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般對她,可也是因為憎惡她?


    可他如果真的憎惡她,為何那晚在她驚懼得難以自控時,他卻將她抱得那般緊……


    李見素暗忖片刻,又問采苓,“那你在什麽情況下,會關心鄭盈,就是……害怕她難過?”


    采苓沒有半分思慮,拍著大腿直接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李見素也知道,這個問題乍一聽很古怪,可事情就是這樣的情況,她需要多去設想不同的可能性,“你再好好想想,我說得不是真的,是假如。”


    采苓眉頭用力擰著,抿唇一言不發,過了許久,才勉強道:“除非我瘋了,或者……鄭盈改邪歸正了?”


    “還有呢?”李見素追問。


    “還能有什麽啊?”采苓也想不出來了,她撓了撓頭,半晌後,開口道,“那就是我之前都誤會她了,其實她沒那麽壞,是我……我聽錯了,我腦子不正常?”


    其他原因,采苓是真的想不出了,的確,讓李見素想,她也想不到。


    李見素沉默一會兒,又朝采苓看去,“如果某一日,你對我有了誤會,會如何?”


    采苓不理解,她和李見素能有什麽誤會,但看著李見素一臉認真地詢問她,她還是仔細想了一下道:“若隻是尋常的誤會,我肯定心裏不舒服,但不至於害你,或是想要打你……”


    “那若我又遭人欺辱,你還會站在我這邊嗎?”李見素看著她道。


    “當然會!”采苓幾乎脫口而出,“咱們之間誤會歸誤會,旁人憑什麽欺負你?”


    采苓的這番話,讓李見素瞬間酸了眼角,然不等她開口,屋外便有人來喚,是李湛要與她一起去東苑的湖邊垂釣。


    午後的日光正是暖人,湖麵被微風吹得泛著金色水波,兩人手持魚竿,坐於湖邊。


    想要醫治心病,首先需要多觀察病患,如今正好得了機會,李見素便時不時用眼尾去掃一旁的李湛。


    他神情專注,眉眼溫和,在這樣好的風景下,當真會讓人賞心悅目,這雖然與她印象中的少年李湛不同,但絕不是那個會對自己惡言相向的人。


    許是覺察到了李見素的目光,李湛便將東苑的人全部揮退,偌大的湖邊,便隻剩下他們兩個。


    “有話?”他麵上溫柔未減,語氣卻比之前涼了不少。


    李見素也並非是健談之人,但她還是逼自己主動與他攀談,道:“我想問問,你這幾日過得可好?”


    “嗯。”李湛回得不冷不淡。


    “累嗎?”李見素麵露關切。


    李湛微微蹙眉,斜眸看李見素,“整座折衝府,隻三匹馬,還不用我親自喂養,你說……這累嗎?”


    “三匹馬?”李見素顯然也沒有料到,曾經那般威風的折衝府,如今會落到這個地步,她頗有些尷尬地收回目光,原本還想問李湛可是需要練兵,後來一想,馬匹都隻有三匹,兵士估計也沒有幾個,若是再問,豈不是在李湛的傷口處撒鹽。


    想到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再想到如今身為都尉,手中卻隻有三匹馬的男人,李見素能夠想象出李湛這些年心中的苦悶與酸澀。


    “那晚……”


    不等李見素說完,李湛忽地冷嗤一聲,將她打斷,“你莫要多想,那晚我隻是嫌你哭得呱噪,惹人心煩罷了。”


    李見素怔了一下,她原是想說,晚膳要不要添菜,卻沒想李湛竟然誤會了。


    頓了頓,李見素索性順著他說起那晚的事,“那你為何要抱著……”我字她說得很輕,幾乎淹沒在了微風中。


    如果嫌她吵,可以讓她出去,也可以拿帕子塞進她嘴裏,總之,明明可以有別法子,為何那時他沒有這樣做?


    “嘁。”耳旁又是一聲冷嗤,但隔了許久,就在李見素以為會等不到答案的時候,李湛終是沉沉開口,“你與太子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是這般安撫你的?”


