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茂柔隻好說道:“我讓人處理了,若要再問也要等回到建京再說……”


    那兩人說起來都是橫死,齊姑姑是張時彥親自動的手,當時兵荒馬亂的,眼看著義陽王的叛軍就要攻進建京了,他?殺了齊姑姑之後自然是沒有工夫去處理屍首的,如今搞不好還爛在瑞王府裏?,算算已經過去快一個?月,怕是也認不清是誰了。


    至於?溫芍,更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多半是留在王府裏?沒出去,之後遇著叛軍大抵也是死在瑞王府了。


    說謊容易,可?是細究起來處處都是補不齊的漏洞,也隻盼著顧無惑別問的那麽細,最多再去向?弘昌長公主?詢問一番,此事也就可?以草草結案了。


    顧茂柔說完,掩不住地狠狠地剜了張時彥一眼,卻不知?盡數落在了顧無惑眼中。


    他?用劍鞘尾部挑開?張時彥,張時彥光看那柄劍便嚇得?麵色鐵青,直勾勾地抬頭?望著顧無惑,雙手又?死死扒著顧茂柔的裙裾。


    “柔柔的事情都是你在管,說,她?們的屍首你弄去了哪裏??”


    張時彥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什麽。


    顧無惑心覺有異,然而總歸也找到了一線希望,顧茂柔是愛折騰人,說不定是眼下又?想出了什麽刁鑽法子,或是溫芍這幾日又?不小心惹得?她?不痛快,她?變著法兒去捉弄溫芍,才故意對他?說這樣?的話。


    其他?都不要緊,隻要人在就好。


    顧無惑抓著這根稻草,看張時彥的目光卻愈加嫌惡,當即便命人進來帶走?張時彥,既然顧茂柔口中問不出什麽,張時彥這裏?卻可?以,他?連日奔波勞累,一身的血腥氣還沒洗淨,再加上事涉溫芍,早沒了當初的閑情逸致好好和張時彥說話。


    張時彥做賊心虛,見顧無惑的手下來拉他?出去,竟連路都不會走?了,隻口口聲聲地叫著郡主?。


    顧茂柔到底看不下去,也趕上來拉他?,仿佛顧無惑要拆散他?們夫婦二人一般,但顧無惑隻稍稍用手一擋,便攔開?了顧茂柔,顧茂柔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張時彥被帶出去。


    隻是張時彥沒膽,離了顧茂柔便什麽事都不成了,又?看見顧茂柔一句話也不向?顧無惑求情,細思之後登時嚇得?肝膽俱裂,才出了正堂的那間門,便已經跪在了地上。


    落在眼前這個?地步,若是他?什麽都不肯說,也免不了是要受刑了,張時彥太了解自己了,他?是一點苦都受不住的,一定是會把真相吐露出來的。


    既然如此,晚說還不如早說,眼前還有顧茂柔在,總好過他?一個?人擔著。


    “我說,我說!”張時彥痛哭流涕起來,“王爺饒命,溫芍她?……我們當時忘了把她?帶上了!”


    此話一出,滿室皆靜,連屋內顧茂柔低低的哭泣聲也頃刻間停了下來。


    “阿兄!你聽我說,事情不是這樣?的!”隨之而來的便是顧茂柔尖利的嗓音。


    她?想要像從前無數次那樣?去拉住兄長的手臂,但這一次,顧無惑卻狠狠將她?甩開?,顧茂柔一個?踉蹌,又?連忙跟在了他?的身後。


    張時彥跪在門邊,看見方才還隻是劍鞘對著自己的那柄劍,此刻已經寒光一閃,劍尖正對著自己的麵門。


    “郡主?救我!”他?失聲喊道。


    第28章 讖言


    寒涼的月色之下,劍身閃著?凜凜的光,在北地寬廣高闊的天地間,顧無惑曾無數次看到上麵沾染了濃稠又滾燙的鮮血。


    非他本願,卻又不得不這麽做。


    若是退一步,身後便是父親的亡靈與南朔的百姓。


    此時那柄結束了無數生命的劍,正?指著?張時彥,隻要半寸便能在他的脖頸上留下一道輕微的,卻致人死地的印跡。


    連身後?的顧茂柔也不敢擅自上前去,隻哀哀地哭道:“阿兄,真的是當時太匆忙了,我?們才沒有顧得上她的,這?些時日我?們也很自責,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很害怕……”


    “你?再說?一遍,你?們把她怎麽了。”顧無惑卻絲毫都沒有理會?顧茂柔的話,隻冷冷地朝著?張時彥說?道。


    張時彥道:“我?們不小心把她落下了。”


    他奢望著?顧無惑聽後?能把劍從他麵前移開,但很可惜並沒有。


    顧無惑又問:“那齊姑姑呢?”


