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因為當時的君主無知之故……”弘治帝即刻反駁道。


    朱厚照道:“兒臣可不怎麽認為。今天兒子就給父皇說實話吧。兒子覺得,當時不用,是因為那是戰國,一國如無強兵利刃,嚴刑峻法,就隻能遭受亡國滅種之苦。孔子那一套仁義道德根本不能幫助當時的君主獲得豐功厚利,甚至連保全家國都做不到,所以不被重視。而漢時,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不是因為孔子、孟子和其他什麽子說的多麽有道理,而是因為天下大定,正需要那一套天人合一,德主刑輔和三綱五常來鞏固江山社稷,用這一套能獲利,所以才用他。說白了,儒家所謂什麽天理,不過是我們帝王家治理天下的工具而已。”


    弘治帝看著兒子,此時已然愣住,朱厚照卻越說越憤懣:“我們天家用得著孔丘、孟軻時,他們才是至聖先師,用不著時,他們就廢物糟粕。而這群儒臣,竟敢拿著雞毛當令箭,非要讓我照著他們的規矩做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都是父皇太過仁慈,讓他們是忘了太祖、太宗殺儒生的舊事了!父皇不護著兒子就算了,居然還站在他們那邊!”


    弘治帝久久不能言語,待回過神來,肅顏問道:“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


    朱厚照道:“誰敢同我說這樣的話,再說了,兒子又不是不認字,讀一讀史料,建文帝因何失位,太宗因何得位。個中緣由不就一目了然了嗎。再說天下這些官員,滿口仁義道德,又有幾個人是真的按書做事的。他們還敢因經筵一事指責父皇,經筵要真有用,有本事就靠經筵去平定時常犯邊的韃靼人啊。”


    弘治帝無語道:“經筵是文治之策,你怎麽能把與軍隊混為一談呢。你就是太自以為是了,以為天下就你一個聰明人。曆代帝王都重視儒學,照你這麽說,是他們都錯了,就你一個人對。就說最基本的,文官是國家棟梁,你不讀書,以後連奏本都看不懂,還談什麽治理天下。”


    朱厚照還要再辯,卻被弘治帝像趕蒼蠅似得擺擺手:“行了,朕瞧著你就生氣,罰你回去把四書抄一遍,不抄完不準睡覺,明日見到王先生當麵致歉。”


    “父皇!”朱厚照氣得跺腳。


    弘治帝道:“再敢囉嗦就再加上五經。”


    朱厚照的臉漲得通紅,他轉身撞開大門就跑,把守在外麵的公公們都嚇了一跳。


    蕭敬望著他的背影,長歎一聲,暗道:“這瞧著又是高高舉起,輕輕放過了。”


    他捧了一盞小峴春入暖閣,奉於弘治帝。可在他微微抬眼,瞧弘治帝的臉色時,卻發現皇上臉色不僅沒有怒色,反而帶著點點的笑意,這可就奇怪了。


    但更奇怪的還在後頭,弘治帝抿了一口茶道:“朕記得,太子所生的支辰是申、酉、戌、亥對吧?”


    蕭敬忙躬身答道:“正是,太子爺的支辰連如貫珠,恰與太祖高皇帝相似呢。[1]”


    弘治帝喃喃道:“那時朕便知道了……”


    知道了什麽,蕭敬有心詢問,可瞧著皇上的模樣,完全無心同他言語。果不其然,弘治帝飲了茶,就揮揮手道:“蕭公公,你先退下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蕭敬滿心不解地離開,而弘治帝獨自負手立在窗旁,瞧著瓦藍的天空思緒萬千。他在心底喃喃道:“朕那時便知,我兒生而不凡,如今一看,他果然是天生的帝王之才。與我終究是不一樣的。”


    弘治帝由於自身的經曆,實質是內心是存在一定自卑的。他生母紀氏是廣西土司之女,由於土司叛亂被俘虜入宮,身份卑微,隻是宮人。而他本人隻是憲宗春風一度的產物。若非萬貴妃積年無子,太監張敏拚死相護,他根本連命都保不住,更遑論登上帝位。可他坐上這個皇帝寶座的代價是無比沉重的。


