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沉吟片刻道:“心存大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以最小的代價爭取最大的勝利。可學蘇秦、張儀,善揣摸人情,隻要中人肯綮,便會無往不利。但即便是蘇、張亦有力有不逮之時,那時隻求盡力而為,再尋彌補之機。”


    月池的雙眼閃閃發亮,可她仍有些遲疑:“即便背道而馳,亦能無往不利嗎?”


    王陽明道:“六國交戰頻繁,蘇秦亦能使之成合縱,關鍵不在事,在為事之人。你在驛站時,就做得很好。無力時需借勢,有力時就當造勢。”


    造勢!月池看著他還腫著的臉,一時如醍醐灌頂,她起身恭恭敬敬地叩首:“多謝先生教我,救我脫離苦海。”


    王陽明扶起她:“我既為座師,自然當教你。”


    月池不由淌下淚來:“謝謝先生不計前嫌,若不是碰見您,我真不知當如何是好了……”


    他們談了很久,直到天邊破曉時,方互相道別。月池真心實意道:“您一定會成為聖人的。”


    這次輪到王陽明苦笑了:“聖賢有分,不可強求。”


    月池道:“王侯將相都寧有種,何況是聖賢。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或許您是選擇的方向錯了呢?”


    王陽明看著她:“你是說朱子錯了?”


    月池道:“朱子學問是否有誤,某不敢言,但納尼為妾……己所不能,如何助人。”這是說號召革除人欲的朱熹到年邁時卻與兩個尼姑嬉遊,最後還納尼姑為妾之事。他自己都做不了聖人,如何還教別人。


    在王陽明反駁之前,她忙一溜煙地跑了,徒留王陽明看著她的背影目瞪口呆。而在她回房飛快沐浴更衣之後,就去敲朱厚照的門。太子爺一麵打著哈切,一麵吃早飯:“你最好有個過得去的理由。”


    月池扭捏片刻,方道:“實不相瞞,昨日向您求情,不止妄動婦人之仁,還有我……我看上了那個小姑娘。旁人您殺了也就罷了,畢竟如您所言,的確當殺。但能不能把她賜給我?”


    朱厚照一口粥嗆在喉嚨裏,差點咳得背過氣去。他好不容易順過氣來,不敢置信地看向月池:“你眼瘸了吧,孤賜給那些美人你都不要,要這麽一個凶狠的!”


    月池道:“您還是年紀尚小,不懂其中的妙處。若隻看美貌,我就隻照鏡子不就好了,何必往別處求。關鍵是在配合,您的那些宮女,生得個個如木頭人一般,那床笫之間,有何意趣,還是找身材好、帶勁的為佳。”


    剛剛萌發男女之思的朱厚照愣愣地看著她:“真的嗎?”


    月池信誓旦旦地點頭:“樣板似的淑女一抓一大把,可夠辣的姑娘卻極為罕見。她一個女子,不過隨波逐流罷了,實屬從犯,您不如網開一麵。”


    朱厚照終於點了點頭,隨後又把她叫過去,低聲道:“那你睡了她之後,一定要告訴孤感覺如何。”


    月池點點頭:“沒問題。”


    朱厚照疑惑地看著她:“孤之前問你,你和你家懶婦人感覺如何,你都不願提,如今怎麽又敞亮起來?”


    月池道:“正妻要尊重,豈可狎褻。再說了,臣若不說出真正的子醜寅卯,您又怎會放人呢?”


    朱厚照這才頷首。月池暗舒一口氣,這種話都能說出口,真叫無所不用其極了,罷了,能救一個是一個。


    第80章 桂時鯉魚躍龍門


    這當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呐。


    此間事算是了了一半了, 接下來就是快馬加鞭去濟南了。一無所知的王陽明與陸偁在城門前與他們分別。王陽明甚至還對月池多加勉勵,言說回京後再約見。月池嘴裏連連致謝,心中卻在腹誹, 其實後兒就要見麵了, 隻怕您當時別嚇著就好。


    因為考試人數越來越多,成化二年時, 禮部就將考生入場搜身的時辰提前到四更時,也就是淩晨一點。零點左右,收拾完畢的月池也被一臉菜色的石義文叫過去,言說太子爺不願起床。


