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是個老實的。


    太史箏聽得出她句句真切,不似張氏那般虛假浮誇。可至於這門親事,她卻自有主意。萬事不急,是聖人教給她的至理,太史箏總掛於心。


    而那邊太史正疆展開草帖,崔氏的輝煌書於眼前。


    百年門第,金紫銀青。


    他在掃視一二後,如實念道:“祖籍汴州雍丘,現居於東京外城清平坊。曾祖崔恭友正四品秘書監,祖崔正奉正六品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父崔寓正三品翰林學士。崔氏長房次子崔植筠正八品太學博士,生辰六月十三。母喻悅蘭三品誥命淑人。議親八次。九月初十草帖。”


    這家倒也不錯……


    太史老爹覺得若閨女能嫁入崔家,也好改改自家這三代以內無讀書之人的曆史。隻可惜在太史家,這婚事從由不得長輩做主。


    遙想那年長子太史箜,娶了個女將,在邊關成婚半月才寫了封信通知家中。太史箜的肆意妄為,氣的太史老爹半月下不來床,可他卻也隻是敢怒不敢言。


    他的這雙兒女啊,當是一個賽一個的主意正。


    太史正疆無奈合起草帖,抬眼看向亭亭玉立的閨女,嘴角的笑卻再難自抑。


    他想做不了主便做不了主吧,誰叫他戎馬半生,疏忽教撫,如今兒女已大,便隻剩虧欠。太史正疆但願兒女幸福,可就算是不幸福又能怎樣?不還有他托著呢?


    天啊,塌不了。


    太史箏聽老爹念罷草帖,望著錢、張二人期待的模樣,故作驚訝道:“呀!爹,你火上是不是還燉著肉呢?”


    太史正疆聞言先是愣了三秒,在與閨女交換過眼神後,趕忙起身配合太史箏慌忙衝內院離去,“哎呦,我怎麽忘了這茬!不得了,不得了——”


    太史正疆前腳剛走。


    太史箏後腳瞅準時機,不等廳下二人反應,抓起案上的菜刀高聲念道:“爹還真是不小心,菜刀怎麽忘了拿?讓二位見笑。我這就將東西給家父送去,失陪,失陪。”


    太史箏帶著臉上僵硬的笑向後退去,卻在將要退出前被門檻絆了一下。


    錢、張二人嚇得從座上起身。


    太史箏急忙擺了擺手,“無妨無妨,二位坐著喝茶,喝茶。”


    太史父女的演技太過拙劣。


    張氏在太史箏離開後,忍不住同錢氏抱怨道:“你說他們這是何意?是準備晾著咱們?我就沒見過這樣的人家,想當初我在漢王府受得是何種待遇?哪吃過這樣的氣?”


    又是漢王府。


    何故總提那些舊黃曆?


    這人怕不是隻說過這一門官親……


    錢氏耐著性子落座不語,根本沒去搭理身邊人。


    說媒本就不能急於求成,好事多磨等上一等又何妨?錢氏覺得像張氏這般的刺頭,她還是少惹的好。


    可不知為何?太史箏那頭又折了回來。


    回頭再看方還亂言的張氏,這會兒立刻止語堆了張笑臉問:“小娘子,可是有什麽吩咐?”


    太史箏沒搭理她,一溜煙跑去宅門前彎腰抱起那顆被遺落的白菜,如燕子般飛走。


    偌大的前院,便隻留下“怎麽把它給忘了。”的喃喃聲,於風中回蕩。再不見那抹青綠。


    “嗬。”


    “本還以為是個知禮的,沒想到如此毛躁。嘖嘖,再看這宅子冷清的,竟連個使人都不願多請。”


    人消失了,張氏又話起了風涼。


    錢氏卻再也忍不住了,“我敬前輩這張巧嘴,能燦蓮生萬萬朵。可言至於此,後輩免不了要提醒上前輩幾句,福生有兆,禍來有端。情莫多妄,口莫多言。蟻孔潰河,淄穴傾山。病從口入,禍——”


    “從口出。”


    “不妄議主家是非,是咱們做這行的本分。太史小娘子為人爽朗率真,宅中從簡亦是儉德。”


    “此番倒是前輩僭越了。”


    這些話正是戳中張氏的痛點。她質問道:“如意齋的?你是在教訓我?這門親事八字還沒一撇,你就開始認起主子來了?”


    張氏如此喋喋不休。


    錢氏裝作無辜盯著張氏看了半天,最後竟隻答了句:“後輩,不敢。”便將兩眼一閉不再與之爭辯。


    前院的戰事戛然而止。


    內院裏,太史箏一手抱著白菜,一手拎著菜刀剛行至回廊轉角,就被蹲守在暮春亭的太史正疆逮了個正著,“箏,別走。爹在這兒——過來。”


    “您不去廚房,在這兒做甚?”隔著亭前芳菲樹,太史箏遙遙相問。


    太史正疆笑著從亭中走來,“爹等你啊。廚房的肉,爹用小火燉著,一時半會耽誤不了。箏,快跟爹說說,你覺得這崔家怎麽樣?覺得這崔二郎如何?”


    怎麽樣?媒人的話能信幾分?


    真假難辨,如何評判?