    朱佑樘在六歲以前一直不為皇室所知,像乞丐一樣依靠宮人的施舍過日子,六歲那年,才有第一次覲見生父的機會。他迄今都記得,那一日母親的神色。她不住地摩挲他,捧著他的臉蛋親了親,語聲破碎地不成樣子,可依舊那麽溫柔。她一遍一遍地說:“我的兒,你不要怕,不要怕,你去了之後,見著黃袍的男人就叫父皇,然後給他磕頭……”


    他素來乖巧,記性也佳,當下就記得一清二楚,母親見狀欣慰地笑了,可眼中的淚水卻大滴大滴地落下。他有些害怕,緊緊拉著母親的手,可母親卻一麵笑,一麵一根一根地將他的手指頭掰開。


    他被一群太監簇擁著帶上輦架,盡管拚命掙紮,可幾年的饑一頓飽一頓讓他十分瘦弱,胳膊同雞崽一樣軟弱無力。那些圍著他的太監們一麵緊緊地鉗製住他,一麵不住地重複:“殿下,殿下,您要見的是您的親生父親呐,見了陛下,您和紀娘娘都會有好日子過了!”


    一聽這話,年幼的皇子停止了掙紮,他在淚眼模糊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太監張敏,他時常來給他送吃的。他抽了抽鼻子道:“張公公,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張敏也同母親一樣笑著,他信誓旦旦地回答:“當然是真的。”


    朱佑樘心裏有些小小的高興,可他又有些懷疑,於是再問道:“那我娘能吃飽飯嗎?”


    張敏點點頭,朱佑樘隻覺像做夢一般,他繼續追問:“那她能有新衣服穿,能有花戴嗎?”


    張敏連連道:“能,當然能,隻要您在陛下麵前乖一點,紀娘娘什麽都會有的。”


    朱佑樘徹底相信了,他一見憲宗,就跪下叫父皇。憲宗摟著他,喜極而泣,一口一個兒子,他聽著這個被稱為皇帝的男人發號施令,立他為太子,封他的母親為淑妃,接她出來享福。那時的憲宗,在朱佑樘心中當真如天神一般。


    隨後,他被人服侍著,在一個大池子裏舒舒服服地洗了澡,穿上一件從來沒見過的漂亮衣裳,覺得自己簡直飄在半空中。他不停地在鏡子前打轉,他突然想到,這麽好看的他,應該讓母親也瞧瞧。


    可當他正要去找母親時,所有人都跪在他麵前,攔住他的去路。他們的臉就像冷宮的牆壁一樣,慘白中帶著青灰。他被富貴榮華衝昏的頭腦終於清醒過來,他就像一條發瘋的幼犬,竭盡全力地嘶吼咆哮。


    所有人都被他嚇住了,他不顧一切地跑到住了六年的冷宮。可還是晚了,他見到的隻有母親冰冷的屍體。第二日,張敏也被發現在自己的房中吞金自殺。


    弘治帝扶著窗框,念及這些往事不由淚流滿麵,人人稱他為仁孝之君,可隻有他自己明白,他登上帝位的第一塊墊腳石就是親生母親的屍體。


    第22章 淚罷坐山觀虎鬥


    現在還要將手伸到太子身邊。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母親在送他出冷宮時便已明白,萬貴妃囂張跋扈,心狠手辣,如她活在世上,貴妃為保自己的地位,必定會不顧一切除掉他們母子,隻有她死,讓他認貴妃為母,方能讓他保住一條性命。可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怎麽能認賊做母,幸好皇祖母庇佑,他才能活下來,登上皇位。


    可那又能如何呢,母親不會再複生了,就如同這個被父親折騰的千瘡百孔的江山一般,逝去的終究不能再恢複如初,他隻能盡力彌補。


    於國,麵對父親留下的爛攤子和四境時時的災禍,他選擇遵守成憲,尊奉儒家,以儒家的忠君愛國思想,暫且安撫四方浮亂的民心。於家,他在竭力找尋母家的親眷的同時,努力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給妻子和獨子以他所能給予的一切。


    但是兒子的一番話,卻讓他猛然發覺,盡管他已然盡力,但所做的還遠遠不夠。抬高儒家的地位固然能穩定時局,卻漸漸使得儒臣坐大。隻是他們大多數犯顏直諫,並不為私利,的確是出於一片忠心。