    “齊姑姑她……”冷汗從張時彥的額頭上掉落下來,“她……”


    有一個齊姑姑在,溫芍怎麽可能被落下?


    他借口說?不小心忘記了,便想把事情推得一幹二淨,可卻一眼?便被顧無惑給?看穿了。


    但無論如何,張時彥都不敢說?出自己殺了齊姑姑的事實?。


    “柔柔,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說?出事實?嗎?”劍身上的冷光映在顧無惑半張側臉上,明明是極為俊美無儔的,此刻卻仿佛來自地獄的修羅,連顧茂柔也不禁想後?退幾步。


    顧茂柔終於崩潰了:“阿兄,這?件事情是我?不對,但我?當時也是昏了頭,一念之差就……我?們怕齊姑姑向你?告密,就對她動?了手,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怎麽就會?那麽狠毒,這?些時日我?想起來便覺得自責,恨不得回到那天把她帶走……”


    顧無惑執劍的手抖了抖,鈍痛霎時自心口蔓延開來。


    這?就是他疼惜了許多年的親妹妹,任性蠻橫到能把一個懷孕的女子故意扔下,為此還?放任張時彥把母親留下來的人輕易殺死。


    而溫芍,在她發現自己被丟下的那一刹那,她該有多害怕?


    被丟下之後?,她又去了哪兒?若是繼續留在王府,顧無惑不敢再想下去。


    口腔中不知何時起了一股血腥味,顧無惑咽下,又問:“這?樣惡毒的主意,是你?自己想的?”


    聞言,張時彥求助般地看向顧茂柔,顧茂柔瑟縮了一下,小聲說?道:“不是,是他……”


    劍尖抵著?張時彥,他便是想向顧無惑磕頭都做不到了,隻厲聲喊道:“王爺,求您明鑒,我?實?在是沒有這?樣的膽子的,我?也是為了討郡主歡心,才……”


    一句話還?沒說?完,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喉嚨裏發不出聲音了,而後?便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張時彥想要去看,卻發現眼?珠子也動?不了了,而麵前的顧無惑和顧茂柔,也一下子比他高了許多。


    看著?張時彥的人頭被砍落在地上,顧茂柔尖叫起來。


    “你?把他殺了,阿兄你?怎麽能把他殺了,他是我?的夫君,你?怎麽能把他殺了!”


    顧無惑沒有理她。


    他不知道該不該慶幸溫芍沒有像他們說?的那樣死了。


    溫芍被他們丟在那裏,他隻要想起來便會?被一種難言的恐懼所裹挾。


    她在建京沒有任何親人,又懷著?身孕,當夜出了王府還?能去哪兒?


    他定定地想了很多,數次回神卻又數次淪陷迷茫下去,最後?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麽。


    顧茂柔淒厲的哭聲不斷地傳入他的耳中,終於他對顧茂柔說?道:“齊姑姑已經被你?們害死了,如果溫芍無事就最好,如果她……有事,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踏出王府一步。”


    “阿兄我?是你?的親妹妹,你?不能為了她……”


    “正?因為你?是我?的親妹妹,不然你?已經像他一樣了,”顧無惑側身冷冷地看向顧茂柔,用劍指著?那個死不瞑目的頭顱,“父親臨終前讓我?照顧好你?,我?不能食言。可你?答應過我?的,你?怕是已經忘記了。”


    在臨行前,他曾經找過顧茂柔,讓她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裏摒棄前嫌,不要再為難溫芍,若可以便照拂溫芍一二。


    可顧茂柔卻在危難之際故意扔下她。


    “阿兄,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顧茂柔哀求道。


    顧無惑握著?劍柄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紅色漸漸充斥了他一向清明澄澈的眼?眸。


    “顧茂柔,”他似乎是頭一次叫妹妹的全名,聲音嘶啞,“你?有沒有想過,那也是我?的妻兒?”


    他忘卻生死,拋去自己的信仰在戰場上拚殺,從此一雙手上的血汙再也無法洗淨,為的不過就是家人和百姓,可如今父親死了,溫芍也生死不知,他所做的一切,一半已經失去了意義。


    他還?能做些什麽?


