


    她的十指寇丹濃豔,肌膚又雪白滑嫩得如同豆腐,溫芍隨了她,也與她一樣白,然後卻沒有秦貴妃的那一份豐腴柔軟,還是稍顯稚嫩。


    秦貴妃慢悠悠道:“我?說了幾遍,你?叫我?母親即可?,不用稱什麽娘娘,你?又不是宮裏的宮人,你?是我?的女兒。”


    溫芍便笑道:“女兒記著,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萬一陛下聽?見了……”


    “他聽?見就聽?見,”秦貴妃不以為意,“陛下既許了你?進入禁廷,便有他的氣度,而你?是我?的親生女兒,自然也要拿出底氣來,這宮裏麵最是拜高踩低的地方,如此才不會?被人看輕。”


    溫芍不再說什麽,直接點頭稱是。


    秦貴妃又問:“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了。”


    溫芍便起身往殿外走去,鬥拱之下,她召來一個宮人,與其說了幾句話,片刻之後複又緩步回?到殿中。


    這夜溫芍被秦貴妃留下宿在寶光宮,用了晚膳便與秦貴妃閑聊至深夜未散,遲遲未去偏殿就寢。秦貴妃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說著話,時而打發個小?宮人出去探看情況。


    及至二更天時,又有宮人來報:“陛下發了火,斥責了殿下。”


    秦貴妃神色未見有變,隻讓人過去接了兒子崔潼往他自己寢殿休息,一會?兒之後便又來了一個宮人。


    宮人道:“陛下往陳貴嬪宮中去了。”


    這陳貴嬪是去歲才來了宮中的,年紀小?很有幾分?嬌俏,崔仲暉很喜歡,常常到她宮裏去解悶解乏,連秦貴妃這裏都少來了。


    秦貴妃要年長許多,自然不可?能同一個小?姑娘去計較什麽。


    溫芍知道秦貴妃心中到底有些不快,便上?前溫言安慰道:“母親不用急,一會?兒便見分?曉了。”


    她說著便輕輕去撥動炭盆裏的炭火,正是春寒料峭的時節,北寧比南朔更要嚴寒許多,還是冬日裏的氣候,溫芍來了之後頭兩年很不習慣,總是手冷腳冷,渾身都凍得不行,如今倒漸漸好?起來了。


    燒得通紅的上?好?銀絲炭在溫芍的翻動下湧出陣陣熱浪,室內溫煦如春,幹燥和暖,渾然不見外邊的北風淩厲。


    這最後一個報信的宮人走後,秦貴妃便暫時消停了下來,不再頻繁遣人出去探聽?消息,她在崔仲暉身邊已?經多年,宮中的耕耘也深了,自然是有幾個得力的眼線的,一旦有事便會?過來通風報信。


    溫芍等得犯困,便讓人又把白日裏那隻花貓抱過來,攏在懷裏逗它玩,花貓本來也已?經睡熟了,卻被主人逗醒,喵喵地叫著發泄著自己的怒火,張了一口尖利的小?牙,卻並不傷人,反而依舊黏著溫芍。


    宮人又去續了一回?香餅,這時才有人匆匆過來:“貴妃娘娘,陛下過來了!”


    秦貴妃眉目舒展,卻並不動彈,仍然靠坐在榻上?,溫芍卻問:“那陳貴嬪呢?”


    “陳貴嬪不知為何受了陛下的申飭,已?經被打入冷宮了。”


    溫芍揮揮手示意宮人退下,心下稍稍鬆了一口氣,走到秦貴妃麵前說道:“母親,看來事情已?經成了。”


    “這事你?做得很不錯,也沒白費我?平日裏對你?花費的心思?,”秦貴妃一攏頭發,烏墨般如瀑的長發便垂到了一側,嫵媚動人,“這陳氏是崔河那個小?崽子的人,留在宮裏早晚是個威脅,一定要盡早拔除,哼。”


