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抵明了作為一個丈夫該有的責任,隻是從未有人真正教過他,那到底是什麽。


    若是像母親與父親過上這般怨懟的一生,他多少有些畏懼。


    可當天光一點點攀上汴京的城牆,灑落進千家萬戶的窗台上。崔植筠麵前的花襆頭便綴滿了希望。


    “二郎君,該出發嘍——”窗外忽而有人吆喝。


    崔植筠沒再猶豫,他穩穩端起花襆頭戴在了頭上。


    晨迎昏行,燦爛的日子始於兩姓聯姻的締結。此刻,他決定鼓起勇氣與那名叫太史箏的女郎,一起擺脫掉那些不好的過往。


    但願妻心似我心。


    隻是可憐單純的崔二郎,到現在還不知對麵的女郎便是那日他自認的輕浮浪蕩人啊!


    -


    “小娘子,小娘子。你是不是真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了?雖說我也覺得太早,可你快起來。袁內人,帶人殺過來了!你再不起來,主君都救不了你——”


    告春苑裏,太史箏四仰八叉睡在夢鄉,她這特有的鬆弛感著實令人豔羨。


    可怎麽也得看看日子。


    一股股殺氣逼近閨房,浮元子情急之下捏著太史箏的鼻子不鬆,隻盼她能憋醒。


    可誰知,箏伸手像個翻了個的王八,撲騰兩下,就沒了動靜。


    壞了,不會給憋死了吧。


    浮元子趕忙鬆了手。可大敵當前,這人不醒可怎麽辦?說時遲,那時快。不等她反應,袁彩瑞就帶著一眾宮人殺進了屋。


    “啊,袁嬤嬤。”


    浮元子故意提高聲調,側身擋了擋床上的人,誇張的要命,袁彩瑞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箏是她看大的,她從前就知道,這丫頭根本不像麵上表現出的那般知書達理,她那自由爛漫的性子就是刻在骨子裏的。這下可好,如今跟著她那更不像話的爹,完全撒了歡。整日裏把自小學的淑慎賢德,全給拋腦後了。


    這往後嫁去婆家算什麽樣子。


    袁彩瑞正身肅立,開口令下:“去把人給本官拉起來——”


    浮元子驚愕萬狀。她站在床前左顧右盼。最終她狠狠心,在宮人靠近前躲去了一邊。


    浮元子趕忙搓手拜了拜,“小娘子,自求多福。圓子也對付不了司宮令,誰能對付得了她呀!你就原諒圓子這一回。”


    隻見床榻邊,宮人架著太史箏的肩膀,將人立去了床前的地毯上。這嗖的一下從天上到地下的感覺,讓箏迷迷瞪瞪醒來。


    她揉著惺忪的睡眼,低頭看了看自己光滑的腳麵,又回眸瞧了瞧雜亂的床榻,不敢置信地用手比劃道:“我不是應該在那?我怎麽就站起來了!”


    浮元子在旁偷笑。


    可袁彩瑞根本不給箏任何喘息的機會,迎親的時辰迫在眉睫,她即刻吩咐眾人行動起來,“來人,速給小娘子洗漱梳妝。莫要誤了時辰,讓新郎官久等。”


    “是。”宮人應聲而來,將人團團圍住。


    太史箏猛地一激靈,這怎麽?就好似回到了從前在坤寧殿中的日子呢……


    -


    新娘子初醒,


    新郎官卻已出門往中庭去。


    朗朗君子,修身德正,崔植筠穿梭於紅綢飄忽的廊間,眉目清冽若金明池中秋水,挺拔的脊背,也未得一寸塵染。


    他來到崔寓設的筵席前,端起備好的酒盞。這是崔植筠在親迎前,要做的最後一件事。


    隻聞父親在兒子將要飲酒前叮囑:“往迎爾相,承我宗事。勖帥以敬,先妣之嗣。若則有常。”


    兒子在叮囑後答曰:“諾。唯恐弗堪,不敢忘命。”


    然這些話本該包含長輩給予後輩的關懷與勉勵。可這父子二人僵硬的對答,卻僅是遵循禮製而已。


    片麵的教誨無法讓人動容。崔植筠與崔寓兩兩相看,如從前一樣,無從置喙。


    “兒子走了。”崔植筠拱手道別。


    崔寓點了點頭。


    直到,嗩呐起了頭,新郎官騎在高高的馬上頭,迎客走在前頭,花簷子跟在後頭。


    那親迎的喜悅才落去了每個人的眉頭。


    一路喜氣洋洋的吹打,一路穿過或寬或窄的坊巷。但凡碰到有人高聲道賀,崔植筠便允上大家一個彩頭。弄得恭賀聲不斷,人人道是:這家公子定是娶了個女嬌娥——


    好不容易來到太史宅外,喜樂依舊沒停,隻是吹得急促,似有那催促新娘速速梳妝之意。


    彼時,易字詩、齊佳覓,


    還有那日未曾露麵的夏不愚循聲鑽出門外。


    仨人站在台階上,擠來擠去。就隻為能第一個瞧上崔植筠一眼。


    “哪個是崔植筠?我怎麽瞧不清?”齊佳覓愛湊熱,使勁鬧伸著脖子往前。易字詩免不得嫌棄,“眼神不好你還看?不就是馬上那個——”


    齊佳覓得了指引,這才將目光定在了崔植筠身上,“唉?你真別說,雖說我喜歡皮膚黑的,可這崔植筠長得還真就俊誒!”