    月池:“……”到了姑奶奶鯉躍龍門的大日子,不論是誰出幺蛾子, 都得把他的爪子剁了。她徑直進了朱厚照的房間。溫暖的帷帳中,太子正擁著被子睡得正香, 連臉都是紅撲撲的。她深吸一口氣,直接將冰涼的手放在他脖子上。


    朱厚照發出嘶嘶聲,當場被凍醒。他睜眼正要發怒,忽覺身子一輕,就被月池生生拖起來,一半肚皮都晾在外麵。月池對著他白生生的肚子,默了默, 麵不改色地將他的寢衣扯下去。就這一下,她就看到了他褲子上的濕潤。


    朱厚照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紅暈就似潮水一般湧上臉來,瞌睡蟲早就不知飛到何處去了。月池第一反應是尿床,看他這個模樣才回過神來, 她挑挑眉道:“大家都是男人, 沒關係。我叫他們來服侍您起身。”


    說著, 不待朱厚照反應,她就退到門外。還沒走遠,就聽朱厚照在裏間惱羞成怒:“混賬東西,還不快來!”


    她用了早膳,備好帶入貢院的點心,本以為就能出發了,誰知直到這時,朱厚照的房間還是一片亂哄哄。月池忍無可忍進門時,一群人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而太子歪戴著冠,半敞著衣服正在生氣。


    要不是今天考試,要不是他爹是皇帝,她保證朱厚照一定見不到清晨的太陽!她大步流星上前,朱厚照還未回過神,又被她拉起來,撲得一下衣裳兜頭罩下來,他像提線木偶一樣被拉扯:“孤自己來……”


    月池抬眼看他:“您老實待著就好!”


    穿好了衣服,係好了腰帶,月池又替他梳頭戴冠。朱厚照愣愣地看著鏡中她的側顏,頭發被拔了好幾根都沒敢做聲。好不容易打理好了,月池拉著他就要出門,朱厚照這才回過神:“等等,孤還沒好。”


    “怎麽了?”月池一驚,“您褲子還沒換下來?”


    朱厚照一時麵無人色,半晌他方咬牙道:“還有香囊和荷包沒帶上。”


    月池道:“沒關係,沒人看。大爺,快走吧,再不走就要闖貢院了!”


    朱厚照悶悶道:“反正都已見過王守仁了,他難道還敢把爺攔在門口不成……”


    一語未盡,他的嘴裏就被塞了一個熱氣騰騰的饃,月池道:“邊走邊吃。”


    待他們出了門子,石義文等人方鬆了一口氣,大家麵麵相覷後,都掌不住笑出聲來。石義文也想笑,但他自覺得維持指揮使的威嚴,喝道:“都住嘴,安可如此無禮。”


    有一個錦衣衛壯著膽子道:“指揮,咱也不是冒犯,隻是,這當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呐。”


    這話說得既生動又形象,石義文笑罵道:“行了,還不快跟上。”他心底慶幸,這下可真有救了。


    經這一番折騰,月池連先時的忐忑都忘得七七八八。直走到貢院門前時,看到烏壓壓的一片人頭時,她才回過神。明代科舉慣例,入貢院前要先搜身,而負責搜檢的監門官多由都司衛所長官擔任,親自查探考生的則是服役的軍士。兩人共搜檢一人,“如有懷挾片紙隻字者,即行稟究。”【1】她這次真裹上了三層抹胸,可是下麵的……沒有就是沒有啊!她偏頭看向朱厚照,終於到他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朱厚照還以為她是緊張了,他笑道:“別怕,你看這裏的軍士是誰,他們瞧著比考生還虛呢,哈哈。”


    月池一愣,定睛一看,果然都是熟麵孔,原來由於驛站事件,附近衛所幾乎是全軍出動,因而也都目睹皇太子的金麵。她心下大定,什麽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就是了!她甚至還聽到兩個人竊竊私語道:“我莫不是眼花了。”


    另一個人則抽了他一下:“你一個眼花就罷了,難不成我們都眼花不成,還不快去稟報總裁老爺!”


    他們剛要走動,朱厚照便咳嗽一聲。就是這輕輕一下,使得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監門官恨不得當場暈過去,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既不敢叫破朱厚照的身份,亦不能直接撂挑子不幹,正手足無措之間,就見朱厚照丟給他一個不耐煩的眼神。他心下一沉,隻得咬牙唱道:“仔細搜檢!”


