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犬」用鼻孔「瞅了一瞅」邊上站著的男子,呸出一口唾沫來:「這又是從哪裏勾搭的粉麵男,裝個什麽仕林郎,太爺可不容你們耀武揚威!」


    依著時下的風俗,閨閣女子遭遇如此羞辱,那可得投繯觸壁自證清白,然而咱們顧大姑娘可沒這覺悟,又需不著再上演節烈不屈的戲碼,她沖「惡犬」微微一笑、唇紅齒白,轉身時卻又換了另一副麵孔,衝著粉麵男,哦不,是知州大人極度信任的幕僚尹度餘唉聲嘆氣地一福:「先生莫怪,這仆奴年紀大了,說話一貫如此糊塗。」


    尹度餘看向那三十出頭的「老糊塗」,咳咳輕笑,倒絲毫不介意跟在狐狸身後演一頭老虎,他先是扯下腰上的令牌,對著「惡犬」一晃:「我奉趙知州差遣,問詢顧氏宗長一樁案件,至於顧大姑娘,今日是被知州夫人親自送回,你若是年老昏聵通稟不周全,叫個明白人出來說話。」


    「惡犬」伸頭一望,才驚見七、八步外停著一張錦車,「哎呦」一聲就拜了下去。


    又說顧氏宗婦這位老太太,此時正由好幾個兒媳陪著,摸著馬吊牌消遣,背後站著長孫媳給她捶肩,旁邊一個錢簍子,尚未出閣的孫女兒顧淑貞一五一十脆聲清數著「戰利」,正覺歲月靜好老懷安慰,冷不丁便聽說眼中釘顧春歸這回竟然帶著知州夫人殺上門來,氣得把紙牌一扣,二指寬那嵌了珍珠的抹額底下,眉頭燃起五丈煙。


    「這個賤人!上回勾搭一群閑漢,喧鬧宗家,我就說不能輕饒,打一頓家法送去庵堂,要麽幹脆沉塘了斷,你們偏要拉著勸著,說還要把她教誡迴轉,這可好,賤人竟敢鬧去官衙!她以為知州夫人就能為她作主了?榮國公府的事,莫說區區知州,就是王公侯爵也不敢管。」


    入內稟話的僕婦卻不敢縱著老太太的性情,屈著腰身相勸:「太爺囑咐,讓老太太、太太快往二門迎候,這位知州夫人可是當今皇後的嫡親胞妹,麵上可不能得罪,老太太先請息怒,待與沈夫人解釋明白,沒了誤會,再責罰晚輩不遲。」


    「自趙知州上任,有榮國公授意,太爺不是也沒去府衙拜會?怎麽這會子又改了態度?」顧老太太實不甘心。


    一旁她的二兒媳婦,暗暗撇了唇角:雖說長房,大伯和華英父子兩一心攀附榮國公府,到底沒能成事,不算攀附上了,趙知州新上任,不主動前往拜謁是怕榮國公府怪罪,可這會子知州夫人既然主動登門,顧家哪來的膽子敢把沈夫人拒之門外?鄭貴妃雖說得寵,皇後可才是六宮之主呢,又更別說,儲君還是太孫,是皇後娘娘的嫡長孫,若真得罪了沈夫人,她往皇後跟前一告,顧氏一族可都得兜著禍。


    但她偏不規勸,由著嫂嫂忍氣吞聲一邊平息婆婆的怒火,一邊磨著後槽牙把庶支那房的春歸丫頭直罵禍根。


    沈夫人並沒在門前下車,她的身份,足夠端端坐在轎輿裏直入區區顧氏的二門,接受主家女眷的迎拜。


    擺足了架子才下地站好,偏把手遞給春歸摻扶,溫言細語:「丫頭放心,今日這一件事,我定要為你撐腰。」


    嗓子似有一絲沙啞。


    春歸默默低頭,她知道夫人的嗓子為何啞了,是話太多——路上沈夫人堅持帶她同乘,喋喋不休把趙大公子當親兒子誇,什麽溫文有禮、玉樹臨風,什麽才德兼備、謙虛上進,甚至說那趙大公子出門閑逛,回回身後都追著一群美人兒……


    錯了錯了,不是美人,時下禮法隻鼓勵閨閣們為證名節以死明誌,堅決禁止姑娘們對心上人當眾告白……趙大公子身後跟著的仰慕者,都是各家世族子弟。


    沈夫人這說法,不由得讓春歸浮想聯篇。


    一定是自己想歪了,那些公子哥們,都是為趙大公子才華所折服,不是因為姿容。


    但一想到玉樹臨風這詞兒,春歸腦海中就忍不住浮現鄭琿澹的嘴臉和他手裏那把摺扇!


    沈夫人把趙公子一頓海誇,莫不是,生怕自己反悔?有什麽事情會讓自己反悔呢?春歸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罷,罷,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春歸看向恨恨瞪著她的顧老太太,把一口白牙隱藏得一顆不露。


    老太太五髒六腑布滿沼氣,隻差一點火星就能點著,於是縱然有一家之主顧長榮的叮囑在先,她和沈夫人寒喧起來也顯得格外僵硬,尤其當沈夫人剛剛一提來意,就好比那點火星終於落下,顧老太太的頭頂立時火光直躥,麵目燻黑,隻因殘存的些微理智,才把那閻王臉惡鬼嗓針對春歸:「虧你還敢汙告宗家,挑生是非,數日前你糾集那夥子閑漢鬧事時,我有沒有讓劉氏出麵嗬斥,你生母李氏,屢屢忤逆親長族老管束,到後來,竟敢變賣家財不告而去,寡母孤女移居汾陽城中,已是清白難保,終是受了天譴,孽病纏身藥石難醫,你回宗家求助,宗長與我念你還存孝道,多少頑劣之行,原也怪不得你,而是李氏不能管教,故而好言勸誡,隻要你母女知錯,歸來舊籍,族裏也不是不能寬諒,然而你死不悔改,兼且矢口抵賴,李氏與你母女兩,簡直大逆不道,族裏當然會將李氏視為出婦,怎容她這蕩婦入葬祖塋,就算你父祖在世,也不會容李氏玷汙門楣!」


    顧大太太作為宗家的長媳,也立即附和婆母的話,隻態度要稍微婉轉些,倒也沒有再斥責春歸,隻向沈夫人言道:「也怪李氏失德,不安於室,春歸這孩子年歲還小,聽了生母的教唆,難免對宗家心存怨氣,夫人聽信她一麵之辭,才有這樣的誤解。」又勸婆母:「老太太也莫過於氣惱,身子才好些,若再因此事積怒,怎生了得?如今李氏沒了,春歸更沒有寄居在外的道理,她回了宗家,由媳婦們教導,這孩子本質倒還孝順,並非不能改過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首輔家的長孫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剎時紅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剎時紅瘦並收藏首輔家的長孫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