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


    “二郎君,何在?”


    伯爵府內,崔植筠自午後從喻悅蘭那回來,就一直待在案前忙活明日授課的事。猛地聽聞有人喚他,崔植筠這才抬頭向外望去。


    怎麽?


    天都要黑了…


    傅其樂繞過黃昏的回廊,來到他的案前,望向那雙暗影處清澈的眼,“我的好二哥,日入了怎麽不燃燈?伺候的使人都去哪了?怎能隻留你一人在這兒。”


    傅其樂就是操心的命。隻瞧她邊念叨著,邊掏出火折子燃起麵前最近的那盞燈。


    屋內光線漸漸明亮,崔植筠將手上的散卓筆擱上筆山,同傅其樂回道:“傅嬤嬤,莫怪。我不想人多打擾,便命他們退出了。不知嬤嬤來,是有何事?”


    輕撤回燃燈的手,傅其樂笑著看向崔植筠,“哦,是大娘子有事,想請您到向榮廳一趟。”


    “好,那我收拾收拾就過去。”


    至於是什麽事,崔植筠沒問。


    傅其樂見通稟到了,躬身拜了別,“得嘞,老奴還要到二房院子裏說一聲。先行一步。”


    而後,崔植筠在熄滅的蠟煙中動了身。


    誰知,去的路上正巧碰上主君崔寓放班歸家。父子二人於院中相對而望,什麽表情也無,崔植筠見狀垂眸,恭敬地問了聲:“您回來了。”


    “這是要去何處?”崔寓今日與台院那幾個老家夥吵得不可開交,說話的聲音有些發啞。


    崔植筠無甚關心,隻答:“母親要兒子去趟向榮廳。”


    “也叫了你去向榮廳?”崔寓微微皺了下眉頭,“方才她也派了人在門口知會,你就與我同去吧。”


    “是。”父子二人的對話,在崔植筠的應答聲中戛然而止。


    昏黃的小徑,兩人一前一後的行走,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保持相對的距離。


    崔植筠好似對這樣的生活習以為常,他開始陷入沉默,直到踏進向榮廳的燈火融融,才被母親的聲音叫醒,“二郎今日怎和主君一塊來的?”


    “院中與父親碰見,就一同來了。”崔植筠抬起頭,廳下已然坐了不少家裏人。


    他瞧。


    祖母沒來,二房的來了幾個。


    還有今兒下午被派去說親的媒媽媽,至於是哪個?已記得不大清。


    待到思量罷,崔植筠開始一個個問好請安。


    空當間,崔寓走上座前跟喻悅蘭牢騷道:“喻悅蘭,你今日又是搞得哪出?叫這麽多人過來作甚?大家都沒事忙嗎?”


    “嘁,你個沒良心的。慣會數落我,我無事叫大家來做什麽?我撐得慌?莫問那麽多,想聽,你就給我坐下聽著。”


    崔寓言語刻薄,喻悅蘭也不遜色。


    倆人就這麽杠著,但好在今日喻悅蘭心情不錯,事兒鬧也鬧不大。


    約摸著差不多了,喻悅蘭便抬眼瞧了瞧那邊安坐的張氏道:“張氏,這按你的要求,主君和二郎都到了,人我也都叫來了。你現在能把咱們與太史家的婚事,同大家言語言語了吧?這事到底是成與不成啊?”


    太史家的婚事?


    喻悅蘭的話,引人在場眾人相互私議。


    崔植筠更是無解。


    張氏卻端著架子將太史箏給的那份草帖,當著所有人的麵,繞過主母。無言遞去了崔寓麵前。


    崔寓瞧著眼前這張氏的作態,實在不喜,便回了句:“給我作甚?”