    可誰敢仔細搜檢他們,月池隻覺身上被輕輕觸了幾下,那兩個軍士就似見了鬼似得逃開了。這就過關了?自到此世,罕有這般喜悅之時,她忙跟著朱厚照一溜煙地進去,還對同樣目瞪口呆的穆孔輝扮了個鬼臉。


    直到他們進了二門,王總裁才知道自己監考之地混進來了皇太子。碰到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君上,就是總裁也覺一個頭兩個大。他急忙查閱名冊,這才看到了最末兩個靠在一起的名字——朱壽,李越。這顯然不是太子一己之力能做到的,原來是這麽個奉旨出京!王陽明定了定神,眾目睽睽之下攔人已經來不及了。他立刻派人將他們引到考場最邊角處的號房,然後親自巡查。


    月池對他們之間你來我往充耳不聞。在看到對麵空無一人時,她已然徹底放下心來,全身心地投入到考試之中。這是她唯一的一次機會,畢竟下一次,她再找不到太子親自陪考了不是。


    明代科舉典製,第一場考《四書》義三道,每題限二百字以上;第二場試論一道,限三百字以上,詔誥表內科一道,判語五道。第三場是考經史時務策五道,也限三百字以上。而三場中,第一場最為重要,取士基本是看首卷。


    月池仔細一看,試題第一道就是《論語》中的一句——“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這是說為臣之道,臣子需以仁道侍奉君主,如果君主一意孤行,就當辭官不做。月池暗歎,竟然碰上這種題,真想看看朱厚照的臉色,可惜他在旁邊的號舍看不見。月池隻走神了片刻,便重歸於題目上。第二題是《學記》中的名句——“禁於未發謂之預,當其可之謂時。”這是說教學之道,在惡念頭未發生之前,就用禮來約束禁止,這便是預防法。當學生可以教誨的時候才加以教導,這就叫做合乎時宜。第三題出自《中庸》——“上焉者,雖善無征,無征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這是說上位者雖心存善意,但未得實化於行,得到驗證,百姓並不信服,亦不會聽從。下位者,雖然心存善意,但沒有尊貴的地位,百姓不會相信,亦不會服從。


    這三道都是曾經練習過的。在弘治一朝,八股的標準是沿襲宋元時的經義文章,講究“恪遵傳注,體會語氣,謹守繩墨,尺寸不逾”【1】換而言之,就是嚴格遵照對儒家經書和注疏的闡釋理解,不需要有個性發揮。月池仔細斟酌語句,在草稿紙上書寫完備後,再往試卷上謄抄。待到寫完時,天光已然昏沉了。雖未到交卷的時候,然月池已經受不住了。雖說對麵號房沒人,但是她也不敢在這種地方如廁呐。必須要交卷了!她將卷子交到受卷所,登記完畢後,就急急去了茅廁解決生理問題。而她的卷子在裝箱後會送彌封所彌封,彌封之後再送謄錄所謄錄,最後再至對讀所對讀,對讀完畢後才會經收掌試卷官送至內簾評卷。第一場考完,改卷也隨之開始。


    這就不是她操心的事務了,她又將注意力集中在下一場上。論的題目出自《漢書》——“議國朝禮樂之製。”在考試前明了主考官的人生態度,的確對考試有極大的幫助,至少能讓考生不至於與他的意見相悖而行。月池思索片刻,寫下:“國朝禮樂之大弊,一在後儒不明聖學,二在名器擅自假人。老佛之徒,實乃異端,聖學之道,不在外物,在乎良知體悟……”待她寫完論之後,恰至午飯時節,食不甘味地將飯硬塞進肚子裏,月池即來瞧詔、表、判語。真正身處其中方知,科舉取士遠不是八股二字那麽簡單,這其中亦考較了讀書人的公文能力。詔、表俱是帝王所發文書,月池常在宮中行走,其中早已爛熟於心。朱厚照就更不必說了,他自個兒就是下達這些的人。至於五條判語的內容,涉及政治、刑法 、經濟、 軍事等各個方麵。答好此題,需熟讀大明律。而月池在龍鳳店時,為了報複李大雄父子,亦早早就此書吃透。


