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走出建康這麽遠 ,早已完成任務。


    羅紈之並不勉強。


    因為要想將這些落拓不羈的遊俠變成自己的護衛是件極難的事,他們雖然看重錢,但更在意情義。為情為義,拋灑熱血、奉獻一生的遊俠大有人在,可羅紈之並沒有那樣的能耐讓他們效忠。


    廖叔還沒有趕到,羅紈之和映柳先到客棧開了一間房。


    客棧的掌櫃認真檢查兩人的照身貼和過所,見上麵公印齊全,便道:“二位女郎是從馬城逃難至建康又到吉昌,還真是不容易啊。那馬城遭遇北胡強攻,大火燒毀了大半的城池,聽聞很多人的屍身都尋不到了,那些親族想要去收斂親人遺骸,隻見遍地隻留下殘骨……實在慘烈。”


    馬城離戈陽不遠,他們的遭遇讓羅紈之與映柳十分痛心。


    兩個女郎齊齊露出悲戚的神情。


    掌櫃覺察自己的失言勾起了她們的傷心事,把手裏的東西歸攏到一隻手上遞出,打量她們的生麵孔轉移話題道:“兩位是越公的外孫女?”


    羅紈之眼睫微跳。


    這越公居然如此出名,就連小客棧的掌櫃都識得。


    她收起她們的重要憑證,垂首順著他的話道:“是,我與幼妹恰遇俠士搭救!才死裏逃生,來這裏……也是想要尋回親人……”


    “這是應當的、應當的,其實小娘子用不著住店,越家很好找的,你出門隨便去問問,就能找著了。”掌櫃看這兩個孤弱小娘子千裏迢迢尋親不容易,也不想貪那幾個住店錢。


    “可是……”羅紈之還帶著一堆行李,剛從犢車上搬下來。


    掌櫃從櫃台後撐出身,掃了一眼道:“這樣,倘若娘子信任在下,這些東西你就先放在我這兒,等你找到越公,認回了親再來拿也不遲。”


    羅紈之與映柳對看了一眼。


    選擇到吉昌落腳是因為皇帝給她們弄的過所目的地是這裏。至於認親一事,兩人是從未想過,但越公名聲在外,吉昌的百姓都認識他,她們要頂著越公外孫女的身份四處行走卻不去認親,很難不讓人懷疑身份真偽。


    “……那多謝掌櫃。”


    羅紈之和映柳各背了一個小包裹,把重要的東西都帶在身上。


    出了客棧門,映柳就問:“女郎,我們真要去找那位越公嗎?”


    羅紈之道:“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先去看看。”


    倘若這位越公是個麵善好說話的,興許還能行得通,倘若是刻薄嚴厲的,那等廖叔來了,還是要早做打算離開此地。


    既然謝三郎一直在追尋她們的行蹤卻沒有找上來,說明皇帝給她和映柳偽造的身份管用,她們隻要找到官府再開一張過所就能去別的地方了。


    果如那掌櫃所言,越公在吉昌縣十分有名,隨便問問,就有熱心的人為她們指方向。


    “好久沒有人找過越公了,你們是他什麽人?怎麽從未見過?”


    羅紈之含糊道:“是遠房的親戚。”


    “原來越公還有親戚啊?哎他也是真可憐,聽聞馬城的噩耗後摔斷了一條腿,現在走路都不利索了,本來還精神矍鑠的人一下又老了十歲,你們是來接越公的嗎?不過,緣何隻派了兩個女仔子來?”


    羅紈之和映柳被好心人源源不斷的問題逼得落荒而逃。


    扶光院。


    木屑簌簌往下掉,不一會就在帕子上堆了起來。


    長方的木塊被一隻修。長的手托著,漸漸削掉了棱角,露出釵身大體的輪廓來。


    蒼懷剛稟告完,靜立在下方等候。


    謝昀抬起小刀,道:“陸家如此沉得住氣,常康王不急才怪。”


    常康王一直都想拆穿陸家的陰謀,可奈何尋不到有力的線索證據,他倒是有膽量也有能耐去逼宮,可是還要忌憚身後的成海王以及謝家會不會在背後玩一招黃雀在後,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眼下正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關鍵時刻。


    人人都在觀望,人人都在等待時機。


    這考驗的是諸人對待大事的掌控力。


    有的人緊張得一病不起,生怕引火上身。有的人焦慮得寢食難安,隻怕錯過良機。


    謝昀放下手裏的木釵,平靜道:“去準備一下,我們這幾日要出門一趟。”


    窗外的鐵馬叮當,起風了。


    樹枝輕晃,迫不及待地展示那嫩綠的新芽。


    羅紈之撥開眼前的綠枝,望向深巷。


    越家在破落之前是吉昌的大戶人家,家中富裕,故而位處吉昌風水最好的歸仁裏,裏邊巷道寬敞筆直,青磚結實平整。


    一些孩童在裏頭跑竄,歡聲笑語。


    映柳忐忑道:“女郎我們真要進去嗎?萬一被他揭穿了,會不會把我們送進官府?”


    羅紈之心裏沒底,要不然也不會還在外麵徘徊。


    索性就假裝來找過了,回頭和那掌櫃糊弄幾句,先住下再說?


    “你說什麽?找人啊?找你娘子?”


    歸仁裏接著吉昌繁鬧的主街,現在正是正午,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一位高亢的聲音吸引了羅紈之的注意。


    她站在桂樹後麵,往外看。


    一道挺拔又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她愕然發僵。


    是三郎?


