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天暗地睡了許久,她先前的記憶倒還清楚,完完整整接著,沒斷片。


    用了早膳,日頭剛起。


    秦宴換了一身水綠羅裙,薄霧雲色外裳無風自動,清麗的顏色襯得人身姿嫋嫋。


    這是時下最流行的花樣款式。


    離祭淵來教下棋還有一會兒,經昨兒個一遭,她事先耐不住性子,去府門翹首以盼。


    正巧,遇見了在石獅子後麵徘徊的任子階。


    上次秦宴被村民打撈昏迷不醒的事他有耳聞,一直想找個機會探望。


    但是二人不經事先傳訊,平日很難碰麵。


    於是,任子階才想出偽裝成街邊商販,上門推銷新貨的主意。


    沒下人進出府供忽悠,他正急得發愁。


    一轉眼,卻見秦宴好端端地站在跟前,又驚又喜。


    “姑娘!”


    他臉色轉而凝重,眼裏滿是擔心:“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秦宴:“多謝任公子記掛,現下已大好。”


    其實那次她身上沒受什麽傷,就是在水裏泡的時間有點長。


    “你這是……”秦宴注意到他手中精心包裝過的盒子。


    任子階立馬反應過來:“姑娘最近在練棋,也許還缺一副趁手的棋子。”


    “機緣巧合,我在賭石坊開出了一塊,請城北玉匠師傅連夜打的。”


    此言冒昧,怕人為難,他又多說一句:“姑娘幫了我許多,如果看得上,盡可拿去,算作我一份謝意。”


    秦宴不敢居大。


    “非要論助力,任公子才是幫我良多。”


    他們一開始實為雇傭,後麵錢貨兩訖,雙方都算彼此為數不多的朋友。


    “我留了本金做小本生意,這個沒花多少銀子。”


    任子階不可能空手而來,這副棋子投其所好,是專門用作探望的禮物。


    話都說到這份上,秦宴再推拒略顯矯情。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任公子做的什麽生意?來日我去捧場。”


    “跟采珠女的一些交易,不能和姑娘接觸的大買賣相提並論。”


    “珍珠……挺不錯的,低價購入,高價賣出,差價應當很可觀。”


    自古以來,珠寶行業暴利,任子階能憑此發家致富也說不定。


    秦宴很看好他的小本生意。


    “珍珠的用途多,不隻是首飾店鋪,成衣、胭脂、入藥……任公子可以考慮拓展銷路。”


    這些行業對於珍珠的需求和用處大有不同。


    自然,給供貨商的購買價格也千差萬別。


    任子階豁然開朗,一點就透。


    他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姑娘心思玲瓏,若是男兒身,必將做出一番大事業。”


    如果容家在她手裏發展,恐怕早就成為赫赫有名的商行了。


    秦宴笑而不語。


    這個時代有太多局限。


    毋庸置疑,女子拋頭露麵飽受非議。


    可倘若她有心想做,不用重新投胎,照樣能富甲一方。


    未必比男兒差。


    少女笑起來的模樣和小妹的音容極其相似,任子階神情不禁有些恍惚。


    兄妹倆曾經相處的一點一滴,他至今不忘。


    世間人千千萬,任子階沒想到自己會遇到勝似親人的秦宴。


    他拿出一枚跟棋子質地一致的玉佩,隻是工藝瞧著明顯粗糙很多,勉強能辨認出有一雙蝴蝶的翅膀。


    “這是小妹最喜歡的圖案,她和姑娘有特別的緣分……”


    懷著無盡的思念,任子階親手雕琢了蝴蝶玉佩。


    “一並送與姑娘吧!”他道。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有一副棋子就已經很好了。”


    寄存親人相思之物,秦宴不會不知分寸。


    餘光瞥見一人,她趕緊借此脫身。


    “授棋先生到了,任公子早些回去打通銷路,遇到麻煩可傳訊尋我!”


    秦宴熱情得出府迎接,祭淵雖意外卻心有愉悅。


    至於倏地怔住的任子階,他忽略不視。


    “先生帶了新棋譜?”秦宴抽走在他手掌被卷作一團的藍皮書,機靈勁兒十足,“那我要先看看!”


    祭淵圍棋造詣頗深,她還沒達到讓人覺得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境地。


    提前琢磨專刁難人的棋局,免得一會兒被打得落花流水。


    邊走邊想落子何處,秦宴沒察覺有人突生異樣。


    一股無形的陰霾籠罩住任子階,女孩的淒慘過往猶如曆曆在目。


    四肢仿佛被濃濃的怨氣纏繞,化作一雙瘦骨嶙嶙、灰長指甲的手,將他拉進萬丈深淵。


    印象裏原先稚氣的聲音變得哀淒嘶啞,形如八十佝僂老嫗。


    “我好苦啊,哥哥……”


    “救救我……”


    “輪回池……”


    ……


    任子階頭痛欲裂。


    要不是扶著石獅,險些站不住,當場抱頭打滾。


    秦宴捧著棋譜研究,上石階前,忽然被人塞入一樣東西。


    細看,正是剛剛不肯收的蝴蝶玉佩。


    “欸?”


    她想還,但任子階跟丟了魂兒似的,掉頭就跑,根本追不上,便隻好作罷,想著下次見麵可以交還。


    玉佩穗子纏在一起,隱隱有打死結的趨勢。


    秦宴暫時擱置棋譜,一根根打理好。


    祭淵漆黑瞳孔沉黯些許,愉悅隨之消失。


    默了默,情緒錯雜,隨即不理會她,大步向學思堂走去。


    發現自己落在後麵,秦宴連忙小步追上。


    “先生等等我……”


    ……


    正式對弈前,二人尋常用的黑白二子被撤掉。


    秦宴想試試新棋子的手感。


    這番樣子落在祭淵眼裏,就成了迫不及待。


    “很喜歡他給的?”


    沒想到嚐試的第二天,祭淵就體會到了從來沒有過的情緒。


    醋意。


    不得不說,她真是好樣的。


    “這不還沒下過嘛!”


    喜不喜歡,秦宴要在棋盤上下一遍才知道。


    整個棋局就差他那邊落最後一子。


    秦宴蓄勢待發,準備一展身手,怎料祭淵遲遲不落。


    不由開玩笑道:“先生不會未戰先怯了吧?”


    尾音剛落,她被一把扯過。


    後頸被祭淵大手牢牢按住。


    粗糲指腹挑起少女的下巴,他不由分說壓住。


    強勢的占有欲讓秦宴潰不成軍。


    呼吸被剝奪,氧氣越來越少。


    這個吻炙熱凶狠,掙不開,逃不掉。


    棋盒被秦宴亂抓的指尖掀翻,裏麵的白子嘩啦啦滾進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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