    她自覺第二場發揮得不錯,誰知第三場就遇到了麻煩。第三道題是結合山東省鄉情所出。要求列舉山東有功名的人物,並回答:“ 諸士子生長是邦, 必有景慕而效法之者,願陳其實於篇以觀尚交之學,毋徒曰: 古之人古之人”。月池不由咬住筆杆,糟了,沒壓中。她搜腸刮肚半晌,方湊出了一篇。待到發放蠟燭時,才堪堪寫完。她檢查一遍後,心一沉便交卷。


    三場考完,月池隻覺恍如隔世,她終於見到了旁邊的朱厚照。太子這下真是麵無人色了。王陽明在貢院大門打開後,就要再次截下他們。朱厚照此刻卻無聊天的興致,他直接了當道:“孤去了半條命,才把這三場熬完,你要是敢惡意批改,孤就去敲登聞鼓告禦狀,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王陽明:“……我們都是會用館閣體重新謄抄再批閱的。而且也不是臣一人做主,還有陪考和同考。”


    朱厚照氣喘籲籲道:“那你們就認真改,孤又沒讓你們開後門,你就當不知道不就好了。”


    月池在一旁接口道:“殿下隻是讀書日久,想試試自己的才學。先生放心,不占名額。”


    一聽不占名額,王陽明這才勉強應了。兩人回到下榻之處,大睡了兩天,方啟程回京。關於太子逃課的這些日子,弘治帝給講讀官們的理由是——太子憂心父疾,也跟著病了,還叫了葛太醫每日入宮給太子爺瞧病。本以為朱厚照回宮之後,還需給他塗點黃粉假裝疲憊。誰知一見朱厚照的模樣,這哪裏還用裝病,人都瘦了一圈了,弘治帝當場眼淚就下來了:“都說了叫你別折騰,你瞧瞧把自個兒熬得。”


    一旁劉瑾更是痛哭流涕:“李公子自個兒倒是精神,怎麽把爺伺候成了這樣,要是老奴跟著去,定不會讓您如此憔悴……”


    月池在一旁涼涼開口道:“正是,我們哪裏比得劉公公貼心呐,可惜您改不了這一口清亮嗓,否則還能進貢院陪殿下考試呢。”


    王嶽立刻跟著一唱一和:“那即便改了嗓子,以劉太監的才學,進去也隻能交白卷呐。”


    劉瑾被堵得一窒,朱厚照忙對弘治帝道:“父皇,別聽他瞎說,這是騎馬鍛煉身子方瘦了些,您摸摸我這腱子肉……”


    說了半晌話,方讓弘治帝轉悲為喜,朱厚照道:“父皇,您的身子,看起來好多了。”


    弘治帝失笑道:“因著煩心鬼走了,身子也清爽許多了。”


    朱厚照大喜過望,自覺自己在泰山上的一番散財童子沒白當,當即笑道:“那您看著我從山東帶回來的玩意兒,不是更高興了。”


    天家父子開始閑話家常,一眾閑雜人等識趣告退,月池也一腳深一腳淺地回了家。本以為能好好歇歇,誰知一進門,就見滿屋的雞飛狗跳。貞筠與時春正揪打成一團。一見她回來,貞筠當即喝道:“你總算是到了,我問你,這個潑婦是誰!”


    月池:“……”看來還不能歇。


    第81章 潛心擬作宦遊身


    太子身邊不缺舔狗,舔狗舔到最後,隻會一無所有。


    時春感覺自己仿佛在夢中。她隻是想死前拉一個墊背的而已, 她沒有想到,竟然會碰上太子。直到牢房裏無孔不入的腐臭占據了她的所有感官,粗重的鐵鏈掛在柵欄外時, 她方癱倒在地上, 仿佛被抽去了脊梁。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其他人的興奮。他們交頭接耳,額手稱慶。他們如是說道:“太子殿下一定會救我們的, 那些狗官一個都跑不了。”


    “我終於能見到我娘了!”