    他因存著這樣的想法,所以大多以聽從為主。這樣就使得時局越發不可挽回。而對妻子,他給予了她後宮獨尊的地位,可卻使得外戚膨脹,想到兩個妻弟張鶴齡、張延齡的蠻橫跋扈,弘治帝都不由扶額。至於兒子,那就更糟了。


    他雖非是昏庸之人,卻著實性格較軟弱。他心知肚明,朝廷需要一次革新,但是他又存在擔憂。政事牽一發而動全身。若他真要下定決心改變,不知要激起多大的波濤,流多少的鮮血。他委實下不了手,也不敢保證祖宗基業經此一役,依舊堅如磐石。可是他的兒子,東宮的儲君,未來的大明天子,卻是年輕氣盛,而且對現狀極為不滿。


    弘治帝久站思索後,不僅雙腿發麻,就連心逐漸下墜。他步履有些蹣跚,慢慢踱步到坐塌前。左側的青花海水紋爐中,縷縷沉水香霧升騰而起,弘治帝嗅著這安定心神的香氣,這才慢慢定下神來。他得想想,接下來應當怎麽做。


    國家大事的積弊,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需得從長計議,可孩子的教育問題,卻可以從現在做出改變。弘治帝思前想後,始終覺得,朱厚照還是太過心高氣傲了。


    “必須得殺殺他的性子。”弘治帝喃喃道,就算要革新,也離不開眾位先生的輔弼啊,若讓他再這樣唯我獨尊,蔑視群臣下去,遲早會惹出大亂子。可要怎麽教訓他呢?


    弘治帝正冥思苦想間,忽聽見門外傳來蕭敬的聲音:“老奴才參見皇後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接著便傳來一個柔和的女聲:“起來吧,萬歲爺呢?”


    弘治帝不待他答話,自己在裏間直接應了一聲:“朕在這裏。”


    蕭敬聞聲不由莞爾,張皇後秀麗的麵龐有些赧意,她款款向暖閣走去。


    嘎吱一聲,彩畫隔扇門再一次被推開。這對皇家罕見的伉儷相處就同民間尋常夫妻一般,全無宮廷的繁瑣禮儀。張皇後自然而然地就坐到弘治帝身旁。她上身著真紅大袖衣,下著妝花緞裙,坐下來時微微拎了拎裙擺,露出青色的緞繡鞋尖。


    蕭敬奉了一盞蜜餞木樨茶入內,便聽到皇帝問道:“你怎麽此時來了?”


    張皇後不答反問:“臣妾聽說,照兒今日逃課了?”


    帝後這是在談及太子的教育了,蕭敬眼中亮光一閃,他瞥見張皇後的貼身宮女秋華就站在一旁,他心念一動,將茶放在小案之上,也順勢立在了皇帝身後。


    弘治帝並沒有注意他的動作,他正與皇後說話:“連你都知道了。朕正在為此事煩心。”


    張皇後道:“您現在知道煩了,他這樣,還不是都是您慣出來了的。按臣妾的意思,這小子應當好好管教了。”


    弘治帝無奈道:“可能怎麽管教,總不能真打他一頓吧?”


    “打他能有什麽用。我覺得還不如……”張皇後欲言又止。


    弘治帝溫和地笑道:“你我多年夫妻,此時又是在談及我們獨生之子的撫育,梓童何故吞吞吐吐呢?”


    “臣妾隻是擔心又惹得您不喜罷了,但是既然您這麽說了,那臣妾就直說了。”張皇後定了定神,試探性道,“您覺得,給照兒找一個年歲相近的伴讀如何。臣妾以為,照兒素來爭強好勝,如有一個人陪著他,說不定會讓他認真些。”


    此話一出,蕭敬便是一凜,找伴讀本身是個好主意,可這個主意從張皇後口中如是說出來,很難讓人不往那方麵想去。而弘治帝也有所覺,他麵上的笑意淡了些,問道:“梓童這般說來,是已有合適人選了?”