    這回易字詩不再反駁,崔植筠長得確實不賴。


    可夏不愚卻不願意了,他站在倆人身前低一階的台階不屑道:“嘁,就這?跟本衙內比差遠了。要我說,箏就應該嫁給我。這樣我倆婚後誰也不用管誰,我爹也不用天天逼我娶那些嬌嬌弱弱的小娘子,反正夏家有我頂著,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你?”齊佳覓大笑。


    “夏老五,你家有你一個就夠夠的了,你還娶箏?且再說你那滿腹的花花腸子,可快離我們箏遠點。”


    “是,我家有我夠夠的,那我可以倒插門啊!”夏不愚據理力爭。


    易字詩與齊佳覓卻對他甚是無語。隻瞧倆人抬眼一合計,左右推著身前的人就是一個:走你——


    恰在此時,親迎隊伍將要接近正門,夏不愚一個踉蹌跌在了崔植筠的麵前。崔植筠趕忙勒馬,翻下身就要去扶地上的人,“這位舍人當心。”


    夏不愚大抵是自覺丟了臉,便以袖掩麵轉頭,惡狠狠盯著階上的人,那眼神就好似在說:你們倆,給本衙內等著。以後豐樂樓的雅間,誰都別想再用!


    可崔植筠不知夏不愚此番何意,怎還有人坐地不起?難不成是什麽怪異的習俗?


    他將眼神求於宅門階上的娘家人。


    齊佳覓的鬼點子一閃而過,開口便說:“新郎官還不明白夏老五不起何意?他啊,是跟您討利市呢——”


    討利市,


    本衙內需要他賞錢!


    夏不愚聽了這話猛地起身,狠狠攬著齊佳覓的脖子就往宅裏去,餘剩下崔植筠半掏利市,懵在一旁。


    易字詩趕忙上前命人向親迎隊伍分發彩緞,替那倆貨打起了圓場,“新郎官莫怪,今日喜慶,鬧一鬧也熱鬧。他倆平日並不這樣,來來來,別耽誤,擯者快來問事——新娘子那邊都準備好了。”


    擯者上前出言接起流程,崔植筠這才回過神,答曰:“吾子命植筠,以茲初昏,使某將,請承命。”


    擯者對曰:“太史箏固敬具以須。”


    聲聲對答傳進前廳,太史箏霞帔蓋身,妝麵華麗,端著金絲團扇掩做羞意。


    她那心啊,在聽聞其聲後,就止不住的亂跳。


    夏不愚望著箏,滿是惋惜,“箏,確實還挺漂亮的。隻是她的有趣,一直遮蓋住了她的美貌。”


    齊佳覓沉醉於箏的美麗,卻還是忍不住回嘴,“閉嘴,還用你說。”


    而後,易字詩進來通稟。


    太史正疆與替小娘娘辦事的袁彩瑞相視一眼,雙雙起身來到太史箏麵前,帶著滿是長輩的慈愛與愛惜,輕聲叮嚀……


    “戒之敬之,夙夜毋違命!”太史正疆正了正她的鳳冠。


    “勉之敬之,夙夜無違宮事!”袁彩瑞擺了擺她的霞帔,為她結上佩巾。


    箏這一路,雖然看上去並沒有擁有太多圓滿,甚至有很多人都從她身邊離去。可她卻從沒缺少過愛這個東西。以至於她的內心永遠充盈。


    她笑著答曰:“女兒遵命。”


    “去吧,閨女。”


    沒有再多感傷的對白,隻因太史正疆知道,無論箏在哪都是她的閨女。他亦笑著揮手,就像送別遠行的故友。他雖沉默,箏卻明了家一直在這裏。


    太史箏轉了頭,大膽地往前走去。


    彼時,金典簿立在門口的人群中,為走來的新娘戴上相贈的白玉瓔珞,以及轉達司寇玨的話,“這是娘子送您的賀禮,娘子讓臣轉告,何必聽之任之,她願小娘子笑口常開,維護好自己那顆難得的本心。與新婿一直走下去。”


    金典簿說罷便退了場。


    甚至沒來得及等太史箏說聲謝。


    熱烈的嗩呐仍在吹響,太史箏帶著家人的叮嚀,與友人的祝福跨出門外,離開了家,去往了將來。


    那要與之攜手的郎君就立在灼灼的天光下頭,她透過薄薄的扇麵,望他的臉。


    崔植筠禮數周全,伸出手臂便要助她登簷,可太史箏偏要抓住他的手,狠狠摸了那惦念已久的掌心。


    是溫暖的,是柔軟的。


    崔植筠詫異抬眸,可不知是不是太史箏有意將團扇偏移,隻瞧一張熟悉的側臉映去了他的眼底。


    這讓崔植筠更加詫異——


    等等…


    這不是那個“登徒女”!


    不會,怎會?定是某看花眼了。


    第16章 洞房


    似曾相識的側臉轉瞬即逝在崔植筠眼眸,太史箏鬆去他的掌心登簷而上。


    崔植筠卻不罷休地看了又看,可那張臉卻已經消失在端莊的團扇之下。


    新郎官似乎沉迷與新娘子的那張美人麵。


    親迎的長輩見機打趣,“瞧瞧,我們新郎官瞧見新娘子都走不動路了。來來來,新郎官莫急,今晚洞房花燭,還不有的是時間細細欣賞。咱們現在啊——得將新娘子接回去嘍。”


    此言一出,熱鬧的宅前,笑聲四起。獨獨崔植筠臉紅若身上著的公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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