    似是怕說得含糊讓李見素沒聽明白,他說完,遂又立即扭頭看向她,補充了一句,“被他擁入懷中。”


    “沒有。”李見素擱下魚竿,整個人都轉過身,麵對著李湛,“我們沒有這樣過,隻是讀書,喝茶,偶爾閑談幾句。”


    “撒謊。”李湛臉色更沉。


    明明他點了那般多的燈,也要與她一道看書,可她怕得依舊停不下來,縮在地上哭到顫抖,隻有被他攬入懷中,感受到他帶給她的力量與溫度,她才漸漸止住了哭聲。


    想到這些年無數個雷雨之夜,李見素依偎在李濬懷中的場景,李湛握著魚竿的手,逐漸縮緊。


    “我真的沒有騙你。”李見素也不知到底怎麽說,才能解開這個誤會,隻能試圖去給他分析,“許是我在東宮待得久了,對那裏環境更熟悉一些,所以看書喝茶,就能慢慢靜下心來。”


    李湛沒有說話,一挑魚竿,一條大紅鯉魚被拉出水麵,他迅速收杆,將魚丟入桶中,重新去勾魚餌。


    也不知他到底信了沒信。


    李見素猶豫著要不要繼續說下去,便被一陣風吹得打了個冷顫。


    秋季的日頭落得很快,方才還陽光明媚,一至酉時,風裏就多少帶了寒意。


    李湛擱下魚竿,用眼尾去看她身旁那空空的桶,譏諷道:“太子未曾教你垂釣?”


    “他沒有教我。”李見素搖了搖頭,遂又鼓足勇氣,看向李湛,“那……那世子教我吧?”


    李湛眸光在李見素微顫的手指上似是停了一瞬,隨後快速移開,站起身,冷冷撇下一句,“又蠢又無趣,教你作甚?”


    說罷,他轉身朝園外走去,李見素也趕忙擱下魚竿,將被風吹得冰涼的小手,縮進袖中,跟了上去。


    晚膳後,李湛在書房待了一個多時辰,李見素按照之前那樣,洗漱後準備入睡,她去寢屋抱被子的時候,李湛回來了。


    “陪我看書。”李湛進門時,手中拿著一本書冊,他坐在桌案旁,打開書,對李見素道。


    李見素愣住,“現在嗎?”


    李湛抬眼看她,“怎麽,不願意?”


    “願意願意。”李見素忙不迭點頭應下,轉身將被子又給放回櫃中。


    她又添了幾盞燈,擱在桌案上,拿出一本白日裏看的醫書,坐在李湛對麵,與他一起看書。


    書上的每一個字,她都認識,也因為看了許多遍,而萬分熟悉,可此刻,卻莫名看不進去。


    她偷偷抬眼去看李湛,見他神情專注,便隻好垂眸也故作認真模樣,也不知過去多久,李見素實在困得有些睜不開眼,她別過臉去,掩唇打了個哈欠。


    又過片刻,李湛終於合上書,起身要睡。


    李見素打起精神,收了書冊,又要去抱被褥,卻被李湛叫住,他胳膊展開,揚著下巴站在她麵前,“更衣。”


    上一次,他要她替他更衣沐浴,兩人鬧得並不愉快,這一次隻是拖去外衫要睡覺,李見素沒有猶豫,抬手就去解他外衫,隻留了一件白色的裏衣。


    李湛走到榻邊,剛剛坐穩,便聽窗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響,這聲響不算大,卻因為屋內過分安靜而顯得突兀。


    李湛立刻起身,快步走到窗邊,推開窗子朝外看去。


    黑漆漆的後院,並沒有什麽異樣,隻一旁高牆那頭,似乎傳來一聲低低的貓叫。


    李湛望著那處,眸子微沉,神情卻是故作輕鬆地舒了口氣,“貓兒罷了。”


    說罷,他合上窗又坐回榻邊,神色卻比方才冷下幾分,他搓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抬眸看向李見素,不知在想什麽。


    李見素正想問要不要熄燈,李湛卻忽然衝她沉聲道:“愣著作何,過來。”


