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庭蹙著眉頭抬眼看向尹寄餘:「怎麽斬草除根?」


    「謀逆之罪必死,且足夠誅連袁閣老!」


    但施良行再如何膽大妄為,也不敢行為謀逆之罪,尹寄餘的言下之意是——栽汙陷害。


    但他當然明白空口白牙不可能陷害朝廷大員,且施良行一介文臣不曾掌握軍伍,要坐實他的逆謀之罪大為不易——今上不似列位先君,都喜歡用文字獄的一套打壓臣公,若是那樣倒是容易了,書信文錄中不難牽強釋意為逆謀,根本不需其餘證據。


    弘復皇帝既然主張以仁治國,對於刑罪便抱持著更加審慎的態度,尤其是像謀逆叛國這類誅連廣泛的重罪,應當更加重視罪證確鑿,就算他已然對施良行心生厭棄,甚至因此對袁閣老也減褪信任,不過也必定不會隻因一己的喜惡,便濫用刑罪處治臣公。


    但尹寄餘相信蘭庭隻要動了意,就能夠想出辦法來坐實施良行的罪行,要知文臣雖然直接舉兵者不多,但附逆卻並不鮮見,而就在今上登基之初才發生的恆王謀逆案,黨從附逆者難道就真被究察幹淨了?不是完全不能牽連上施良行!


    見蘭庭久久不語,尹寄餘也蹙緊了眉頭:「要若逕勿誌向並非扶佐儲君,我不會建議此不韙喪德之事,可逕勿既然已經決定日後要走這條險獨之途,不涉權術絕無可能,這條道路,可不是澹泊之士的佳選。」


    汙陷詭害他人當然不算正大光明的行為,為正人君子不齒,但尹寄餘卻認為澹泊誌遠的人,根本就不應該參涉進謀奪儲位這等險濁的事,蘭庭既然已經選擇了趟此渾水,就不能過於婦人之仁,至於對袁閣老、施良行這等權術場中詭詐陰險的人,絕不能夠心慈手軟。


    「庭於此一事上,和仁兄見解有異。」蘭庭也是深思熟慮一番才道:「皇上察究施良行,是因疑慮施良行貪贓枉法,不忠不仁,初衷並非惡化內閣之爭,皇上雖然對許閣老信重有加,但卻並不希望內閣唯許公一家之言,要若是咱們因為除絕後患而率先挑鬥,皇上反而可能更增疑慮。捏造的罪證再如何詳盡終究是經不起細察的,皇上登位以來,雖說東廠、錦衣衛比起從前要收斂不少,但廠衛並沒有裁撤,隻要皇上下令細究,不難察明真相。」


    其實沒有一個臣子樂見刑部、大理寺之外,存在直接聽令於君帝不受任何機構限製的特權部門,尤其是如東廠、錦衣衛那些幾乎無孔不入的暗探,更讓文武百官、勛貴世族忌憚牴觸,自來諫言裁撤廠衛的奏章幾乎不曾斷絕,但就算是主張以仁治國的弘復皇帝,對於廠衛的特權也是加強限製而已,可以說從來就沒有動過幹脆裁撤的念頭。


    倘若蘭庭為了私心便觸發已經成為過去的恆王逆謀案,而讓今上心生猜疑,那麽便大有可能重用廠衛徹察此案,這大不利於臣公集團整體利益,要被察出施良行是被攀汙……蘭庭必定觸發眾怒成為眾矢之的。


    風險大得蘭庭幾乎不予考慮,不如對袁閣老小心提防著,至少蘭庭還有自信和袁黨周旋。


    「而且仁兄可知祖父當年,為何賜我逕勿為表字?」


    「太師公當年已然對老爺大是失望,故而當你這個嫡長孫出世,便下定決心要親自教養絕不再交給婦人之手,太師公對你寄予厚望,故而取名為庭,庭字引申有朝堂之意,可以說逕勿自出生時,尊長就已為你選擇了仕途經濟的道路。」


    蘭庭接著說道:「我是別無選擇,祖父當年又何嚐能有選擇呢?也都是心懷清靜澹泊的誌向,卻不得不涉染於爾虞我詐的權場,其實我幼年之時,祖父便鼓勵我看閱老莊著述,可以說我的澹泊之願,皆是源於祖父的影響。」


    「逕之際意為差異,是指你的誌向其實不在權術朝堂,而雖說事與願違,但太師公仍然希望你能堅守澹泊之誌,勿望初衷。」尹寄餘頷首嘆息:「倒是我著相了,隻看眼前的利害,而無視長遠,逕勿說得是對的,論是如何,都不能行為卑劣之事,哪怕是對卑劣之人。」


    又轉而提醒道:「如今汾陽諸事既然都已平定,你又決意要盡快入仕務必趕上今年八月的鄉試,那就不能再更多耽延了,立時便該準備回京。」


    「是,我也打算至多五日之後便將啟程。」


    而春歸已經聽說了蘭庭的決意,這日開始動手在收拾行裝了,晚間等蘭庭回來,就提起了想在臨行之前向紀夫人拜別的心願。


    「紀夫人於輝輝而言有庇容之恩,遠行之前理當正式拜別,就算輝輝如今正為嶽母服喪,可又不是去飲宴聚會,而為遵從禮義,這不算什麽為難事,我去向老爺、夫人說明一聲就行了。」蘭庭又道:「可巧的是我日前才問過安世兄,他又與紀夫人商量過了,願意請辭州衙的書吏一職隨我往京城另謀出路。」


    春歸也極敏銳:「難道逕勿有望相助世兄入仕?」


    「先帝雖有旨意不許孫家子侄入仕,且禁絕了科舉之途,但先帝執政時多少的冤案都已翻轉,追恩的追恩寬赦的寬赦,安世兄也並不是全然沒有被恩赦的可能,就算不走科舉之途,可自古任官也並非此條獨徑。說來東墟命案,若非早在去歲時安世兄便先有觸覺,助我一臂之力,又哪裏能如此迅速便察清真相還無辜者清白呢?安世兄既具才品,我願意鼎力一助。」


    「這真是太好了!」春歸笑彎了眉眼:「雖然紀夫人對世兄說就算不能入仕也無關要緊,可就看這些年來,紀夫人從來不曾怠慢過世兄的學業,夫人是個不願虧欠人情的人,唯有為了替世兄謀得書吏之職,想盡辦法請託親友,可見實則也在期盼時機,希望世兄能夠靠著仕進挽回家門的頹勢,逕勿願意鼎力一助,我是當真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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