    可三郎怎麽會如此快地出現在此地?


    “老嬤嬤,你聽錯了,我找兩位娘子,不是找我娘子……”那郎君笑道,嗓音灑落,頗有種清溪飛濺的自在。


    這聲音卻是個陌生人。


    原來是她看錯了。


    三郎的身形還要高些,臂膀要寬些,這位陌生郎君隻是有七八分相似,但並不是謝三郎。


    當然,謝三郎還遠在建康,不可能這麽快就出現在這裏。


    是她太過緊張了。


    不過這人既然在找兩位娘子,莫不是也是謝家的蒼衛在找她們倆?


    還是早點避開為妙。


    羅紈之拉住映柳,兩人快步穿過歸仁坊牌坊。


    才走了幾步,身後就有一道極輕的腳步聲跟上來,羅紈之扭過頭。


    一個咧開嘴,嘴裏還缺顆牙的小乞丐背著兩隻手在腦袋後麵,得意洋洋抬起下巴道:“嘿嘿,我看見了,你很怕外麵那個找人的郎君是不是,你欠了人家的錢還是偷了人家的東西?”


    映柳看他是個孩子,“啐”了聲,“胡說什麽!我們都不認識那郎君!”


    “哦。”小乞丐眼珠子轉了轉,翹起腳尖,以腳跟為點,慢悠悠轉了半個身,別有用意道:“那我去問問他看,是不是在找你們兩個,說不定他還會給我幾個賞錢呐!”


    “慢著。”


    羅紈之看穿了他的把戲。


    這乞兒和戈陽城的乞兒也沒什麽區別,要不沿街行乞,要不逮人行詐,總而言之就用盡辦法想要弄上幾個錢。


    羅紈之把腰間的荷包打開,倒在手心裏,統共不過六七枚五銖錢,她讓映柳拿給小乞丐。


    “我們是外鄉來客,隻為尋親,不想多生事端,這幾個錢你拿去買吃食吧。”


    小乞丐親眼看著她把荷包倒空,是一個子也擠不出來了,他掂了掂手裏幾個銅錢,“嘖”了聲。


    還以為她們穿著齊整,布料嶄新,會是有錢的主,還想多訛點錢出來,沒想到還不夠他上交的。


    “行吧……哎呦!——”小乞丐剛收攏手心,耳朵就被人提了起來,痛聲大喊:“哪個鱉孫敢動爺爺我!”


    “你說哪個鱉孫,井生你能耐了,又在這裏行騙路人!”


    “我沒騙!我沒騙!”那叫井生的乞兒臉都疼疼扭曲了,踮起腳抻長脖子妄圖減輕耳朵的受罪。


    “你告訴你,別仗著年紀小就為非作歹,上回我說過再看見一次就折斷你一根手指的吧?”提著井生的郎君穿著巡衛的服飾,應該是吉昌管理治安的衙吏。


    “不敢不敢,真的不是!”


    井生涕泗橫流,揮動手臂,上麵青青紫紫就沒有一塊好皮膚。


    小乞丐一般都是在大乞丐手底下討生活,不但要上交所得還時常挨打挨罰。


    這小郎年紀不會超過十二歲,正該是被父母捧在掌心寵著的年紀,卻隻能在街上混日子。


    羅紈之猶豫了下,開口道:“這錢確實是我給的,請不要苛責他。”


    這一言令那兩人都有些驚訝。


    井生反應要快些,馬上理直氣壯道:“你聽聽,我就說這錢是她要給我的!”


    那衙役心底納悶,手勁剛鬆開些許,那小乞丐就跟條泥鰍一樣從他手低滑走了,大步往外逃,回頭還衝幾人,扯著嘴巴歪著眼睛做了個鬼臉。


    衙役氣不打一處來,回過頭就盯著羅紈之與映柳:“你們兩個看著麵生,從何處而來?”


    這樣的事情一路都有發生,羅紈之輕車熟路打開包裹,拿出過所和照身貼給他查驗。


    衙役憑著火眼金睛,翻來覆去也沒有看出蹊蹺,這是兩份出自建康府衙的正經官批過所和蓋有官印的照身貼。


    “……母姓越,吉昌人氏,你們還是越老的外孫女?”


    映柳點點頭,臉不紅心不跳:“是啊,我和阿姊特意來這裏投奔外祖父。”


    衙役擰著眉頭,“怎麽我從沒有聽過你們兩個……”


    這衙役忽然抬頭張望,又揮了揮手道:“越老!這不是巧了嗎!越老這兒有兩個來尋你的外孫女!”


    衙役的嗓門大,周圍的視線都聚了過來。


    聽他忽然就喊越老,羅紈之和映柳都倒抽一口涼氣,半晌才硬著頭皮慢慢轉過頭。


    衙役朝著的方向,一位渾身沾著半幹泥巴的老人拄著拐杖進入視野。


    越老中等身材偏瘦,古銅色的臉,頭發胡子已經花白,眼角額頭上皺紋如溝壑,看起來曆經滄桑,眉毛稀疏,單眼皮下兩隻眼睛有氣無力地瞥來,並無什麽反應。


    映柳看著衙役緊縮眉心,頻頻打量她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喊道:“阿翁!”


    越老微皺了眉,走近他們。


    衙役問道:“越老,這兩個女仔子說是你的外孫女,剛從建康過來,你可有收到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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