    “也不算我?們設計害她,這是她自作聰明。”溫芍笑道。


    崔仲暉如今常宿陳貴嬪宮中,今日又見過崔潼,發了好?一通怒火,自然更不會?來找秦貴妃,雖然宮中還有其他嬪妃,但?終究都不成氣候,所以今夜他便多半還會?去陳貴嬪那裏。


    陳貴嬪的身後也有人,隻是她根基尚淺,崔河自己也是才長大的孩子,於是陳貴嬪身邊自然是有一些疏漏的。


    平日裏這些疏漏不顯,等到了要用的時候,自然是打得他們防不勝防,措手不及。


    崔潼今日惹了崔仲暉生氣,陳貴嬪那裏不可?能不知道,這於她或者說他背後的人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為自己未動,對方便出了錯,接下來想走的路便會?平穩許多。


    然而溫芍卻讓陳貴嬪身邊服侍的人,故意勸她提前打扮得花枝招展,理由是一旦崔潼出了錯漏,崔仲暉十有八九是要往這邊宮裏來的,崔仲暉怒火中見了燈下美人,自然更加受用,陳貴嬪再多加安撫勾引,更得聖心。


    這看起來是挑不出一絲不對的,陳貴嬪當然聽?從?了宮人的建議,晚膳後便悉心裝扮了起來,好?整以暇地等候著崔仲暉。


    崔仲暉深夜才至,一眼便看見了妝容服飾完整妥帖的陳貴嬪,美是真的美,但?隨即便起了疑心。


    已?經那麽晚了,六宮妃嬪早該已?經安歇了,而陳貴嬪年輕又貪覺,平時也是懶洋洋的,怎麽今日卻偏偏盛裝打扮了起來。


    她是在等自己。


    她猜出了今日自己可?能會?斥責崔潼,甚至在宮中也有耳目,知道之後便會?來找她,於是早早地打扮起來,在殿中等待著自己的到來。


    那麽她對於崔潼受斥這件事,又是什麽態度?


    崔仲暉很清楚陳貴嬪是崔河的人。


    他們都在等著自己罵崔潼,然後借機達成自己想要的目的,他們有備而來。


    偏偏陳貴嬪並未看出崔仲暉的心思?,還上?前來笑問道:“陛下看我?今日美不美?”


    陳貴嬪沒等到崔仲暉的回?答,崔仲暉堅硬又長了粗糲繭子的手掌已?經打在了她柔嫩年輕的臉龐上?,他下手一點也不重,不過蜻蜓點水一般,但?卻足以令陳貴嬪心神俱裂。


    “陛下……”她立刻跪下,雙手哆嗦著扯著崔仲暉的衣袖。


    “朕斥責了朕的兒子,你?便如此高興?”崔仲暉把她的手拂開,“拖下去,以後都別出來了。”


    冷風從?洞開的殿門外倒灌進來,崔仲暉是行伍出身的人,早年南征北戰諸多殺伐,可?如今上?了年紀,被這冷風一吹竟也頭疼欲裂起來,他思?忖片刻,便下令要往寶光宮去了。


    寶光宮內溫暖如春,溫芍早回?了偏殿中睡覺去了,隻剩秦貴妃穿了一件單衣,外頭披一件外衫,坐在榻上?等著他,見崔仲暉上?前,她微微垂了頭迎上?前來,親手為他解下身上?狐裘遞給一旁的宮人。


    此時秦貴妃的眼中透露出幾分?愁緒,但?是她卻並沒有說什麽,隻道:“夜深了,陛下趕緊進去歇了吧,妾來服侍陛下。”


    她的手是熱熱的,觸碰到崔仲暉才從?外邊兒回?來,還略帶寒意的身體,崔仲暉頓覺舒適妥帖。


    秦氏陪伴他多年,為他生兒育女,一向又溫柔賢淑,還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即便歲月不再,自己也該愛重她才是。


    於是便執起秦貴妃的手,兩人一同往內殿中去了。


    第30章 崔河


    溫芍第二日一早便向秦貴妃辭了行,往宮外去了。


    她?是常常行走出入在宮掖之中的,少?的時候隔三兩日進一回宮,多時一日都會進出幾次,所以並不?稀奇,但饒是如此,秦貴妃還是仍舊賜下許多東西給她。


    快要出宮門時,溫芍所乘的車駕停了下來?,溫芍還想著回府去睡回籠覺,便立即問道:“怎麽了?”


