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屋中突然多出一個人影,李見素嚇得登時吸了口涼氣,但當她看清來人是誰後,那口涼氣便慢慢吐了出來。


    她一邊用書冊壓住了手邊還未幹透的紙張,一邊問:“你怎麽醒了?”


    與其說醒,不如說李湛是一直未睡。


    他故意沉緩呼吸,讓賬外的李見素以為他睡著了,然後他看著她離開寢屋,以為她也要入睡,可很快,他又聽到李見素起身的聲音,也不知是在做什麽,等了許久都未見回來,李湛這才忍不住尋了過來。


    “為何不睡?”李湛沒有回答,而是望著滿桌案淩亂的紙張,反問她。


    李見素麵上平靜,可心跳莫名快了幾拍,她站起身道:“我……我就是睡不著,所以起來看會兒醫書,這就準備去睡了。”


    隻是看醫書?可他方才過來時,分明看到她滿麵愁雲地盯著手中紙張在看。


    李湛沒有說話,直接朝她走去。


    李見素下意識抬手想要去收桌上的紙張,可一垂眸,自己也嚇了一跳,原來她太過投入,竟不知不覺擺了一桌的紙張,根本不是三兩下就能收走的。


    不等她反應,李湛就已經來到桌旁,隨意拿起了一張紙。


    “別看!”李見素連忙抬手去奪。


    李湛未曾抬眼,便一把將她纖細的手腕握在掌中,輕念出聲:“采苓對鄭盈的憎惡,會因為身份和性格原因,選擇忍讓……”


    念到此處,李湛停下來,緩緩鬆開了她。


    “都說了不要看的,這是我與采苓的事。”李見素鬆了口氣,迅速將紙張從他手中抽走,說她也要去休息了。


    李湛雖覺得還有些古怪,但到底也沒有再去深究,轉身也要離開。


    李見素拿著那張紙,原本是順手就想壓在書冊下,可誰知她將書冊剛一拿起,方才被壓住的那張紙,因墨跡未幹的緣故,沾在了書冊上,在她抬起的瞬間,又落了下來,正好落在李湛腳邊,險些被他一腳踩住。


    李湛腳步一頓,彎身去撿,一行大字便工工整整落入他眼中。


    【到底是什麽原因,讓阿湛阿兄不能將自己的關切真實的與我表露】


    周遭空氣瞬間凝固,那“關切”與“真實”這兩個詞,仿若烙鐵,燙得李湛雙眼生疼。


    李見素也覺出他神色不對,想到書中所記,有些患了心病之人,難以接受此症為病,若強行醫治,還會適得其反,讓他們更為暴躁。


    擔心李湛也難以接受,李見素一麵看著他神色,一麵同他輕聲細語地解釋,“我近日看了些有關心症的醫書,所以將身邊之人都分析了一通……你方才看到的那張,便是采苓的……這張……”


    “這些話你與誰說過。”李湛徹底轉過身來,緩緩抬眼,那雙眉眼帶著森森寒意,手中的紙張也被他攥成一團,緊緊握入掌中。


    李見素有些怔懵,一時沒反應過來李湛是在問什麽,隻覺得他這般模樣,令她覺得害怕,便朝後退去,可誰知,手臂被李湛再次一把握住,且他還用力一扯,將她徹底拉至身前。


    “說話。”他冷冷問道。


    李見素還是有些發懵,她緩緩搖頭,“沒、沒和誰說過,我隻是自己在做記錄,想幫……”


    “你記了多少?”李湛不聽她的解釋,直接沉聲打斷,握住她手臂的力道,也隨之加大。


    李見素吃痛蹙眉,眸光移向桌案。


    李湛並未鬆手,而是一邊拉著她,一邊開始去拿桌上的紙張看。


    看到采苓的,他直接扔去一旁,看到關於他的,便蹙眉細看,他越看,臉上神色越凝,手上力道也不知覺加大。


    李見素甚至能夠感覺到他指尖都在發顫,像是在極盡所能的壓抑自己的情緒。


    “誰讓你記這些的?”他冷聲問道。


    “沒有誰,是我自己想記。”李見素如實回答。


    李湛想起白日裏她與王佑說得那番話,再看這滿桌寫滿他得了心病的記錄,便又是一把將她徹底拉到身前,與他相貼。


    “我沒有病。”李湛唇瓣幾乎挨在了她的耳旁,用那隻有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對她道,“我這般對你,隻是因為我惡心,你聽清楚了麽?”