    張皇後一見弘治帝的神色,便知不好,她忙解釋道:“萬歲放心,自從您上次申斥過後,臣妾已經知錯,斷不會再動將鶴齡、延齡之子接到宮中撫育的念頭。臣妾這次想舉薦的是,臣妾從兄張歧之子——張奕。奕兒隻比照兒大一歲,為人穩重寬和,聽臣妾之母言說,這個孩子學問甚好……”


    蕭敬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張皇後的父親張巒封壽寧伯,待其過世後加贈昌國公,而她的兩個弟弟鶴齡封壽寧侯,延齡封建昌伯。其他族人也因為皇後的緣故,受封中書舍人及錦衣百戶諸官者不可勝數。[1]萬歲如此禮待,反而助長了張家的驕奢之氣。


    張氏兄弟竟然狂妄到醉後私戴皇帝的禦冠,奸汙宮女。這可是殺頭大罪啊,可萬歲看在皇後的麵子上都輕輕放過。稍有良知之人就該感恩戴德,適可而止。可張家偏偏貪心不足,恬不知恥。


    自皇後寡居的母親金氏入宮長住以後,就頻頻教唆皇後為張家索利。他們處處向萬歲獻媚還不夠,現在還要將手伸到太子身邊。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蕭敬這廂憤怒不已,可弘治帝這邊卻隱隱有被說動的意思。


    張皇後道:“張歧是都禦史,素有官聲,您是知道的。他所教養的孩子,又能差到哪裏去。而奕兒算是照兒的表兄,他看在親戚的麵子上,必會收收他那太子脾氣。兩個孩子說不定能交好……您若是實在對奕兒不放心,不妨將他召進宮來瞧瞧。”


    這一旦召進了宮,還能讓他白身空手出門嗎?蕭敬眼看不好,忙躬身插話道:“萬歲爺與娘娘恕罪,老奴才鬥膽,有一言上奏。”


    張皇後麵露不虞,弘治帝則道:“你說就是了,朕恕你無罪。”


    蕭敬道:“謝萬歲。老奴才以為,太子乃一國儲君,儲君身邊的伴讀,日後便是天子近臣,非德才兼備者不能勝任。若不經內閣諸先生和司禮監商議,而直接從外戚中指派,恐引起朝臣非議。都禦史家的公子若如娘娘所言,乃溫文爾雅的人中之才,必能通過考核,日後授官也是名正言順。既然明明有走明路的本事,何必采取這樣容易引起是非的舉措呢?”


    短短幾句話連消帶打,堵得張皇後啞口無言。弘治帝思索片刻也點頭稱是,即刻命蕭敬下去擬旨。蕭敬躬身答是,退了出去。待他將此消息告知同僚,他們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


    王嶽撫掌道:“蕭公不愧為國手,這一步棋恰是上佳!”王嶽也是宮中的一位大太監,他掌管東廠,深得弘治帝信任。不過,他與蕭敬不同,為人性剛烈,好弄權。


    蕭敬一征:“王公何出此言?”


    王嶽歎道:“蕭公,我也就是對你說句真心話。你我看似風光無限,可都是無根的奴才。在這朝堂之中,我們不過是依附萬歲這棵大樹的絲蘿。一旦大樹不需要我們了,等著你我的,那就是孤苦一生呐。”


    這句句都是實情,蕭敬聽著,也不由感傷。王嶽又壓低聲音道:“說句不怕殺頭的話,那位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指不定哪天就拋下我們離開,我們如不在太子處打好關係,以後哪裏會有我們的好果子吃。”


    蕭敬一驚,他是何等聰明的人,一下就明白了王嶽的意思:“王公莫不是想在伴讀上做文章?”


    王嶽道:“正是。我倒真是小看了那個劉瑾。他一個連內書堂都沒進過的奴才,還是犯過大罪獲赦入東宮的,居然糾結了一幫人,將太子身邊把持得是水潑不進。如果任由他坐大,待到太子繼位,宮中哪裏還有我們的立錐之地。恰好,蕭公手腕高超,為我們爭取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們大可以插幾個偏向我們的伴讀去太子身邊。”


    蕭敬聞言卻是苦笑:“談何容易啊。既是伴讀,那就得與太子年紀相近,最多不過十來歲年紀,可若要通過內閣三公的考核,他又得才華橫溢。最關鍵的是,他必須受到太子的喜愛,讓太子願意在宮裏護住他,讓他免受皇後與張家的刁難和劉瑾等人的暗算。若要尋得滿足以上要求的人選,不異於大海撈針,您還想著,這個人得偏向我們。難,難,難,難於上青天啊。”


    這一席話說得王嶽麵色不佳,他哽了哽,回過神道:“既然要求這麽多,您為何還這般向萬歲建言呢?”