    張氏聞言不躁,熱著臉奉承道:“回崔學士的話,這女方家的回帖,乃是節史親自手書。節史願有能之人可鑒賞一二,已近兩家之誼。而在座之中,擁八鬥之才的,非學士莫屬。然這婚事成與不成,就全在這一貼之中。”


    張氏開口,硬生生把崔寓架了上去。


    這貼他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崔寓雖不喜她賣這樣的關子,卻還是硬著頭皮,將帖子接了過去。


    喻悅蘭瞧著崔寓慢吞垂眸,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張氏端手而立,轉眸對上二房目光,傲氣徒增不少。這叫她那惹禍媳婦鄒霜桐瞧見,免不得在旁抱怨:“母親,您瞧她那小人得誌的樣。”


    “她得誌就得她的誌。你若能替我爭點氣,你也得誌去。”褚芳華出言嗆巴,鄒霜桐被堵得再也無話。


    彼時,當所有人都等著那座上主君言語喜事。誰料,等來的竟是崔寓一句憤怒的:“來人!速將這丟人的婆子給我掃地出門,再不準踏進我伯爵府一步——”


    第7章 風波


    “當家的,你這是作甚!”


    喻悅蘭驚呼著從座上站起,聽命前來的雜役見狀不敢輕易上前去。崔寓轉頭便將帖子丟開,怒不可竭道:“作甚?我倒要問問你們要做甚!你自己瞧瞧人家在上頭寫了什麽——”


    喻悅蘭聞言拾起麵前草帖,卻在翻開後又丟下,“看看看,我也看不懂啊。”


    禍事亂起。


    向榮廳下看熱鬧的,聽風語的,捏把汗的,全都混作一團。


    張氏得意半生,從前走得皆是坦途。如今猛地碰上這種事,慌得直打顫。這時間,崔植筠從四起的紛擾中起身,來到喻悅蘭身邊平靜翻開草帖。


    但聞帖中,大抵如是:


    “尊敬的平康伯,喻淑人,崔郎君,以及很多很多人好。我是淮南節度使家的大娘,太史箏。非常感謝你們的厚愛,給我派了兩個媒人來說我與郎君的婚事。我非常高興,隻是有一言,我不知當講不當講?這個張氏媒人!她把我認成女使就算了,還對我極其不尊重。是人都有被好好對待的權利,無論我是女使還是太史氏,都不該被這樣對待。張氏這麽做實在有損兩家顏麵!望諸位知曉。以及這裏是,我為了湊字默寫的詩……莫怪莫怪!至於親事最終答案,就留待錢媒人回去揭曉嘍~”


    待到將帖讀罷。筆筆強勁的字落入眼中,句句犀利的話默於腦海,崔植筠竟出奇一笑。


    這太史箏,


    還真是個大膽且有趣的人。


    喻悅蘭望著崔植筠的神情不明所以,伸手扒拉起兒子來,“讀個帖子,你笑什麽?”


    “沒什麽。”崔植筠牢牢將帖子握在掌中,“母親,父親的做法無甚不妥。這張氏媒人出言無狀,表裏不一。實不堪重用,叫賬房將她今日勞苦的銀子結了,往後就莫要再用。”


    喻悅蘭不信丈夫,信兒子。


    兒子說什麽,便是什麽。瞧著太史家是在帖子裏寫了些講究的話。


    她沒再揣摩,立刻變臉命人將張氏攆了出去,“這主君和郎君都發話了,你們還愣著做什麽!”


    “唉。”雜役這才敢上了前。


    隻是,那張氏到現在都不知自己所犯何“罪”,連連喊冤道:“主君郎君,何出此言啊?妾身可全是按著主家的吩咐辦事!你們怎麽能這般對待?這不是卸磨殺驢嗎?”


    誰料,就在雜役準備將人請出屋前,張氏竟又掙脫束縛,扒上了褚芳華,“二奶奶,二奶奶。這差事是您叫我來的,您說句話啊?那太史家的帖,不還是您叫我特意擱在這些四五品官家娘子裏麵的嗎——”


    褚芳華一聽這話,當即甩開張氏,“你少在那胡說八道。”


    “你個死婆子。我叫你來,不過是擔憂我家子侄的婚事,全然出於好心。就因為你這婆子吹得厲害,我才受了你的蒙騙。誰成想,現在我沒怪你丟人現眼,你竟誣告起我來了?再者說,就算是我叫你擱個太史家的帖子,那都是為了二郎好,你少在這兒狗急跳牆。”


    “去去去,快把她弄出去。”


    褚芳華是有些心虛的,她那二媳婦瞧得清楚。可廳下的其他人,不知是看不出,還是懶得計較。無一人理會。隻眼瞧著雜役將那咋呼的張氏帶了出去。


    可人是請走了,


    這婚事該如何是好?