    太史箏不禁反問:“爹中意了?”


    “是不錯。”太史正疆自顧自接去刀與白菜。


    可當他不經意對上閨女那意味深長的眼眸,趕忙改了口,“唉!?爹中意有何用?我們箏看得上才好,隻要我們箏看得上,哪怕是個窮酸書生,爹也認。”


    老爹的話就像顆定心丸。


    太史箏麵色一變,撒起了嬌,“嘿嘿,爹真好。”


    太史正疆聽了這話雖心裏熱乎,麵上卻拿刀背抵著閨女嫌棄道:“少來,你追過來絕不是給我送東西這麽簡單。臭丫頭,要做什麽快去。別一直晾著人家,讓人挑了錯處。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你爹我雖不在乎什麽臉麵,卻也知道規矩。”


    “是~”太史箏俯身一拜,“那我去咯!爹,晚上的燉肉別忘了加索粉。”


    太史正疆笑著搖搖頭,剛準備抬腳離開卻又高聲喚道:“箏,等等——”太史箏循聲回眸,太史正疆三兩步上前,“喏,草帖收好,別弄丟了。”


    “謝謝爹。”


    太史箏握著草帖,倆人最後相視一眼,在轉角處分道揚鑣。


    -


    而後,太史箏孤身去到她的告春苑,趴在案上一口氣寫了四張一模一樣的紙條:“急急急,清平坊平康伯爵府崔家長房二郎崔植筠上門說親。知情者速帶消息至吾宅,探討一二,感激不盡。”


    落款處那隻黑成團的燕子,看得出太史箏的匆忙。


    她仔細著來到鴿籠前,將紙條與信鴿一同放飛。望著信鴿四散而去,太史箏滿心歡喜地抱拳祈願。


    “聖人保佑,母親保佑,菩薩保佑。我敬愛的摯友們,速來!”


    可這祈願才剛落地。


    隻聽咚咚咚,三聲叩門聲作。


    告春苑臨近的側門外啊,有人來了。


    第4章 討論


    “來咯。”


    門扉輕開,枯黃覆地。


    太史箏探頭望見門外有序停駐的一輛輛精美牛車,口唇微張,一副訝然貌。但瞧兩位身穿直領對襟褙子,頭梳同心髻的靚麗少女,前後下車來到她的麵前。


    “賢太妃女侄易字詩前來報道。”


    “邶王孫齊佳覓前來報道。”


    哇,來得好快!


    “易姐姐十一娘,快進來。”太史箏顧不得思量,急著拉人往院裏去。


    可身後卻有人神色慌張,遲疑半晌,終在三人將要進門前鬥膽道:“右武衛上將軍嫡五子夏不愚——的小廝…奉我們舍人之命前來,見過各位小娘子。”


    姊妹三人停下腳步,齊齊回眸看去。


    太史箏見此狀況不禁發問:“的小廝?什麽情況?怎隻你一人?你家夏大舍人呢?”


    小廝卻似有苦難言,尷尬著不知如何開口。


    倒是齊佳覓聞言竟將院門一推大笑著向裏走去,惹得眾人不明所以。


    “十一娘笑什麽?”太史箏貼著身旁的易姐姐壓低聲音。


    易字詩回神冷笑了句:“誰知道?從前一塊在宮裏伴讀的時候,整日就神神叨叨的。我尋思著她合該在相國寺外頭擺個攤。少理她。走吧箏,先進去。”


    “還有那個什麽小廝,既然你是代替不愚前來,就一同進來吧。”


    “是右武衛上將軍嫡五子夏不愚的小廝。”小廝答得有板有眼,其餘人卻早已跨門而入,不再搭理。


    小廝見狀忙跟了上去。


    來到院內,齊佳覓輕車熟路繞過連廊往告春苑的方向走去。


    淡紫色的衣擺繡著銷金的芙蓉。王公貴胄,富貴錦繡。她哪怕走在背陰的地方,也燦爛無比,“唉,那小廝。我說你們家夏舍人,是不是這會兒還在祠堂被夏世伯吊著呢?”


    此話一出,太史箏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激動地拽住易字詩的袖口。


    易字詩自是不信齊佳覓的胡話。


    她剛想開口反駁,卻被小廝一個驚呼打斷,“您怎麽知道!”


    謔,是真的!


    太史箏瞬將崔植筠的事拋去腦後,夏老五的熱鬧怎能不湊?她探去腦袋,旁敲側擊地問:“十一娘,老五又是犯了什麽渾?這吊在祠堂的罪過未免太重。”


    一提夏不愚,齊佳覓隻笑。


    她指了指小廝,“哎呦不行,想到夏老五,我就想笑。你讓他來說。”


    “我?”小廝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太史箏與易字詩也將目光投了去,小廝無奈隻得答道:“回各位小娘子的話。我們五郎昨夜去鴛鴦樓吃醉了酒,回府正巧碰上白承旨與我家阿郎議事出來。這不我家五郎迷迷糊糊的就……就不小心…”


    “不小心什麽?說啊。”太史箏聽不到重點急得跺腳。


    小廝卻支支吾吾不肯言。


    齊佳覓見狀將話接了去,“他家五郎啊!就不小心——拍了白承旨的腚。”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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