    蕭公道:“正因找到合適的人選難於登天,就能將此事一直拖延下去。沒有伴讀,總比讓外戚入東宮要好得多吧。”


    王嶽默默地點點頭,可隨即又道:“不行,這樣的時機,斷不能這般放過。我蒙聖恩,掌管東廠,手下最不缺的就是探子,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找不出這樣一個人來。”


    蕭敬隻得道:“那我就祝王公,早日得償所願。”


    王嶽則道:“謝蕭公吉言,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若真尋得這麽一個人才,我也不會忘記蕭公的。”


    蕭敬還能怎麽說,他隻能無奈地點點頭。民間災害頻繁,而廟堂之上,卻是鬥爭不斷。這大明朝的天下,究竟應該何去何從呢?蕭公公在此為江山社稷操碎了心,可最有能力主宰天下的兩個人,皇帝在哄皇後,太子在大發雷霆。


    第23章 丹青傳得傾城貌


    那是河中的一具女屍,是一位真真正正的絕代佳人。


    端本宮內,紫檀欞格架被朱厚照一腳踢翻,其上精美的瓷器、擺件狠狠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朱厚照猶不解氣,又將桌案掀翻,上好的澄泥硯摔成幾塊,茶盞同樣也是四分五裂,芬芳的茶水與香墨混雜在一起,在四方地磚上匍匐前進。幾隻玉管筆也隨著它們咕嚕嚕地滾到角落中,然後就同這殿中所有的小太監小宮女一樣,紋絲不動,一點兒聲音也不敢出。這時,也隻有深受朱厚照寵愛的八虎敢說話了。他們七嘴八舌道:“這個王華,讀了幾本書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竟然敢告爺的黑狀。”


    “成日說那些之乎者也有什麽用,還不如騎射來得痛快。”


    “他們除了念叨東,念叨西,還能有什麽本事?”


    “隻是萬歲爺偏偏吃他們那一套,也不知是怎麽想得。”


    說弘治帝不是的正是高鳳,劉瑾斜睨了他一眼,心下暗道:“這個蠢貨。”果不其然,朱厚照一腳踹過去,他也不敢躲,硬生生挨了這一下。朱厚照哼了一聲:“怎麽,你們也要學那些文臣,來做主子的主了?”


    八個太監都是一凜,忙說不敢。朱厚照輕蔑道:“諒你們也不敢。記著,忤逆主人的狗,即便再會叫,也隻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


    劉瑾打了一個激靈,又聽朱厚照吩咐道:“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快把這裏收拾了,爺要抄書了!”


    小太監們魚貫而前,急忙動作起來。而劉瑾則機敏地去沏了一盞濃茶並端了一碟八珍糕來,侍立在朱厚照身後。朱厚照回頭瞥見了他的動作,道:“你弄這些來做什麽?”


    劉瑾道:“爺今晚這一抄,必是要費上不少功夫,奴才這是擔心爺困著餓著。”


    朱厚照挑挑眉,忽伸手拍了拍他的頭:“很好,隻有做一條會體察主人心意的狗,才有骨頭吃,旁的事做多了,反而會引人厭煩。”


    劉瑾一怔,隨即肅顏道:“奴才謝爺的教導!”


    四書字數雖不多,可一筆一劃以小楷抄完,也頗費功夫。待朱厚照寫完之後,已然是深夜了。他活動活動了酸麻的手腕,麵色陰沉地寬衣就寢。宮人們輕手輕腳地滅了燭火,又往玉雲龍紋爐中添了新的安神香。乳白色的香霧升騰而起,在羅帳錦被四周氤氳繚繞。朱厚照躺在黑漆嵌螺鈿的架子床上,即便人已困倦不堪,可心中仍有火氣,這使得他在高床軟枕上一直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而伺候他歇下的八虎回到自己的屋裏後,也是合不上眼。高鳳挨了朱厚照一腳,適才跪在那裏就覺胸口一陣陣地發疼,回來解衣一瞧,果然青紫了一大塊,他急忙喚徒弟來塗藥。丘聚、馬永成、穀大用與羅祥到來時,就看到他正躺在軟塌上罵人。一見這四人來,他立時住了嘴,陰陽怪氣道:“怎麽著,這大晚上的連覺都不睡,都要來看落水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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