    喻悅蘭心有不悅,便拍案罵道:“什麽東西,當我們是什麽門戶?這般戲弄?二房的,這就是你找的好媒人?你還真是沒安好心,盼不了我一點好!”


    褚芳華氣不過出言回懟,“唉?我說大嫂嫂,您可別冤枉好人!”


    這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


    白日裏,在禦前聽禦史台的家夥們吵。回到家,還要聽內院的婦道人們鬧。崔寓隻覺自己一個頭兩個大,“夠了,吵吵吵,鬧鬧鬧。這家還有寧日嗎——”


    主君發了怒,吵鬧的氛圍被瞬間壓了下去。


    可僅一瞬,她那“愛妻”便又伏在案前抱屈道:“哎呦,我的老天爺,還有沒有天理嘍!本以為我家二郎終於能說上門親事,沒成想竟是如此一番戲耍。真是委屈我兒生在這樣的人家。”


    “喻悅蘭,你!”崔寓被喻悅蘭氣得兩眼發黑。


    崔植筠卻無動於衷站在一邊,可他並非冷漠,隻道是見怪不怪了。


    但再如何說這都是自己的爹娘,崔植筠也隻能盡自己所能地勸上一二,“父親息怒,母親隻是為兒子心急,一時才說了重話。還望父親寬恕。母親莫哭,都怪兒子愚鈍。讓母親擔憂。隻是,今日母親不是派了兩個媒人出去?緣何如今卻隻見了這一人?”


    喻悅蘭一聽兒子這麽說,立刻收起她那副哭相,“是啊,錢氏呢?傅其樂,你可有見著?”


    傅嬤嬤搖搖頭。喻悅蘭更是奇怪,“這就怪了,成與不成。她也該回來報報信。”


    哪知,話音剛落,門外匆匆跑來一位女使,通稟說是媒人來了。


    眾人驚訝不已,崔植筠望向門外。


    “叫她進來。”喻悅蘭發了話,女使回頭領了人進來。


    錢氏一路快走來到廳前,卻被崔家這陣勢嚇著。可她根本沒時間多想,氣喘籲籲地上了前。


    喻悅蘭瞧見她,不禁燃起一絲希望,“錢氏,這麽久你去哪了?今日這事到底怎麽說?”


    “大娘子…大娘子……”


    錢氏來得太急,站在喻悅蘭麵前直喘。喻悅蘭也跟著上氣不接下氣。眾人便一起巴巴等了半天,哪知道錢氏竟隻憋出一句:“大娘子,能不能先給妾身杯茶喝?”


    “給給給,傅其樂快給她。”喻悅蘭急不可耐,傅嬤嬤趕忙到旁邊倒了杯茶給錢氏遞去。


    錢氏接過茶不分冷熱,一飲而下。


    如此,是茶也喝了,氣也順了。


    總算能說了吧?


    眾人紛紛將目光匯聚,就連崔寓也側了目。


    隻瞧,錢氏在眾人的期待中,緩緩擱下茶盞,又從袖中掏出那份如假包換的草帖擱在案上高聲道:“恭喜主君,恭喜大娘子。咱們郎君跟箏小娘子的婚事啊——太史家應了!”


    “應,應了?”喻悅蘭這兒會倒傻了眼。


    她不敢置信地拿起草帖,隻見上頭用清秀字體,明明白白寫著:“祖籍並州平晉縣,現居汴京內城東懷慶坊。曾祖太史群羊,務農。祖太史木牛,虎捷軍第六指揮使。父太史正疆,淮南節度使。太史家大娘太史箏,生辰一月二十七。母徐玲已故。京郊良田一百八十頃,汴京城南保和坊鋪麵十五間。九月十一日草帖。”


    “太史家…真的應了。”喻悅蘭怔怔擱下草帖,“當家的,我不是在做夢吧?”


    這件自崔植筠十六那年起煩擾她的心事,不成想竟在一夕之間解決。她似覺心中空落落,可更多的卻還是如夢幻泡影,全然忘了要怎麽高興。在場的人也隨之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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