    當李見素意識到李湛有可能是得了心病之後,便做足了準備,她知道若發起病來,什麽狠話都會說,可即便如此,到了這一刻,她還是會覺得難過,還是會忍不住想要落淚。


    見她咬唇不語,李湛手上力道更重,疼得她倒吸一口氣,連忙點頭回應。


    “知道我為什麽惡心你麽?”似是為了證明他有多厭惡她,李湛的手還是沒有鬆開,且直接將她拉扯著轉回身來,按在了書案上。


    後背猛然與案邊的碰撞,讓李見素久忍的眼淚終是落了下來。


    李湛沒有一絲的憐香惜玉,而是望著眼前落淚不語的李見素,用那極其嫌惡的語氣,對她道:“你憑什麽做我李湛的妻子,憑你與太子苟合?憑你身份低賤?還是憑你髒?”


    他似是恨透了她,口中每一個字音都咬得極為用力,說到最後,整個人從冰冷開始變得憤怒起來,語調也不受控製般揚起。


    “不要白日做夢了!”他拿起其中一張紙,狠狠扔在李見素臉上,“你的存在就是皇室對我的羞辱,我每看你一眼,每同你說一句話,都覺得萬分惡心!”


    說罷,他似是徹底不願再忍,直接抬手掐住了她的脖頸,狠狠道:“我沒有病,也不需要你擅作主張來醫治,若日後我發現你再做這些……”


    他沒有說下去,但手上力道卻在慢慢加重,眼看李見素開始不住掙紮,臉色也愈發漲紅,他終是一把將她甩開,任憑她跌坐在地,趴在地上不住咳嗽,他也沒有多看她一眼,而是將桌上所有的紙張,丟入銅盆,連同那些書冊,全部一把火燒了幹淨。


    原本要在府中待到後日,結果第二日天還未亮,李湛便帶著王佑回了白渠。


    采苓不知昨晚發生了何時,隻知晨起進屋時,李見素靠在貴妃椅上,身上還搭著被子。


    采苓機靈,沒讓身後的婢女進屋,而是趕忙將門合上,跑上前來,“公主怎麽睡在這兒?”


    見李見素不說話,采苓又道:“可是昨晚與世子鬧別扭了?”


    采苓想不通,這二人都是性格溫和之人,怎麽會鬧別扭,就算鬧別錄,世子又怎會讓公主睡在外間。


    正在思忖該如何開口勸慰,采苓忽然眉心一蹙,用力吸了吸鼻子,四處張望,“怎麽有股糊味,是什麽東西燒著了嗎?”


    她慌忙起身,尋著味道的來源走了過去,當她看到屏風後一片狼藉的書案時,忍不住又是一聲驚呼。


    那桌案上擱著銅盆,銅盆中滿是灰燼,還有那些被燒得殘破的書冊……


    整整一日,李見素都未曾出屋,早午兩膳皆未用,夜裏采苓實在看不下去,端了碗肉粥送到她麵前,再一次出聲勸道:“奴婢也不知公主和世子到底怎麽了,但奴婢知道,不管發生何事,身體都是自己的,旁人不知道心疼公主,公主自己也要心疼自己啊……”


    李見素微微抬眼,望著采苓,用那沙啞的聲音道:“無人的時候……叫我見素吧。”


    “公……”采苓頓了一下,當即一咬牙,點頭應道,“好,見素,咱們不難受了,咱們快喝粥!”


    李見素接過粥碗,抬手去喝時,采苓又是一驚,倏地一下站起身來,不可置信道:“他、他……他對你動手了?”


    李見素無波的雙眸,微顫了一下,遂又恢複平靜,“不要讓白芨知道,也不要和任何人說。”


    “那怎麽行?”采苓趕忙探身,去看李見素脖頸上的紅印,其實她白日裏就看見了,但當時她沒想那麽多,還以為是床幃之事時折騰出來的,等到方才李見素扭過來喝粥,她才看清這紅痕竟是指印。


    采苓氣得心頭直冒火,“他當真是膽大包天了!竟然……”


    “采苓。”李見素輕聲將她喊住,抬手拉住了她的衣角,“答應我,不要說出去……好不好?”


    采苓雙拳緊握,站在原地半晌不說話,待片刻後,她長出一口氣,重新坐回了李見素身旁,“好,那你要和我說清楚,他為何突然這樣?”


