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頭一片沉默,微微點頭,似乎在想什麽。半晌,他忽然哈哈大笑:「演得很好,來人,賞!」


    朱瑩隻覺心中墜了個千斤重的秤砣,死死壓了下去。


    她忽的抓住李不愚,問道:「李太監,王廠臣在聖上那兒,是不是最得寵信的?」


    「是啊……娘娘?」李不愚道,「您問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


    李不愚又問道:「娘娘身子可有不適?」


    「沒有。」


    她退了一步,勉強顯出幾分笑意:「多謝李太監告知我。」


    ·


    朱瑩跑回花叢後,展開王詠的信,想著繼續看下去,卻終究沒能讀上幾行。


    她有些焦躁的在原地走來走去,也不知心頭是個什麽滋味。


    剛才皇帝是給演戲之人獎賞了吧?難不成,她在宮中剛剛交到一個可心的人,就要這麽沒了?


    正焦急中,忽望見李充儀身邊的宮女,遠遠的尋了來。


    知道是李充儀倦了,想回宮裏去,朱瑩忙卷了卷信件,揣進懷裏,招呼道:「我在這兒!」


    李充儀確實有些勞累了,邀朱瑩同乘一輿,一道回宮。


    她問道:「妹妹去哪裏了?宮女遍尋不見你,也沒見你和宮中姐妹們在一處。」


    「我在空地邊上看了一齣戲。」朱瑩說。


    「難得有場機會,可以盡興玩耍,妹妹怎就光看了一處戲?想是演得很好了。」


    朱瑩扯出個笑來:「我聽見聖上在叫好,聖上既然喜歡,這戲必定很好,可我卻覺得不成。」


    李充儀又好氣,又好笑:「誰叫你巴巴的看男人們才會瞧的戲去了?覺著沒趣兒也不知道走,可真是個小呆子。」


    呆子朱瑩一路上掛著燦爛的笑容,直到回了偏殿,把宮女內侍們都趕出去後,她臉色才徹底垮了下來。


    怪不得人家敢內涵皇帝,皇帝還不生氣。上個搞得全天下隻知有他,不知有皇帝的人,墳頭草都三丈高了。


    王詠不就必死無疑了麽?


    她愁了許久,忽記起李不愚的話,似乎類似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不止一回了,而皇帝還放著王詠,並無半分處置。


    是王詠對皇帝還有用,所以才留著麽?


    王詠知不知道有人在告他黑狀?


    她枯坐半日,才取出王詠寄來的信,一目十行都看完了。


    信裏幾乎都是時事,唯有最後一張,畫了一幅圖。


    畫中描繪了一座村落,有官道、小路,許多線條簡單的房子,其中一座尤其大。畫得非常靈魂,似乎是張地圖。


    這地圖瞅著有點眼熟。


    朱瑩看了半天,都沒發現地圖上有什麽玄機,隻在邊角處瞧見幾句白話詩。


    奉旨出巡過鶴昌,當年屋舍草生堂。


    夜同冰鏡思陳事,惟恨明卿咽泣長。


    她盯著詩念了十幾遍,才憶起原主的字,便是明卿。


    一個宦官,能在寄給後宮妃子的信中,稱呼她的字,兩者關係絕不一般。


    那為何在原主的記憶中,兩人壓根就沒有見過呢?


    她展開那張畫得幼稚可笑的圖畫,看了許久,終於發現那點熟悉感來自哪裏了。


    皇帝生辰家宴後,她在皇後宮中昏睡,做了一場夢,夢中的村落、道路、大小房舍,似乎與圖中所畫十分相似。


    夢中的男孩被人死死捆在車上,有人鄙夷的笑:「他娘把他賣了,要讓他……」


    在宮外,家裏頭過不下去了,或者哪家的夫人,看不慣從丫鬟肚裏爬出來的孩子叫她母親,家中老爺也覺無所謂的話,多有轉手賣掉多餘的孩子的。


    在原主隱約的幼年記憶中,她便是被窮困的親生父母,賣給盧州富戶的。


    那家人不知聽了誰的言語,要買一個姑娘招子。買來原主之後,多年未曾開懷的妻妾,果然一個又一個的懷了孕。


    把多餘的孩子賣去為奴為婢之事,人伢子都司空見慣了,何至於如此鄙夷?


    「他娘把他賣了,要讓他……」


    要讓他做什麽?


    朱瑩思索半晌,似乎隻有被賣到宮中,一刀切了,再給宮裏主子為奴為婢之人,才會遭受眾人的鄙夷。


    她撫著畫的手忽然頓住,怔怔的看著畫,眼神卻空了。


    難道……那日的夢境,其實並非幻夢,而是原主已經遺忘了的,幼年的記憶嗎?


    那麽,追在驢車後一路哭一路喊的小姑娘,一定就是原主了。


    原來王詠與原主,竟然有著生別離的過去啊。


    她心中微微生出幾分酸澀來,也不知是為了什麽。


    第27章 瓊州


    收到朱瑩回信的時候,王詠已到了瓊州。


    他一人策馬揚鞭,奔馳於瓊州官道上。道旁民居寥落,敗柳愁花,長風掠過時,吹來零星幾點鳥鳴。


    風裏氳著不知是誰的歌聲:「虎狼衙中告相公,相公比我食人多。烽煙殘血猶未盡,民淚又與相公酌……」


    那聲音悽厲得很。


    王詠勒馬,舉目四顧。


    官道兩旁俱是荒郊野地,依稀能看見幾塊耕過的田,內中荒草縱橫。


    田中有一老嫗,衣衫襤褸,腰背彎折,手中把著鋤頭,正在雜草與菜蔬混雜的田中慢慢挪動。


    他躍下馬來,加重步子落地的聲響,走到老嫗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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