    “我的兒子……不知道他還好不好。”


    時冬也急急扶起時春,開始暢想未來:“隻要我們把冤屈說清楚,殿下一定會替我們做主。那我們就能回家了,我們再去賣藝吧,然後攢錢給你籌一份嫁妝, 再找個好人家把你嫁過去。我呢,我就繼續賣藝, 然後再找一個媳婦,生一個大胖小子……”


    時春的嘴裏仿佛塞滿了鐵砂,她的雙手不住地發抖,她半晌方開口:“可是,我們殺了人,殺了那麽多人,還差點毒倒了太子自己……”


    “可他們都該死!”時冬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大吼, 時春看著他的雙眼裏閃爍著扭曲的光芒,他搖晃著時春的肩膀, 不知是在說服她,還是在說服自己,“殿下一定能體諒我們, 對吧, 對吧!”


    時春很想附和他, 很想說出一個對字,可到最後,她什麽都沒說出來。如果太子真有心寬恕他們,他就不會派人把他們關進牢房裏。果不其然,在經曆過重重審問後,處斬的旨意就來了。在所有人哭天搶地,開始喊冤之時,傳旨之人就細說了太子的恩典:“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刺殺太子,論罪更是當千刀萬剮,夷滅九族。”


    在“欣賞”了一番他們麵上絕望到極致的茫然後,這位老爺方繼續道:“但殿下憐憫你們,被逼無奈,又是不知者不罪,故而大發慈悲,免除你們家人的罪過……”


    “真的不會牽連我們家人嗎!”時春聽到同伴狂喜地追問。


    老爺不耐道:“殿下金口玉言,豈會有假。並且,還會免除你們家的債務,允許你們的屍首還家。”


    這下,就連時冬也發出了滿足釋懷的喟歎。哭聲漸止,取而代之的是山呼千歲,感恩戴德。時春也跟著叩首,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了,至少爺爺還不用背著債務去死不是。他們乖乖地坐在牢房裏,吃完噴香的斷頭飯,就像鴨圈裏的肥鴨,等著被拖出去宰殺。


    時春看著時冬離開,心知他永遠不會再回來。可她心中卻沒有半分的痛苦憂傷,她知道,他們馬上就要一家團聚了。誰知,輪到她時,她沒有被帶到法場,卻被帶到了一間屋子裏。婢女們拽著她,將她打結的頭發一一梳順,將指甲縫裏的汙垢全部清洗幹淨。她開始掙紮:“你們幹什麽!”


    那婢女啐了她一口:“別給臉不要臉了,你走了八輩子的狗屎運了,知不知道!不想被拖去砍頭就別吱聲。”


    時春心想:“我難道還怕死嗎?”


    她掙紮著跑了出來,連衣裳都沒來得及穿。誰知剛剛出門兩步,就被守護在這裏的錦衣衛拿下。她聽到有人在她頭頂說話:“李公子,就這麽一個醜娘們,沒得汙了您金玉一般的人品。要不還是殺了算了。大同婆姨,泰山姑子,揚州瘦馬,杭州船娘,這些隨便挑一個,哪個不比她好。”


    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回答:“她比較合我的眼緣。”


    周圍發出了低低的嗤笑聲。時春低頭看自己,幹癟的身軀,黝黑的皮膚,和滿是繭子的大腳。她也想笑,這人是瞎了吧。她剛如是想到,身上就是一重。他把衣衫披在她身上,接著在她耳畔低聲道:“想不想再多殺幾個狗官?”


    時春一怔,他已經不是被她挾持之人了,她身上沒有任何被騙的價值。就為這一句話,她順從地起身,跟他來到京城,接著進了這家小院,對上了眼前這個瘋婆子。時春呸了一口,如果不是不想打女人,她早就被打死了!


    月池抱著活蹦亂跳的大福,終於將這兩個女人分開。她們一人坐在一邊,都氣鼓鼓如河豚。


    月池長歎一聲,她的頭隱隱發痛,她揉揉懷裏的狗子,對貞筠道:“你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貞筠抬頭不敢置信地看她:“就為我打了她,你居然這對我說話!”


    月池歎道:“不是為她,我要入朝做官了。”


    月池語罷,開始連聲咳嗽。貞筠忙替她倒水,月池擺擺手示意無事,又繼續道:“而你,也要學會做一個官夫人。”


    貞筠心頭一顫:“就像我娘那樣,外出交際,主持中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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