    “可以不說麽?”李見素道。


    采苓又是心頭一梗,可那些重的言語,麵對李見素,她也沒法再開口,隻能恨鐵不成鋼地使勁跺了跺腳,幻想李湛就沾在她鞋底,咬著牙道:“那下一次他若還要發癲,你不能再這樣忍氣吞聲了,你要喊我,知不知道?”


    李見素朝她點了點頭,彎唇道:“謝謝你,采苓。”


    “你還笑得出來……”采苓無奈長歎,摩挲著胸口不住為自己順氣。


    白渠縣附近的一處山間,王保牽著馬,與李湛同行。


    “她當真沒有說出去?”李湛停住腳步,蹙眉望著眼前溪流,他對她那般狠戾,她竟還要再忍。


    王保點頭又道:“昨日世子離開後,公主的確消沉了一整日,可今晨起來,似乎又與往常無異,坐著馬車又去了青山觀,外出時,還戴了花巾。”


    那花巾明顯是用來遮擋脖頸處指印的。


    她為何還要忍?


    李湛吸了口氣,緩緩合上眼又問:“還有呢?”


    王保道:“公主去了青山觀,晌午教人施針,午後隨著淨玄下山去做義診。”


    “義診?”李湛睜開眼。


    王保道:“皆是附近山民,多為女子,公主義診時帶著帷帽,沒有露麵。”


    李湛道:“這幾日若無大事,不必來報,將她跟緊。”


    第17章 第十七章


    李湛那日離開之後,李見素將自己關了一日,第二日便神色如常,繼續往城外的青山觀跑,晨起用過早膳便出門,到了黃昏才回府。


    淨玄擅製丹藥,在用藥方麵極具心德,李見素擅長施針,又好讀醫理,兩人一起時不僅互相傳授醫術,還會共同研究各類病症。


    有一次淨玄太過專注,一時忘了李見素公主的身份,說自己午後要下山義診,邀李見素一同前去。


    李見素也是沒有細想,直接脫口應下。


    這可將白芨急壞了,她最是注重規矩,趕忙提醒道:“公主,今日風大,應早些回城才是。”


    一聲公主,讓淨玄這才反應過來,饒是長安民風如此開化,身為公主的李見素,也不該去給平民診治。


    義診時免不了會有肢體的接觸,且若是此事傳開,難免會對李見素的名聲有影響,不得不讓人顧慮。


    可這聲公主,卻讓沉浸在醫術探討中的李見素,眉眼中多了一分沉重,她默了片刻,緩緩道:“能來青山問診的百姓,多是婦孺吧?”


    淨玄點頭道:“是,基本上都是附近的山民。”


    李見素沉吟道:“我戴著帷帽,若有人問我身份,道長隻說是新來的方士,如何?”


    白芨一聽,也不再暗示,幹脆直接勸阻道:“公主不可,這不合規矩。”


    “律令中可寫明,公主不得為百姓義診?”李見素反問。


    律令中當然沒有這樣的規定,白芨一時無言,見李見素也不聽勸,鐵了心要去義診,她隻好又尋到了長公主身側。


    長公主久居青山觀,又以清玄真人自稱,聽聞李見素打算與玄淨下山義診,根本就沒有阻攔的心思,反而還將李見素誇讚了一番。


    白芨徹底沒了辦法,隻得用帷帽將李見素遮得嚴嚴實實,自己與采苓也戴了麵巾,寸步不離地跟在李見素身側。


    附近山民不認識新來的方士,對她的醫術也不放心,來了的人皆是排在淨玄那邊,李見素坐在那裏許久,也未見麵前來人。


    有位排在隊末的婦人,實在頭痛難忍,最後終是熬不下去,踉踉蹌蹌跑到李見素麵前坐下。


    “方士啊,我這整宿整宿睡不著覺,白日裏頭疼得不行,你看看我這到底是怎麽了?”這婦人約摸四十出頭,身材微胖,是附近一個地主家的姨娘,之前看過郎中,開了好些藥,一開始管用,後來又不起效果了,頭比從前還更疼了,她聽旁人說青山觀的道長醫術高,這才跑來想要試一試。


    周圍來問診的人,終於看到新來的方士麵前有了病人,紛紛好奇地打量這邊,想看看這方士到底醫術如何。


    李見素隔著絲巾診脈,片刻後,她又仔細詢問了許多問題,最後她道:“那些藥隻可短日服用,若長久服用,頭疼便會不管用了。”


    婦人用力壓著眉心,滿麵苦楚,“那求求方士給我重新開些藥吧!”


    李見素搖頭道:“是藥三分毒,藥不必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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