    或許他不該回到王府,這?樣那個六親緣薄的讖言也不會?應驗,父親和溫芍都不會?死。


    是他害死了他們。


    可如今他手上已經有了無數條人命,像他這?樣汙穢的人,顧無惑低下頭,竟無聲地笑了起來,景寧寺也不會?再要他了。


    身後?的顧茂柔還?在說?什麽話,顧無惑已經不想再去聽,他把沾了鮮血的劍收回劍鞘中,一步一步離開了這?裏,然後?連夜回了瑞王府。


    瑞王府受損嚴重,如今差不多已與廢墟無異,白日裏大?抵已經有人來清理過,門口倒是幹淨了許多。


    顧無惑下馬時踉蹌一下,被身後?的侍從扶住,他對他們道:“天一亮便去城內挨家挨戶搜尋打探,有沒有懷胎九月或者已經生產或小產的婦人,城郊附近也不要落下。”


    侍從們應下,並不敢多言什麽,跟著?他一路進了瑞王府。


    他先到了淨園,大?抵因為叛軍知道這?裏是他的居所,所以毀損得格外嚴重,房屋都有被燒過的痕跡,已經是一片斷壁殘垣,隻有外院稍微好一些。


    顧無惑先找到溫芍住的那間,裏麵黑洞洞的,雖然不像裏麵那樣被火燒得一塌糊塗,但也幾乎打砸得不剩什麽,隻是依稀還?可以看出房屋原有的框架。


    進到裏麵,窗下放著?的小榻已經塌下去了大?半,半麵窗子都被火燎著?過,熏得牆麵又灰又黑。他幾乎是一寸一寸慢慢翻找著?,等到了最後?,顧無惑才可以確定下來,這?裏沒有什麽曾經有過生命痕跡的東西,沒有幹涸的血也沒有爛出來的骨肉,隻滿室的瘡痍狼藉。


    她不在這?裏。


    黑暗中,顧無惑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他原本是沒有心情去細看的,但不知為何,他對這?裏的東西又是恐懼又是好奇,便不由彎下腰,拿著?火折子一照。


    地上似乎是一樣圓圓的物事,也同樣被火燎過,並且已經塌了一半下去,顧無惑伸出手指把它撿起來,入手的刹那便已經辨認了出來,那是一隻撥浪鼓。


    他曾經在臨行前送給?溫芍的那隻。


    溫芍把它留在了這?裏,也或者是溫芍根本就沒有離開過王府。


    他心下大?慟,手指幾乎是乏了力一樣的發虛,繼而撥浪鼓又重新掉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顧無惑連忙重新俯下身去,想要再拾起撥浪鼓,然而已經毀損之物又如何再經得起摔落,就在落地是瞬間,一半的鼓麵已經摔得粉身碎骨,化為齏粉灑在了地麵上,再也拾不起來了。


    如此便更看不出來它原本的模樣了。


    他的手便停留在那裏,若非離得極近也發現不了在輕輕顫抖著?,而後?有一滴溫熱的水滴落到指尖上,旋即又從指尖滑到了汙糟的鼓麵上,與灰黑混作一團,再也辨認不清。


    此後?顧無惑便在破敗的瑞王府尋找了整整十日,幾乎要把瑞王府翻過來,齊姑姑的屍首被辨認出來,就在淨園和宜芳苑之間的路上,顧無惑讓人將她厚葬,逝者已逝,無法再挽回,可溫芍卻始終沒有找到。


    這?於顧無惑來說?是好事。


    瑞王府找不到溫芍,就說?明她活著?離開了瑞王府。


    可是城中也依舊沒有她的蹤影。


    直到侍從拿來了一塊玉佩給?顧無惑,顧無惑看了一眼?便認出是自己的東西。


    這?是當鋪的東西,因為不是尋常物事,所以當鋪掌櫃看出來也不敢留,打聽過後?直接呈了上來。


    再查下去便牽扯出一對姓任的老夫妻,顧無惑把他們叫到了跟前問話,那老婦便告訴他,玉佩是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送給?他們的,當時她受了驚嚇即將臨盆,他們便收留了她,沒想到最後?也沒熬過來。


    顧無惑一麵聽著?,一麵死死地拿著?那塊玉佩,玉佩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嵌入指腹中又冷又硬,使得他整隻手都發白。


    “那麽屍首呢,屍首去哪兒了?”他聽見自己問道。


    老婦道:“這?位貴人,那會?兒城裏是什麽情景,哪裏還?有什麽屍首呢!”


    顧無惑點了點頭,讓人給?了夫婦倆賞錢,並且將他們送走。


    所有人走後?,顧無惑還?是像原先那樣坐在那裏,看著?手裏的玉佩出神,仿佛在想什麽事情。


    如此就算是塵埃落定了嗎?


    溫芍已死,再也不用找了。


    他想起溫芍平日的樣子,總是很好說?話似的,她隻是一個奴婢,怕是唯有如此才能生存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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