    說著,微微抬腿,示意李見素為他脫鞋襪。


    見李見素不動,李湛又道:“若不願做,便去宮中……”


    這次,輪到李見素打斷了他的話,“我是不會去告狀的。”


    她深吸一口氣,平靜上前,蹲在他腿邊,伸手去碰他鞋靴,“世子這樣對我,是因為太子,還是因為……”


    李見素沒有說出來,可目光卻是看向了李湛的手。


    “閉嘴。”李湛頓時握拳,低斥出聲。


    李見素沒有害怕,抬起眼望他神色,正是那醫者在觀望病人的眼神。


    方才她問出的原因,應當都有吧,尤其後者占比更重,因為她問出口的瞬間,李湛的情緒是有了明顯變化的,她能感覺到。


    兩人眸光相對,李湛驀地想起白日裏李見素詢問王佑之事,他移開目光,又是一聲冷斥,“我沒病。”


    李見素沒有與他爭辯,點了點頭,擱好鞋靴,起身幫他拉好床帳,隨後又去屋角淨手。


    待全部做完,她微微鬆了口氣,疲憊地又去拿被褥,床帳裏卻又一次傳來李湛的聲音,“過來守夜。”


    李見素依舊沒有拒絕,她重新站回床邊,她略微蹙眉,眯眼望著床榻上的身影。


    “是怕黑嗎?”她問。


    床帳內似是傳來李湛無奈地一聲歎息。


    李見素緩緩點頭,果然不是這個原因,她又問:“是想我陪在你身邊?”


    “呱噪。”李湛不耐煩冷冷出聲。


    李見素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好,我就在這裏,你安心睡吧。”


    床帳內的李湛,卻是倏地一下睜開了眼,他唇瓣微動,話到嘴邊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屋內再次靜下,隻剩二人呼吸的聲音,李見素靜靜等著,等到床帳內呼吸聲逐漸冗長,她才慢慢來到櫃旁,輕手輕腳拉開櫃子,抱起自己的被褥,來到外間貴妃榻上。


    她躺下剛合上眼,卻忽地睜開,坐起身,繞過屏風去另一邊的書案處。


    今日有太多需要記錄下來的東西,若等到明日,她不知會不會有所遺漏。


    李見素點了盞燈,取來筆墨,一邊回憶與李湛在一起的種種細節,他說的每一句話,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全部在腦中過了一遍,同時也全部用筆記了下來。


    比如,雷雨那夜,她懼怕難安時,他為何會抱住她,如果他厭惡她,便不該這樣做,而她今日詢問的時候,他隻是冷冰冰譏諷她,並未正麵回答。


    李見素換了支筆,在一旁分析道:也許他關心她,但因為誤會,或是旁的未知原因,他沒有辦法表達關切,隻能冷言冷語對她,但下意識的關護,卻暴露了他最真實的想法。


    而麵對她的詢問,他也隻能含糊不答,用更加冰冷的言語,企圖蒙混過去。


    李見素默讀了幾遍,暫時沒有發覺有何不妥,便又換了筆,繼續記錄之後的事。


    李見素眯眼想了許久,終於捕捉到了一個細節,李湛在釣起一條魚之後,是重新勾了魚餌的,也就是說,他原本是要繼續釣魚的,根本沒有想過離開,而她那個時候,似乎是被風吹得發冷,打了個寒顫。


    而後,李湛才擱下魚竿起身要走!


    李見素原本還疲憊得直打哈欠,可越是琢磨這些細節,越是讓她困意全無,腦海中當時的畫麵也愈發清晰。


    她嘴上說希望李湛教她釣魚,可手指那時卻冷得在發抖,她想起來了,李湛當時是看了她的手,才罵她愚笨,轉身離開的。


    也就是說,他當時可能是害怕她受涼,所以才匆匆離開的。


    連續兩件事,都讓李見素得出了相同的結論。


    她立即在紙上寫道:到底是什麽原因,讓阿湛阿兄不能將自己的關切真實的與我表露?


    寫完後,她抬手去蘸墨水,恍然間看到屏風處站著一個身影。


    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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