    回答她?的是一個?爽朗恣意的少年聲音:“姐姐是我。”


    溫芍笑?著去掀簾子,果?然?看見崔河騎著馬在?外麵,也笑?著看著她?。


    “姐姐急著出宮做什麽,宮裏不?好?玩嗎?”崔河嬉皮笑?臉地問她?。


    溫芍道:“宮裏有什麽好?,我又不?是宮裏的人,我隻是個?民女,自然?要去我該去的地方。”


    宮裏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秦貴妃和前頭夫君所生的女兒,甚至朝臣們也一清二楚,但崔仲暉容得下她?,很是優待寬宥她?,隻是秦貴妃向他求過幾次,想要為自己的女兒求一個?縣主的封號名分?,崔仲暉聽了卻一直沒有下文。


    崔河聞言便道:“今日天氣那麽好?,不?如姐姐隨我去我府上玩玩,我府上可有許多好?吃的好?玩的呢!”


    崔河比崔潼大三歲,如今剛滿十六,已經在?外麵開府建牙,他是崔仲暉的嫡妻所出,雖親娘早就不?在?了,但身份到底不?一樣?,崔仲暉也很疼愛這個?幼年喪母的嫡子。


    如今崔河與秦貴妃崔潼一黨已漸成?水火之勢,隻是崔仲暉正值壯年,所以兩邊才都暫時維持著表麵上的平靜。


    然?而?暗流湧動是少?不?了的,眼下甚至又有把浪頭掀上來?的趨勢。


    四年前,北寧在?與南朔一役中並沒有討到好?處,崔仲暉那時才剛登基,想借此戰立威,沒想到隻逼死了顧昂,並未能如同崔仲暉所設想的那般速戰速決,之後戰事?陷入膠著,崔仲暉也被?朝堂之事?所掣肘,隻能退兵防守,而?本來?視為囊中之物?的那幾片城池,最終也沒能從南朔嘴裏啃下。


    這幾年來?,崔仲暉卻仍對那些地方念念不?忘,他看中的東西便不?會輕易放手。


    眼下雖才隻是初春,但這日子說慢也慢,說快也是快的,怕是眨眼便要到雨季,北方少?雨,可那塊地方是北寧與南朔交界的地方,雨水並不?算很少?,也有許多河道自北寧境內延伸進去到下遊。


    崔仲暉四年前铩羽而?歸,他如今又換了想法,想要不?戰而?屈人之兵,讓對方吃個?啞巴虧,一切便都要從雨水二字上做文章。


    崔河等便諫言,等到了雨季,便可蓄水衝擊下遊,南朔也無?法應對,到時那塊地便沒用了,即便南朔堅持要守住那些地盤,境內百姓也都成?了流民,土地荒廢,若每年都來?一次,不?信南朔不?吐出這塊卡了脖子的骨頭,總之南朔是一點好?都討不?到的。


    而?秦貴妃等則不?這麽想,秦貴妃的家鄉與那個?地方極近,她?首先便不?忍看見那些百姓受災受苦,再加上也不?想讓崔河攬了這麽大的功勞,於是便極力阻止。


    昨日崔仲暉召見崔潼,崔潼便是向崔仲暉提議,隻利用水淹一事?威脅逼迫南朔自動讓出那塊地盤,不?要傷人性命,一切都可徐徐圖之。


    如此便稍顯了仁弱一些,南朔未必就肯賣這個?賬,到時南朔不?肯反來?譏嘲,傷的也是崔仲暉的臉麵。


    是以昨夜崔仲暉才對崔潼動了怒,然?而?動怒歸動怒,崔仲暉卻也並沒有直接否定崔潼的計策,並且昨夜最後是歇在?秦貴妃那裏的。


    溫芍此刻含著笑?望著崔河,道:“殿下的府邸豈是我去得起的呢,我沒見過世麵,怕髒了殿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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